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汛海坝各堤本就有问题,从这一点来看,他郑开明并不算无辜。”刘广义蹙眉叹道:“然,在水患初显时,他急命黑水都司派兵救汛,若及时,是有极大可能在水患成灾前止息的……”
简短的几句话,卫学仁却从中听出了千头万绪。
既然刘广义都说黑水的防汛海坝有问题,且与郑开明有关,那卫学仁就算再傻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卫学仁眼眸一沉,低问道:“起灾之地处黑水东北方,黑水东北向的护北防汛海坝,乃武曜八年岁末建成的。这位焦布政,在其中贪墨了多少?”
“郑开明并非贪墨谋私,而是将其中大项挪用它处了。”刘广义深吸口气,将掂在手中,仍有茶水泛波的杯盏举往对方眼前。
卫学仁斜视杯中茶叶,面目一怔道:“黑香茶?”
看到刘广义将杯中茶叶端到他眼前一观,卫学仁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黑水此次水灾未现时,郑开明身为黑水布政的政绩很是不俗,其中有一项助他大肆镀金的功绩,便是有名的黑水北南茶园……
他也瞬间明白郑开明将原本该用以修建防汛海坝的大项银款用在何处了!
因历史与地理原因,黑水一直是大宣出了名的多灾穷省。
穷就算了,偏偏因为地理位置,还多有水灾复发。
因此,在黑水任职,一直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但这事得从双面来看,在黑水任职,干不好是常态,但你要稍干出成绩来,机遇也也不是一般的大。
很显然,此次水灾未发前,干出黑水北南茶园的郑开明属于后者。
自武曜九年初起,郑开明招揽黑水省内地方商绅集资,选地扩种黑水当地有名的黑香茶叶,意图建成北南茶园,大力改善黑水一省的穷困经济。
而北南茶园建成后,也自然成了朝廷直管的皇家产业。
换言之,这黑水北南茶园,还属户部管辖范畴内,名副其实的皇家产业……
如此耀眼的政绩被郑开明折腾出世,可想而知那时候的他会是多么春风得意。
有了北南茶园后的黑水,不仅将黑香茶这一本土茶叶发扬光大,且在北南茶园归于户部,有了朝廷背书后,彻底提高了产量与销路。至此,黑水一省的经济财政确实得到了极大改善,最为重要的是,他郑开明还帮皇家赚到了钱!
如此卓出的政绩重重加码,他郑开明岂能不耀眼?
然而或许就连郑开明自个都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营造的青云之梦竟然破碎的如此迅速!
这兴建北南茶园的想法或许是好的,但他郑开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将修建防汛海坝如此重要的民生之事敷衍了之,甚至挪用其款大建茶园,这北南茶园,从一开始,就沾上了百姓的血!
这黑香茶,黑的何止是茶叶?
闭目吸气后,卫学仁久久未能回神……
怪不得刘广义评价郑开明志大才疏,这四字用在他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罔顾民生重要,为私心大建茶园给己镀金,其用心之恶,同贪官污吏之流又有何异?
某些时候,此一类人,比之贪污蠹虫更为不齿,因为他们往往还占着个冠冕堂皇的理字!
从刘广义之口得知黑水水灾大致经过后,卫学仁也算明白刘广义说的那句“水灾之祸郑开明非占全过,然也属咎由自取的”的话中深意了。
“中堂大人都知道,那为何……”
卫学仁话未说完,刘广义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茬:“当黑水地方上报灾情时,老夫才察觉猫腻,故而深究探查方才知个中猫腻……”
刘广义这话说的很直白,郑开明这位黑水布政使挪用修建防汛海坝银款大肆兴建北南茶园的秘密,他也是在近日黑水临海府县爆发水灾后才知道的。
“嘉枰此去黑水,即为钦差,势必公事公办,决不会留情……卫主司大可放心。”
卫学仁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那黑水……此后……”
刘广义异常平静地说道:“李公既想为朝推举一位适合黑水的封疆大吏,老夫何不拱手相让,送个顺水人情?”
卫学仁一时语塞。
他知道刘广义这话意味着什么。
此后,黑水大概率不再姓刘,而改姓李了。
只不过,他在见着刘广义如此平静淡漠的态度后,心里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此次黑水的水灾之患,光黑水地方官府明面上报的受难人数就不不下于五六千数,且这数字还有瞒报的嫌疑,换言之,因此次水灾受难百姓,打底也该有上万之数,至于死了多少人,更是不好计算……
然,似刘广义与李明义这些朝堂大臣巨擘们,面对如此事时的态度何其冷血淡漠?
仿佛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此次受灾遇难的百姓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数字而已。
想到这,卫学仁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
是啊,自古以来,百姓从未摆脱蝼蚁命格,很多时候,他们都不过作为数字,用以衬托一切宏观的背景罢了……
要说狠辣无情,果然谁都比不了这些人五人六的王公大臣们。
卫学仁心中暗骂,表情却未展露出异色。
只不过,他或许忘了,在外贸司崛起的这数年来,他身为外贸司主司官,收受了多少人何其巨额的贿赂?
又仗着官身之便盘剥了多少百姓?
致使了多少无辜之人丢财丧命?
仅从本质而言,他卫学仁与刘广义、李明义这些俯瞰众生,将百姓视作蝼蚁草芥般肆意践踏的冷血政客们,并无不同!
唯一的区别,只在权力大小。
“刘中堂说卖李公一个顺水人情,这就说明……在中堂眼中,李公继任次辅之位的可能性很大?”
“或许吧,到底有没有机会,还是得看圣心青睐于谁……”
刘广义意味深长地说道。
卫学仁默然不语,但经过今日这一长谈,他也大致明白刘广义的态度了,郑开明这位黑水布政,在刘广义这,已经彻底沦为弃子了。
而斩落这颗弃子的刀,就是沈嘉枰了。
说什么沈嘉枰此去身为钦差,定当公事公办不会留情,笑话!
要是沈嘉枰会留情才怪了!
郑开明跟刘党之间牵扯甚广,既已沦为弃子,就该永远闭上嘴,沈嘉枰来做这事再为合适不过!
想到这,卫学仁猛地一愣,看向面色淡然,怡然饮茶的刘广义,一身鸡皮疙瘩再度冒起。
会不会,从一开始,刘广义就猜到皇上得知黑水灾情后,会借机敲打他刘党?
是啊,卫学海猛地想起一处细节来。
当黑水灾情传入中枢后,刘广义一直没有向皇上请罪的意思……
换句话说,他刘广义是等着皇上来敲打他呢……
继而,再引出沈嘉枰这柄刀,替他前往黑水削去郑开明这颗弃子?
心念至此,冷汗已经浸透卫学仁的后背。
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那刘广义此人……也太过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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