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府在盛京地位尴尬,侯爷尴尬,侯夫人也尴尬。
先头大奶奶尴尬,原配嫡女尴尬,原配嫡子也尴尬。
续弦尴尬,续弦的子女也尴尬。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陈玉如身为庶女,姨娘还是害得侯爷削职为民的商贾孤女,府里府外都是难以言喻的尴尬。
是以,她很小就养成了幽贞娴静的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写字画画作诗,虽因年纪尚小而并无才名,王夫人却早已摩拳擦掌地准备把她培养成第二个陈玉凝,让威远侯府再出一个才女。
对此……陈玉如也只能听之任之。
她才九岁,又是庶出的姑娘,没有话语权,纵使心有反抗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王夫人实在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慈母,绝不会害了名下的女儿们。
真正让她心烦意乱的,反倒是生母和同胞兄弟。
大姐姐玉春温柔贤惠,二姐姐玉宵端庄淑婉,三姐姐玉颜活泼大方,四姐姐玉凝才情卓越,五姐姐玉嘉娇憨率直,七妹妹玉芊灵动乖巧,八妹妹玉柔伶俐可爱。
大哥哥玉荣不提也罢,二哥哥玉赋清新俊逸,三哥哥玉戬天资英迈,四哥哥玉顺谦谦君子,五哥哥玉卿芝兰玉树,七弟弟玉朗乖顺玲珑。
冯大奶奶十八年前就没了,王夫人持家有方,谢姨娘五年前没了,郑姨娘谨小慎微,季姨娘胸大无脑,宋姨娘人云亦云。
到头来,最不省心的,反而都是自己家的。
《陋室铭》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开头几句便是字字珠玑,陈玉如一直奉若圭皋。
可她亲娘真的好爱钱诶。
对于白姨娘当初仓皇出嫁时卷走了亲哥哥一半家产这事,陈玉如也是有所耳闻的。小时候还不相信,大了望着自家姨娘满箱满盒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终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她有一个势利的生母,时年九岁的陈玉如悲哀地想,边暗自叹气边任由白姨娘为她戴上累丝嵌宝石赤金流苏璎珞。
好吧,既然她实打实地享受到了好处,端碗吃饭放碗骂娘也不是君子所为。
一母同胞的六哥哥喜好淫词艳曲,才十二岁就有了三叔父那种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感——虽然三叔父完全称不上什么“公子”——迟早会被父亲捆起来打一顿。
陈玉如对此非常笃定,且忧心。
她给自己的院子起名为“妙清轩”,取“神清心妙,山长水远”的寓意,盼望着生活安定,养性修身。虽不似四姐姐那般才情灵秀,也能做一个淡泊明志、品行纯良的女学士。
侯爷和侯夫人为了侯府的未来殚精竭虑,机关算尽,陈玉如年幼力弱,不能为父母长辈分忧,只能默默待在自己的闺阁里,读书习字,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白家表姐的进京。
侯府已经有了两位表小姐寄居,陈玉如想当然地认为白家表姐自然也会寄居在府上,连见面礼都准备好了,临了却被告知人家在别处赁了房子,谢绝了威远侯府的好意。
好么,九年了,她终于有一个能给自己长脸的母家亲戚了。
正因如此,当王夫人摆下宴席,邀请白家表姐来府上以为其接风洗尘时,陈玉如是非常欢欣喜悦的。她天真地以为这位表姐会和自己投缘,她们相差五岁,远算不上鸿沟。既然她人在巴蜀时两家还常常通信往来,此时双方都在京城中,理应更加热络。
结果见面了发现对方是个玉貌仙姿的病美人。
病得比她还厉害咧。
啧,还正好合了她哥哥的胃口……
这就更尴尬了。
按理说,白家表姐是她家姨娘的侄女,理应是白姨娘带着儿女出面和侄女欢聚叙旧,怎料王夫人却越俎代庖,正儿八经地给白表姐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从头到尾事事亲自操办,待遇直逼王家表姐妹。
虽然白姨娘乐得清闲,还庆幸侄女儿没有问起那上万两家产的真实去向,当天夜里,陈玉如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完了,她绝望地想,全完了。
表姐和娘家人淡漠疏离,白姨娘引以为幸事,亲哥哥满脑子风花雪月也不去管。她们三个本来就没有母舅家可以依靠,还把亲人结成了仇家,万一日后出些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亲眷都没有。
娘和哥哥,都太不会居安思危了。
不置产业,不懂经营,不学明经,不善科举。祖荫稀薄,族人凋零,难道姨娘和哥哥打算一辈子赖在侯府吸血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呀!
家中爵位与公账,十有八九是二哥哥玉赋继承;大哥哥最得偏爱,嫡母也绝不会亏待三哥哥;四哥哥和七弟弟有季姨娘的母家撑腰;五哥哥是能考科举的,生母带着诰命下嫁,亲姐姐也定能嫁得高门——
那他们呢?
白姨娘,陈玉缙,还有她陈玉如,以后要怎么办呢?
难道要一辈子靠着侯府分来的些许家产,和白姨娘那已经被挥霍了一半的嫁妆,坐吃山空,苟且度日吗?
如果母亲和哥哥也是甘于身居陋巷而不改其志的贤人,陈玉如也就不至于这么忧心了,可问题出就出在他们身上。
既入穷巷,如何脱身?
是夜,陈玉如望着窗外有如女子娥眉的一弯弦月,在柔和而寡淡的月光下,怔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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