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城东街老门巷,太常寺卿庄兴荣的庄府大宅正坐落于此。
初晨刚至,身着官袍的庄兴荣正准备出府之际,却突然被外院的喧哗声给吸引了注意,不禁发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等周围帮他更衣的丫鬟们出门问话,里屋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开门之人,正是庄府的管家蒋老二。
打量一眼屋内的情况,蒋老二似有所指的说道:“老爷,府上来客了……”
庄兴荣眉头微皱,挥手示意周围的丫鬟下人们退下,边整理衣领边问道:“这么神秘兮兮的作甚?谁来咱府上了?”
“老爷,是……是安公子来了。”蒋老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瓮声瓮气的说道:“看那样子,似乎挺急的……一进府里就嚷嚷着什么大事不妙了……”
“哪个安公子?”庄兴荣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安贵安布政使家的公子?”
“回老爷,正是安布政使家的二公子安成济……”
“他来府上找我作甚?”
庄兴荣满脸困惑地抬起头,“他可向你说过来意?”
蒋老二摇头道:“安公子并未直言来意,只是说有重大事宜需要告知老爷……另外,他脸上尽显惊慌无措之色,看起来受惊不轻……”
庄兴荣一时语塞,在心中暗自琢磨着安成济突来拜访的真意。
“罢了,先把他请去外堂吧。”
纠结片刻,庄兴荣做下了迎客的决定。
蒋老二神色恭敬地点点头,转过身退了下去。
尽管知道安成济这会儿上门八成没什么好事,但庄兴荣也不好闭门不见,毕竟他与安成济之父安贵有着很深的交情,而且二人还同属一个阵营,倘是不由分说的将人家儿子拒之门外,传出去也对他的名声有损……
正当庄兴荣在脑中沉思之际,余光却无意间瞟见了柜台上放着的方形锦盒,“呵,这老安,讨王爷欢心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害……”
那锦盒之内藏放着一颗成色上佳的夜明珠,正是安贵在不久前派人送到他手中的,欲借其手转赠梁王。
没错,庄兴荣与安贵这两人其实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梁王党”,安贵能坐稳沪州布政使的位置,庄兴荣能在一年多前捡到太常寺卿这个缺儿,都离不开梁王的暗中帮助与扶持。
不过话说回来,自庄兴荣与安贵占据高位后,也没少给梁王行方便,先不说他庄兴荣,就单说之前梁王上献皇上的那幅全舆图,便是出自安贵之手。(详见124章)
这之后,梁王凭借着上献舆图之功坐上了宗人府右宗正之位,对于安贵这位沪州布政使也愈发看重了。
……
刚一入外堂,还不等庄兴荣与满头大汗的安成济打招呼,后者便如同魔怔一般扑上前来,神色慌张地呜咽道:“世叔……侄儿成济拜见世叔……您……您一定要帮帮侄儿……”
眼看安成济在情绪激动下险些跪倒在自己身前,庄兴荣被他这一异常举动吓得不轻,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致于世侄惊慌至此?”
说着,庄兴荣将几欲跪地的安成济搀扶起身,“莫急,且先慢慢道来……”
安成济发冠紊乱,眼角似有泪痕,精神状态显得很是萎靡,泛着血丝的瞳仁里曝露出藏不住的惊慌,说起话来时,声音也不自觉地打颤,“回……回世叔的话……我……我与父亲惹出……惹出大祸事来了……”
庄兴荣心下一咯噔,神色紧张地问道:“此言何意?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成济神色戒备地看了四周一眼,凑到庄兴荣耳边低语道:“昨夜兵马司出城抓贼,世叔……可曾听到动静?”
“昨夜兵马司的动静那般大,我自是有所耳闻……听说是去京外抓贼的……”庄兴荣眉头一皱,诧异道:“怎么?这事与世侄及令堂有关?”
安成济哭丧着脸解释道,“世叔有所不知,昨夜兵马司抓的人,哪是什么蟊贼流寇啊!那……那可都是我安家镖局的佣工……”
“你说什么?”庄兴荣面色大惊,紧急追问道:“这……这怎么回事?兵马司为何会平白无故的抓你家镖局的佣工?”
见安成济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模样,庄兴荣便越发觉着这事不简单,“怎么?世侄不肯信我?”
“小侄岂敢!”安成济连忙摆手,边叹气边解释道:“实在是因为……这事太过复杂,世侄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来世叔对近年来南方诸省流行的瘦马之风有所耳闻吧?”
庄兴荣瞳仁一缩,惊道:“你的意思是……你父亲在沪州背地里做起了瘦马营生?”
安成济咬牙不语,算是将庄兴荣的猜测默认了。
庄兴荣跺脚大恼,“你……你父亲为何这般糊涂?!堂堂封疆大吏,竟在背后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他……他是穷疯了吗他?!”
“世叔且先息怒……”安成济脸色一慌,忙出声辩解道,“父亲行此买卖,也不全是为了私利,这……这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庄兴荣瞪他一眼,冷笑道:“总不能说你们经营瘦马营生是为当地百姓造福吧?”
安成济苦笑道:“世叔有所不知,这南方各省买卖瘦马蔚然成风,这股风潮在近半年来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就连宣京……也开始推崇备至……”
“父亲在沪州暗自经营瘦马生意,或有谋私之嫌,但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巴结讨好宣京的权贵们……世叔或许不知,我父亲在沪州私下经营瘦马买卖这事,王爷也是知道的……”
庄兴荣面色大骇,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这事王爷也知情?”
“小侄不妨与世叔明说,我父亲在沪州经营瘦马买卖这一年来,所赚利银不到十万,甚至在很时候我安家还要倒贴钱……凡精心培养的上佳瘦马,尽皆流入宣京各大权贵府宅后院,我父亲就是再大胆,也没有胆子跟这帮活祖宗要钱的道理啊!”
“甚至……王爷在外宅养的好几门侍妾,那……那都是……”
安成济话未说完,庄兴荣便直接挥手打断了他,“所以呢?这又跟昨晚上兵马司的事有何干系?”
不等安成济回话,庄兴荣好似明白了什么,瞪直了眼,“你是想说……昨晚上兵马司将你家镖局佣工收押后……这事……可能会漏了?”
见安成济低头不语,庄兴荣继续推测道:“我道你安家为什么要在京城开设镖局营生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开设镖局经营是假,借此输送瘦马入京才是真吧?!”
“你父亲让你在宣京安家修宅定居也是个幌子,若我猜得不错……这镖局,是你父亲交由你来亲自负责的吧?”
安成济愁眉苦脸道:“世叔猜得不错,我安家开设在宣京的鸿远镖局确是小侄在负责管理……”
“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无我父子潜心经营这瘦马营生,上赶着巴结宣京权贵们,王爷与您……的日子,也不能这般舒坦……”
庄兴荣一时气急,本想张嘴反驳,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实在没法反驳。
经过安成济这一通辩解,庄兴荣在恼怒之下陷入了沉思。
随着先帝驾崩后,朝堂中的梁王党逐渐式微,也就是在近一年来才重焕生机的,之前庄兴荣还以为这样的转变是梁王与现今天子关系越发亲密导致的,可如今听安成济这般说来,这其中牵扯的弯弯绕绕,要比他原所预料到的复杂多了。
沉下心来后,庄兴荣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昨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人因何被兵马司盯上了?不,应该说是宣京府衙,我听说昨晚兵马司调动是听从宣京府尹李晔霖的命令从事……”
“不瞒世叔,小侄也不明白下边的那伙人因何被兵马司盯上的……”安成济皱眉叹气,大吐苦水道:“昨晚出事不久,小侄就收到了佣工被捕的消息,多方打听之下,才得知昨晚兵马司出兵出京拿人,抓的正是小侄手底下的人……分明是我镖局的佣工,落到兵马司口中却成了蟊贼恶徒……这让我往哪说理去?”
“事情绝对没有你说的这般简单。”庄兴荣单手托腮,沉声发问道:“昨夜那帮人是在何处被抓的?”
“云县官道吴家口……”
“嗯?”
庄兴荣从他这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细节,继续追问道:“大晚上在官道上被抓,也就是说,昨晚上,你的人在……走货?”
听庄兴荣问到了问题关键,安成济也不再隐瞒,如实相告道:“世叔猜得不错,昨晚上我的人确实是在走货途中被抓的……”
“走的什么货?”
“世叔也知道,这培养瘦马不易,货源更是难得……”
“你……”
庄兴荣瞪大双眼,鬓角处渗出冷汗来,“你真是疯了!竟敢在宣京周边购置幼童?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安成济面色发急,神色慌张道:“世叔,培育上佳瘦马不易,再加上近期送入宣京的瘦马量多,小侄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在宣京购置了批种货……”
庄兴荣大感头疼,他算是明白安成济如此惊慌失措的缘由了,昨晚兵马司这一抓可是抓了个人赃并获,如果要顺着线索往下查下去,他安家父子迟早得暴露在人前,眼看大祸将至,他安成济不慌神才怪了!
“既已事发,你这时候何不去找王爷商量对策?找上我这么个太常寺卿诉苦求助,又有何用?”
“小侄此来贵府找上世叔,为的就是让世叔带我去见王爷……”
“依你先前所言,近半年来常将瘦马赠予王爷玩乐,你与王爷之间也应当相互熟知才对……你若想要去见他,何须这般曲折?”
安成济叹了口气,解释道:“世叔或有不解,小侄近半年来虽常赠王爷瘦马供以取乐,但却未能与王爷走近……”
庄兴荣很是无语,心下对安成济的评价又降了一分。
你安成济在半年来一直给人梁王送赠瘦马,却迟迟未能与梁王建立亲密关系,你这“礼”是白送的不成?说来说去,还是人不行,礼送了,情分却没结交到,真不知这安成济是怎么办事的!
“此事非同小可,确实该知会王爷一声。”
想到此,庄兴荣无奈地站起身来,“世侄随我一同去见王爷吧……”
……
宣京府衙,中堂文房内。
身为宣京府尹的李晔霖正高坐于正前方,聆听着兵马司指挥使赵棠的汇报。
只是刚听到一半,李晔霖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赵棠,语气不善的喝问道:“也就是说,你们把人审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审出来?”
赵棠神色尴尬,“还请大人息怒,卑职经过一夜审问后,还是从贼犯口中审出了不少重要信息的,例如贼犯此行货运的始发地与目的地……”
“另外……卑职等还审出了这帮贼犯的真实身份,他们乃是鸿运镖局的佣工,只可惜这伙人在鸿运镖局的地位并不高,此次运货行动也只是听凭上级命令执行而已……过多的细节,他们自身也不甚清楚……”
“这鸿运镖局什么来头?”
“回大人,就在半个时辰前,卑职曾派人去往鸿运镖局所在地查访过,只可惜那鸿运镖局现已闭店歇业,早已人去楼空了……”
“呵……这镖局不简单哈……”
赵棠低头不语,他知道李晔霖这话中的言外之意,从抓捕贼犯到现在总共才过去一夜时间不到,这鸿运镖局便好似先查先觉般提前跑路了,要说这鸿运镖局没有官路背景,打死他赵棠也不信!
“既然从贼犯口中审不出重要线索,你为何不另辟蹊径,试着问询那几名被贼犯擒住的幼童?”
“回大人,这恰恰是我接下来想要跟您说的,臣从贼犯口中审讯无果后,转头便去问询那六名被擒住的女童,只是……这一问不仅没能拨开云雾,反倒让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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