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昨晚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又经历了一遭奴仆们的嘲弄白眼,怎能让沈重不气。
小厮笑得有些尴尬,森然的家规让他不敢顶撞,要接缰绳的手就僵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文士走出高案,“你们两还不赶紧牵着客人的驴子下去?”
“我来给两位带路,这边请!”
冯府规制森严,纵横有度,将高门大院的高大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人在墙下,都有种面对崖壁的感觉,统一的青砖垒砌,上百年风雨岁月赋予的历史厚重感,更添威严。
文士带着曹安两人穿过层层拱门,数个庭院之后,来到一处宅院,此间共有三个部分的一层排屋,装点简单,却不会让人觉得陈旧或者脏乱,联排的房屋围出一个偌大的院子,曹安一眼扫了过去,粗略估计不下四十个房间。
“这两个房间没有人,家中女婢早已换上了干净的床褥,两位直接住进去就行,钥匙就在门上,到点会有下人送来饭食,若是不合口味,两位也可以跟前来送饭的下人说,厨房会着手重新弄一份,待到晚上,府上管家会亲自来请各位过去。”
“两位可还有什么要求?”
曹安还他一礼,“贵府安排得周到,我们没其他要求。”
“如此,那我就先走了,门口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文士离开后,沈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这冯家,表面上对谁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可骨子里的那种傲都快熏得人睁不开眼了。”
曹安性子更淡,他对这些不在乎,他来冯家也只是因为冯家损了沈重少说半年寿命。
闻言只是笑笑,“人家是传世百年的家族,有些傲气也是正常的,跑江湖的,再厉害,也说不得哪天说没就没了,但人家家业在这,不出意外的话,再传百年也未尝不可。”
两人说话的档口,院前传来了人声,整整二十余人从那门口走来,在人群中最显眼的当属那个穿着一袭火红袍子的公子哥,步履之间洒脱不羁,眉眼开阖中有种自信率真流露而出,曹安第一眼只觉得惊异。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几个,哪怕在前世,观前流过的万千居士,也鲜有人能如他一般。
可与肉眼所见完全相反的是自己的感知,这样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即便不是如沐春风,也至少当生不出厌恶感,但事实并非如此,那种针刺一般的阴寒和萦绕不去的憎恶让他如见世间最丑陋之物。
人群中,他看到了那天在客栈的道士与和尚,此时,人群中当以那位中年道士和老和尚为尊,因为境界的诧异,曹安感知不出来他们的具体修为,想来应该不低。
公子哥眉间露出喜色:“哦,又添两位侠士,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曹安,舍弟沈重。”
人群中,有人微皱眉头,“你二人不是我华青郡的吧?”
“我兄弟二人前些日子刚从沧澜府而来。”
“果然如此,这两位是我们华青郡的前辈,普法寺慧通大师、青羊观玄诚道长,之前你们不知,现在告知你们了,该执一礼吧?”
“理当如此,曹安见过两位前辈,看来我们兄弟二人这一趟倒是什么都不用做,还混了一把趁手的兵器。”
原本还有些僵的气氛在曹安这一晚辈礼中消融,那公子哥扫了曹安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是请着这一僧一道坐在石凳上,交谈了起来,其他人就拱卫在身后,曹安带着沈重站到了边上,那安排给自己的屋子前,不靠拢,也不远离。
“两位都是咱华青郡的得道高修,恰逢其会,代昌有一事相询。”
两人互看一眼,皆能看到各自眼中的争锋相对之势,视线一转,又是一副风轻云淡,慈悲祥和的样子。
“公子请问!”
“这世间武道修行,无一不是融技、血气,凝气、开脉层层攀登,这其中需莫大的毅力和天大的机缘,能从内天地踏入外天地者,更是如此。”
“可我听说,在佛、道门中,有一类人,他们不修武道,只研读经卷。穷经皓首,一朝得悟,便可一步踏入外天地,容貌也会恢复到年青时期,超过他人苦修数十年之功。可有此事?实在是在下也想像各位一样,但又吃不得其中苦楚,才有此一问。”
冯代昌彬彬有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玄诚道人笑了笑,“却有此事,但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有一朝悟道,一步登天的前辈,可那些在青灯古卷中碌碌一生的不知多少,只不过都没有被记住罢了,佛门之中,老道不知,但我道门有载以来,这样的人也不过区区五人。”
慧通亦是摇头,“我佛门之中,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冯代昌并没有失落,反而一脸的兴奋,“原来当真有此事?我还以为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我想学,还请两位前辈示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代昌都愿一试。”
说着竟是跪在了两人跟前,面色诚恳。
两人当即一左一右拉起了冯代昌,玄诚率先开口:“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不过少有人愿意再走这条路,公子不了解也正常,并不需要什么代价,那成功的先贤所读经卷在市面上流传的也有不少,公子信不过,老道可让观中弟子整理后送过来。”
“公子按照正常的价格购买就行,我青羊观中,还是可以备齐经卷的。”
慧通也不愿落后,当即表示,立马着手让寺里僧人备上一份送来,他们只当是这公子哥起了玩心,左右也花不了几千两白银,对于偌大冯家来说,根本无足挂齿,不过对于观(寺)里能有进项,也是好事。
“如此代昌就多谢两位前辈了,不知可还有什么需要忌讳之事。”
“研读感悟罢了,公子就当寻常读书即可,无需刻意做什么。”
之后,几人有聊了些别的,那冯代昌像是耐不住性子一样,结束了话题,众人也散开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沈重面有疑色:“曹哥,当真有这种法子吗?那两人该不会故意蒙人的吧?”
曹安摇摇头,沉吟道:“骗人倒是不至于,我所了解之中也有白日飞升的说法,他们所说应该是真的,只是这种事情,想想也就算了,非至纯至真,天生道心之人,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
离开之后,藏在一处阁楼内的冯代昌,一边听着手下护卫的汇报,一边以阵法监听着院子里的一切,听到曹安所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抬手制止了护卫。
“至纯至真,天生道心,这个曹安究竟是何许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公子,这曹安是从沧澜府来的,朝廷下发的悬赏策上有名,赏金一百两。”
冯代昌头也不回,反手一巴掌将说话的护卫打飞出去,“聒噪,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事情需要你说?进门登册的时候,早就了解清楚了,本公子说的不是这个。”
“曹哥,什么样的人是至纯至真、天生道心?”
曹安沉默了,久久无言,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冯代昌这个问题,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又说不上来,那种冥冥的感觉自己是知道的,却又无从谈起,话到嘴边,便已经知道会偏离原本的意思。
沈重在等着曹安回答,冯代昌也在等着。
就在曹安沉思之际,一句近乎完美契合这个答案的几句话闪过脑海,轻吟出声:“修,为得道在求,悟,为明性在知。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觉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制心。”
话音刚落,心血来潮,一股无言的冲动涌上心头,仿佛只要曹安自己愿意,一念之间,就可登入武道高妙境界,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和‘知道’。
对于下一个瞬间的‘知道’,百分百无差,绝对到强大的信念上的“知道”。
以至于曹安一直平淡的性子都出现了变故,一股无形的能量正在整个冯家上空酝酿,天威煌煌,震慑万类,特别是对于‘冯代昌’这样的异类,仅仅只是那无形的气势,就让它整个跪倒在地面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不甘和恐惧。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
“今天怕是要下雨了,天阴得可怕。”
“怕是要下暴雨呢,我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了。”
与高境界而言,他们隐约有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天地之威面前,没敢动弹,而对于那些没有修为的人来,就是一场可能即将要到来的大雨罢了,仅此而已。
哪怕是住在冯家联排院里,能够隐约感知到这一点的人,也只有玄诚和慧通,感受着源头那清晰的位置,他们更不敢动。
华青郡,大妖苏今窈触电般的收回了自己的神念,脸色苍白,一口鲜血喷出,眉宇之间皆是骇然之色。
她已经足够的高估曹安了,未曾想,到今日才发现,自己还是错得离谱。
能一步登天悟道而出的人,又岂是自己所能揣测的?下一瞬间,他该踏足外天地了吧,修为至少超出自己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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