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岭南的这些新生资本阶级不约而同的拧成了一股麻绳,开始清除本地雇工,转而大肆雇佣归化民,毕竟这些小黑人成本低啊,而且大多工坊厂都是一些基础性重复性的简单工作,只要是个人都能干,哪怕听不懂话,演示几遍也就会了。
这一下,市场上顿时出现了大量的失业人群,这些雇工每日蜷缩在府城里的石桥下街道旁,蹲在地上揣着手,啃着硬邦邦的干粮,眼巴巴的等着活儿干,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们,反正那些偷渡来的归化民成了香饽饽。
许多人在迷茫之余不禁对那些抢了他们工作的归化民极为仇视,在大家看来,这些家伙就是妥妥的“工贼”,如果不是他们扰乱这个市场,众人的工钱怎么会一降再降,直到落得失业的下场。
这种敌视的情绪逐渐从个体转变成了群体,而这个尖锐的社会矛盾经过酝酿发酵,在一个偶然的事件下最终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冲突。
这天,横州城的街市中。
安南归化民潘旺与妻子良珠下工后乐呵呵的在街上闲逛,前者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娃娃,他们是从高平府出发,一路翻山越岭逃到了思明府境内,几经辗转才来到了横州府。
山林中蛇蚁成群,更有虎豹豺狼等猛兽,一快结伴而行的八人等到了这岭南之时,便只剩下了五个。
岭南的一切,对于潘旺和良珠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安南人来说都很新奇,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宽阔的道路整洁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手工商品,无一不彰显着天朝上国的优雅。
在思明府的时候,两人便在民间乡村里见到了一些木雕泥塑的威严神像,常有年纪大的村民端着供果等物虔诚的顶礼膜拜,听当地汉人说,这好像是他们最崇敬的大将军,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活菩萨,据说那徐大将军就是从此地起家的。
潘旺和良珠是安南人,对于这个汉人的大将军其实没有太大感觉,既谈不上崇敬,也算不上仇恨,汉人军队虽然入侵了安南,即便最为尊贵的莫皇也只能俯首称臣,按理说这对于每个安南人都是莫大的耻辱,但那些汉兵并未在当地大开杀戒,反而人家基本上不会骚扰百姓,比高平府的莫军强了十万八千里,在这种情况下,大伙的日子貌似还比以前好过了不少。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潘旺夫妻只是一介贱民而已,这些国仇家恨的概念实在太远,是老爷们该考虑的事情,他们只要每天能填饱肚子,那就心满意足了。
南宁的繁华也让这两个归化民夫妻叹为观止,尤其是当地的码头,每天都会有许多大船停在这里,无数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力工汗流浃背的来回卸货,这场面极其壮观是两人生平仅见。
潘旺从蹩脚的汉话打听到这力工的活儿虽然重,但日薪很高足有五十文之多,心里不由十分羡慕,只可惜他早年得过肺痨,虽痊愈但却留下了病根,实在干不了这么重的活计。
最终,两人来到了南宁府东边的横州境内,在这找个砍甘蔗的差事,每日的工钱能有二十三到二十五文,潘旺了解到这薪水其实是远低于市场价的,但他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自己又不是汉人,人家掌柜愿意雇自己就不错了。
就这样,勤勤恳恳的干了一段时间后,夫妻两人也攒下了一点钱,随着手头宽裕了,便合计着去店铺里扯上一两尺粗布,给娃娃做件肚兜。
这天,两人就在横州城内边逛边看,沿途街道上有许多卖馄饨烧饼汤面的小摊,那大锅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许多衣着朴素的食客就这么蹲在地上,或者坐在长凳上于闹市中狼吞虎咽。
潘旺吞了吞口水但没舍得花钱在外面吃饭,而是强忍馋意与妻子一同进了那家“邹氏布行”,一进去,墙上便挂着各种颜色的布料,看的人眼花缭乱,那黑漆柜台里正有一名皂衣伙计在打瞌睡,听见动静后头也不抬的问道:“客人是要买些什么布。”
“我要两尺粗布,红色的就行。”潘旺连忙用磕磕巴巴的汉话回道,那伙计一听古怪这口音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声道:“敢问阁下是打哪来的?”
“我是高平府人士,怎么了?”
“哦。”伙计翻了个白眼,像驱赶苍蝇一般的挥了挥手:“不卖。”
“为什么?”潘旺瞪大双眼,他无法想象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怎么会拒绝客人,难道是嫌自己买的太少?
这时,妻子良珠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示意对方不要多事,这里不卖,换一家就是了。
最近布行掌柜雇了一批安南归化民,导致大伙的薪资都被压低许多,这伙计本就一肚子怨气,此刻见到安南人上门怎会给好脸色,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掌柜今天正好不在,否则他一个伙计哪敢这么放肆。
没办法,潘旺夫妻只好离开这家店铺再去寻常下一家,半路上娃娃突然大哭哄了许久也无济于事,恰巧有一小贩推着独轮车从此经过,上面插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令人垂涎欲滴,夫妻俩便咬牙掏出了四文钱打算给娃娃买一串。
那刀条脸大小眼公鸭嗓的小贩刚乐呵呵的摘下一串糖葫芦,一听对方的口音后却瞬间变了脸色,将四文钱一把抢过的同时,又将糖葫芦重新插回独轮车上。
“滚蛋!”
“你们这些安南人是真贱啊,一半的工钱都能当牛做马,害的老子都找不到活儿干。”
这小贩便是失业雇工,不得已才卖糖葫芦为生,心里对这些安南人怨气颇深。
“不卖就不卖,你把钱还我!”
“还你奶奶!”
眼见那小贩推着独轮车就要跑路,潘旺怎肯善罢甘休,于是立刻追了上去,两人一阵拉扯后旋即扭打在一起。
这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多后,刀条脸小贩立刻扯开公鸭嗓大叫道:“安南贱人抢咱们的活计不说,现在还要抢咱们的糖葫芦啊!乡亲们还不打死这狗日的!”
好家伙,一石激起千层浪,见这安南人竟然这么狂妄,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抢东西,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瞬间就炸了毛,纷纷撸起袖子骂骂咧咧的冲了上去,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潘旺揍了个半死。
这种压抑的情绪一旦被点燃后变得难以收拾,虽然这安南人已经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但大伙的气还没消呢,于是不知在何人的带头下,这些百姓又红着脸瞪着眼冲进那些店铺工坊,见到安南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而沿途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短时间内就变成了以数百失业雇工为首的不法暴徒。
这人一多,大伙的胆气也就越来越壮,刚开始只敢袭击那些小店铺小作坊,到后来连大厂都敢冲击,这伙人逐渐失去理智下手也越来越狠,不但打死了好几个安南人,还顺手牵羊的抢夺了不少钱财,而那些安南人受死亡的威胁,也只好团结起来与这些汉人对抗,双方从拳脚切磋迅速升级到火爆械斗的程度。
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如此之快,快到横州知州唐德都没有反应过来,此人得到城内有暴民作乱的消息之时,还以为是寻常事件因此并未重视,只是派了数十名巡捕去看看情况,结果只是区区两三日便接连闹出了数十条命案,这一下,可将唐德吓了个半死。
这事要是传到桂林那边,他不得被大将军活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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