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清晨清爽又森寒。
东阳侯夫人站在窗边,深深吸口气。
“夫人,一大早别吹风。”许妈妈说,“快坐下来,有个好消息。”
东阳侯夫人神情冷冷:“说罢,周景云又做出什么好事了?”
“夫人。”许妈妈扶着她离开窗边,眉飞色舞说,“外边那些说世子的闲言碎语都是误会,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
东阳侯夫人神情冷冷:“什么真相?”
“先太子是被杜氏诬陷,先太子的儿子还活着这件事您知道了吧?”许妈妈说。
这是这几天最大的消息,东阳侯夫人虽然闭门不出,朝廷的公告衙门的人几乎是每家每户都宣告到了。
先太子恢复了姓,谥号悼惠王,入葬皇陵。
金玉公主和驸马当时从火场中救下了先太子的儿子,皇长孙,也就是一直被当作上官驸马外室子的上官小郎。
如今上官小郎也往皇陵去了,不过肯定不会真的一辈子守陵,朝里正在商议他的郡王封号。
而且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往金玉公主那边走动,打探婚事。
先帝和蒋后杀的宗室子弟太多了,皇室子弟没有几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郡王,的确是个很好的结亲对象。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那上官月的纨绔子弟的样子都是假做的。”
“往皇陵去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路边看了,真是跟先前大不一样,风姿不俗。”
风姿不俗,听到这里,东阳侯夫人不由想到周景云,冷哼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别被外表迷惑了。”
许妈妈愣了下,夫人对这位皇长孙怎么这么大敌意?
“我不是在说他。”东阳侯夫人说,又摆摆手,“说到底这不过是人家父子兄弟的事,与我们无关。”
许妈妈忙摇头又点头:“有关有关,杜氏被刑部审问时,承认了很多事,比如不是受蒋后指使…”
说到这里忙又按住嘴。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官府宣告的,而是街市上传的。
涉及蒋后的事还是少说。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神情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喝斥,嗤笑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本来嘛,一个女人能挑唆当爹的杀了儿子?分明是当爹的早有杀心。”
许妈妈哎呦一声,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夫人,你可少说两句吧。”
夫人和世子生分之后,性情也变了,胆子大的很,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东阳侯夫人心里冷哼一声,她又没说错,就像周景云娶那个白家女回来,难道是那女子迷惑他?那女子的脾气她清楚的很,哪里有半点狐媚样子,跟人伏低做小更不可能,哼,还不是他自己要娶。
说不定还是骗回来的。
结果
一时冲动之后,再面对监事院张择,还有那个白妃,面对危险,又恢复了理智,怕了,就把人
想到这里,东阳侯夫人忍不住闭上眼深吸几口气。
她的儿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许妈妈的声音还在继续,冲淡了她的胡思乱想。
“杜氏还供述是诬陷杨氏,杨氏并没有让他们协助毁坏结邻楼,谋害白妃。”
“所以,夫人,皇后没有谋害皇嗣,不会被满门抄斩了。”
东阳侯夫人心不在焉哦了声:“那又如何?”
那大家就不会再议论骂世子惹来祸事,什么抄家灭门,不是仙人,是长得好看的判官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夫人也不用再对世子生气了,许妈妈看着东阳侯夫人。
东阳侯夫人看着许妈妈,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她从不生气景云为妻子之死追究问责,如果真是皇后做的,她也会直接去宫门前跪着要问罪皇后,才不怕什么他人闲言碎语。
但事实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周景云的谎言。
东阳侯世子少夫人怎么死的,东阳侯世子心里最清楚。
罢了,不想再听,东阳侯夫人制止许妈妈,只说:“摆饭吧。”
……
……
许妈妈从内院走出来,看着站在院门外的周景云。
“能吃能喝还能指点评判世事。”她对周景云苦笑说,“世子你放心吧,夫人精神好得很。”
只是还是不见他。
只要挂念的人平安康健,就足够了,能不能见到不重要,周景云一笑:“好,那我去衙门了。”
走到御街的时候,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或许是杜氏案意外拐了方向,又或者是归于刑部查问,不用担心被张择牵连无辜乱杀一片,气氛轻松了许多。
“那上官月的要封郡王吗?”
“还叫上官月?该称呼李余了,宗正寺已经上了属籍了。”
“听说朝中还在争执封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来。”
“这李余今年多大了?”
“哈,怎么,廖兄家中也有适龄女郎?”
这一次看到周景云,扭开头装没看到的人少了一些,关系好的更是上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杜氏认了是诬陷杨氏,是胡乱攀咬,想借着杨氏逃脱不被翻出诬陷先太子的事。”
周景云哦了声:“那结果如何?监事院那边说杨氏无罪了吗?”
这话让人一愣,那,的确没有…
但杜氏都说了是攀咬,难道杨氏这一次还是难逃罪责?
……
……
坐在皇后殿内,皇帝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感觉都有些陌生。
先前杨家问罪,但鉴于皇后身份,皇帝没有将她投入监牢,只禁足在皇后殿,直到皇后从殿内跑出来跟他厮打,才下令让禁卫守住了。
这边的宫女太监也被监事院带走查问,很多人被带走就没有再回来。
剩下的宫女内侍惶惶不可终日,也无心伺候,青天白日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灰尘许久没有洒扫,曾经华丽的垂低幔帐也变得黯淡。
“陛下不陪着你的心肝宝贝,来这里做什么?”
沙哑的女声从内里传来,皇帝看过去,见幔帐后站着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是刚走过来,还是一直在。
“是来砍我的头的吗?”皇后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媛。”皇帝有些无奈,“我怎么会砍你的头。”
皇后掀起帘子走出来:“就算我是蒋后派来监视你的人,你都不会砍了我的头?”
皇后没有像往日那般穿着华丽的衣袍,而是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旧衣裙,头上也没有钗环,用布包着头,不施粉黛,乍一看老了十岁。
看到皇后的样子,皇帝略有些惊讶,向后退了一步。
皇后冷笑:“六郎,先前在流放之地,我天天这般打扮,蓬头垢面,也没见你嫌弃,反而天天抱着我,一刻也不敢离开我,如今怎么看都不敢看了?”
皇帝叹口气,走过去将她环抱在怀里:“阿媛,就算你是蒋后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也不会砍了你的头,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但你的确是对我好,就算真是蒋后让你来监视我,你必然也是为了我哄骗蒋后。”
皇后本要挣开他,听了这句话眼泪流下来,抓住皇帝的胳膊:“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不信我。”
“阿媛,我信你。”皇帝说,神情无奈看着她,“但你是你,杨家是杨家,你虽然没有害我的心,但杨家…”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文册。
“监事院查了,杨家这些年多有不轨之言,除了谋害皇嗣,谋害朕的话也没少说过。”
皇后要说什么,皇帝打断她:“你不要说张择诬陷,你父兄是什么性情,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皇后张张口,流泪说:“六郎你也知道,他们一向是口无遮拦,以前在家的时候,当着你的面也没少说牢骚话,他们只是发发牢骚,因为把你当成自家人啊。”
怎么以前听的,现在就听不得了?
皇帝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以前是以前,以前都过去了,朕不想再听以前了。”
虽然皇帝还揽着她,但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皇后抬起头,端详着自己的丈夫,她和他从不会走路就认识了,七八岁就住在一起了,整日姐姐姐姐的喊着跟在身后…
过去大半辈子了,眼前的人竟然越看越陌生。
“那陛下…”她没有再称呼六郎,“想要如何处置我们?”
皇帝抚摸她的肩头:“你还是朕的皇后,阿媛,当年我们成亲,我就说过,永为夫妻,但,杨家不能留了。”
皇后看着他:“不能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父兄不为官吗?”
皇帝摇摇头。
皇后猛地推开他,神情不可置信:“你,你要杀了他们吗!”
……
……
“留着皇后,杀了杨氏父子,其他杨氏族人贬为庶人?”含凉殿里,白瑛皱眉,“皇后之位竟然还给她留着?”
张择笑了一声,说:“陛下深情嘛。”
白瑛没好气:“那这个皇后之位不腾出来,我将来算什么?”
“一个没有家族没有子嗣的皇后而已。”张择说,看着白瑛,“跟你这个没有家族的有子嗣的皇妃可不能比。”
听到没有家族两字,白瑛忽地笑了声:“不知道皇后这个从到大被家族捧在手心里的贵女,是什么心情,我应该跟去看看。”
……
……
“你要杀我全家!”
“李六郎,李信!”
“你疯了!”
皇后将皇帝一把推开,发出尖叫,又扑过来揪住皇帝的衣襟。
“那是我爹娘父兄弟!那也是从小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的恩人!是我父母养你,是我兄弟们护着你!我的嫂子们给你做鞋袜衣衫,你竟然要杀了他们?”
“我知道他们对我有恩,但他们贪腐受贿敛财强占田地欺男霸女也是事实,你知道往杨家投帖子,随帖上如果没有礼单,都会被扔出去——”
“那也罪不至死!多少权贵豪门都这样做!李信,你就是因为我是皇后,容不下他们!”
“没错,因为你是皇后,所以他们绝不能这么做!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对我瞧不起,对我呼来喝去,动不动就是吃了你们家的饭!听你们家的使唤!”
伴着这声喊,皇帝猛地将皇后推开,不知是终于狠下心下重手,还是皇后被关在殿内太久虚弱,这一推皇后直接跌倒在地上。
“杨媛,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喝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转身就走。
皇后在后撑着身子爬起来。
“李信!你现在当上皇帝了,像个人样了,你就容不下我们了!”
“因为我们代表着你过去的耻辱吗!”
皇帝头也不回,脚步加快,外边禁卫们及时的站过来,挡住了皇后的视线。
皇后跌跌撞撞追了几步,又跌倒在地,她没有再爬起来,俯身在地呜咽。
她的夫君,她的六郎,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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