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黑水布政司衙门后院。
心神不宁的黑水布政使刘继维坐在院中石桌前十分用力地揉搓着自己如同煤炭般黝黑的眼眶，呼吸急促地低吟道：“东宫前阵儿发过来的令旨你也看过了……咱们这位太子这回儿是真急眼了，答应给他办的差事若还没个着落……我……我就完了！”
坐在刘继维对面的八字胡男子皱着眉沉思片刻，回话道：“可之前苘山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再找人下矿……肯定没人愿意干的啊！”
一听到这话，刘继维就如同着火的蚂蚱般红了眼，“草他娘的，就因为苘山的事我现在正坐蜡呢，早知道……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上面找人私下挖矿的事！”
八字胡男子叹了口气，出声安抚他道：“事都发生了，你现在抱怨也没用了，按理说，黑水出了这么大的事，早该被捅到京城里去了，可现在朝廷对苘山的事两眼摸瞎，一概不知，你就该明白……上面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替你遮丑的！”
“这事不该他们遮吗？”刘继维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怒瞪起猩红的双目，“我之前就说过了，苘山的煤矿量是多不错，但要想挖，必须得仔细勘验过地势才能动，但上面呢？他们急着挖煤开矿自肥腰包，稀里糊涂地用火药乱炸一通后就逼着我找人下矿挖煤，我多次劝说过这种盲头硬干的愚蠢行为是有极大风险的，现在最坏的结果应验了，他们不该帮着收拾着烂摊子吗？”
八字胡男子无奈抬头：“你先冷静，这事不还没传到京城吗？上面……”
“我冷静个棒槌！”
红了眼的刘继维十分暴躁地跳起身来，言语粗鄙道：“这事就怪何锦那生儿子没屁眼的蠢货一个劲地撺掇，我日他老母的，当初他要炸矿的时候我劝他几次了？他他娘的但凡能听一次劝这事都不能干成今天这样！”
“死了足足三百六十八个人，我真是日他祖宗十八代了！这他娘的事三百六十多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娘的牲口！他何锦撺掇上面压着我干的蠢事，最后却让我这个父母官来买单，我真是……”
急火攻心之下，刘继维突觉胸口一阵绞痛，脑门冒出虚汗的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剧烈喘息道：“那些个下矿殒命的百姓家眷们可不知道这些个破事里边的弯弯绕绕，他们只会盯着我这个父母官咬牙发狠啊！张栋，本官身为黑水布政使，已经快有一个月不敢出门了，你他娘能明白这种憋屈的感受吗？”
名为张栋的八字胡男子见刘继维气地几欲昏厥的难堪模样，也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难受憋屈，但现在事都发生了，咱们该想的是怎么解决，而不是没完没了的抱怨叫屈，对不对？”
趴在桌上的刘继维十分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阴声揶揄道：“是啊，这事反正没落到你头上，你当然心平静气了！”
张栋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倘我真被上面重视，这种容易遭罪的破事会交给我来办吗？”
刘继维闻声沉默。
“你我，都是棋子，谁也没比谁好多少！”张栋异常直接地摊开手，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所以，你冲我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对不对？”
显然，张栋这格外真诚的话语打动了刘继维，后者明显变得冷静了许多，他一面揉搓着脸颊，一面开口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把东宫，或者说朝廷那儿交代给黑水的事办了，要再拖下去，苘山的事迟早会漏出风去，到那时，谁都落不着好……”
张栋面色严肃地点点头：“你这话说的对，现在得赶紧找人下矿挖煤，把朝廷交代的事给办好……”
“我方才说了，有了苘山的事，现在……本地的百姓们对官府根本不信任，压根找不到人下矿挖煤了。”
“该赔的钱不都给受难人的家眷们赔了吗？在许以高利聘请百姓们下矿也不是难事吧？”
“老张，苘山那回儿破事足足死了三百六十多号人呐！你要明白，这里边总是有认人不认钱的主！”
闻言，张栋沉默片刻，又说道：“要不……从外省找人下矿挖煤？”
刘继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黑水是产煤大省，你突然从外省聘人过来黑水挖煤，一旦走漏风声，不是白招中枢侧目吗？”
停顿片刻后，刘继维有些为难地说道：“要实在不行，就只能让黑水地方士绅大族们帮忙了，让他们出人下矿挖煤应该没问题。”
张栋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既然有法子，为啥一开始不用呢？”
“这阵子我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平息苘山的事上边了，对于朝廷交代的事我拖了好几回，本以为还能再拖上阵子就没怎么上心，但前儿个东宫下发的那道令旨让我醒过神来了，这事要还不办好，东宫那边就很有可能把眼神往黑水这边望了……” 刘继维说着，又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再者，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好让黑水当地的士绅大族们为我办事，这些年……我没少收他们的孝敬，这些大族现如今面对官府的态度，可比谁都要硬气呢！”
张栋很是牙疼地眨了眨眼，“你啊你，平日扒人家太狠了，反倒把话语权给这些个地方大族掌握住了，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刘继维很是憋屈地扒开外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贴身内衬，忿忿不平道：“就这么件羊毛衫，我穿了得有一年多了！从这些个大族身上榨出来的油，我可能连百分之十都没分到，你明白吗？”
张栋一时默然，瞬间明白了刘继维这话的意思。
负责榨油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肥了自身的呢？
“我现在……就担心朝廷交代下来的事我拖了这么久……东宫那儿……会不会……”
不等刘继维将心中顾虑说出口，心领神会的张栋便立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吧，东宫那儿还没把眼儿放黑水这边瞅呢！”
刘继维微微一怔，头脑机灵，为人狡猾的他瞬间就从张栋这话中捕捉到了些许细节，猛地抬头问道：“东宫那边……有咱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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