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韩秋醒来,看见叶浅雪正抱膝坐在一边,一边往火堆里添加柴火,一边望着冉冉飘忽的火苗出神。
他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只听叶浅雪道:“你浑身是伤,不宜妄动,还是躺着的好。”
韩秋道:“浅雪姐,这是哪里?”
叶浅雪不答,韩秋又问:“浅雪姐,那些灰狼……”
叶浅雪仍旧不做声,韩秋连碰了两次软钉子,自讨无趣。
低头瞥见腿上被狼所咬的伤口用布条细细包扎了一番,道:“浅雪姐,我脚上的伤口是你替我包扎的吗,谢谢你了。”
叶浅雪似乎被他说烦了,冷声道:“你不用谢我,不是我帮你包扎的。”
韩秋道:“不是你是谁?这里还有其他人?”
林惜雪道:“是鬼替你包扎的。”
韩秋一时愕然,随即笑道:“浅雪姐,你怎么骂自己是鬼!”
叶浅雪冷哼一声,桃面愠怒,显然是动气了。
韩秋暗暗自责:“我今晚怎么了,嘴皮子如何变得这么碎?!”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颇为尴尬,许久,只听一声叹息。
叹息虽轻,柔肠百转,韩秋仿佛被感染,细品之下,生出一股茫然愁绪。
不一会,只听叶浅雪道:“你腿上的伤口,我替你包扎好了,现在请你解开胸口衣裳,我来把断骨接上。”
这会她不再用那种冷冰冰的声音说话,而是语气温柔,满怀关切,便如同一个和蔼可亲、关心自家弟弟的大姐姐一般。
她何曾对自己这般柔声细语,关怀心切?!
韩秋一时如在梦中,不知其身何处。
那语气已经够他受用,她说的什么,反而不在意,半晌忘记动手。
直到叶浅雪低头替他解开,才反应过来,讪讪道:“浅雪姐,我自己来……”
叶浅雪道:“你别动!”
山里人家,跌打受伤,是时有的事,因而多多少少都学会点接骨柔筋、止血疗创本事傍身。
不过,显然叶浅雪经验欠乏,连连发力,全然驳接不上,痛得韩秋倒吸凉气,直冒冷汗。
他从未在女子面前袒露肌肤,刚开始时,害羞得不敢睁眼,但也被痛得忍不住道:“浅雪姐,你是想帮我接骨,还是想要我的老命……”
叶浅雪讪讪脸红,道:“怎么回事,明明我帮大黄接断骨时,就很好……”
韩秋问道:“大黄是谁?怎么没听说过村里有人叫大黄的?”
叶浅雪道:“大黄是林大林二家的猎犬,你应当见过的。”
韩秋哑然:“人和狗怎能一样?”
叶浅雪微愠驳道:“有什么不一样?!”韩秋一时无语。
叶浅雪也不知生气自家技艺不精,还是韩秋的话惹恼了她,手上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细响,竟然给她接上了。
第一根断骨接好,余下的轻车熟路,忙活一通,终于全部接好,可把韩秋痛得死去活来。
叶浅雪接着又取出随身携带金创药,细细敷上,并用木板夹好,又用布条缠绑。
终于累得香汗淋漓,一缕头发粘在额上。
韩秋痛得厉害,好久一会才缓过来。
见叶浅雪靠着石壁累得瘫软,心里大为感动。
自父母逝去之后,头一次有一个人对自己这么好!
又见火光照映之下,叶浅雪早已把那辫子解开晾干,青丝如瀑,衬得杏脸桃腮,比平日更多一分艳丽。
到底和村头那二百多斤的阿花不一样。
不觉看得微微发痴。
叶浅雪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韩秋眼神,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异口道:“你……”
停了停,两人又同时开口:“你……”
又是不约而同的一声。
这一下两人更颇为尴尬。
韩秋道:“你先说。”
叶浅雪道:“凭什么我先说?”
韩秋道:“那……我先说?”
等了一会,却没听他往下说,叶浅雪道:“怎么不说了!?”
韩秋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凭什么你先说呢!’”
叶浅雪冷哼一声,韩秋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浅雪姐,这些年你气我恼我,从不拿正眼瞧我,我也知道,全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婚约……”
“有时我会在想,你就像鲜花,而我就像牛粪……或者说,你是一匹英姿出众,明艳照人的胭脂马,不停哒哒奔跑,踩在我这坨牛粪上,粪便四溅……”
叶浅雪道:“哼,你以牛粪自居,倒也恰当!”
韩秋不理会她语中讥讽,接着道:“虽然是林叔和爹妈订下的婚约,长辈的意愿虽好,做晚辈的本不应该拂逆,但你我之间差距实在太大,我既不敢奢望,也不敢耽误你……”
他顿了顿,道:“若非林大林二提起,这些年来,我亦早已完全忘却,你我原来还有婚约在身……浅雪姐,你若是愿意,这婚约便……便一笔勾销,就此作废!”
他一口气说完,是心也痛,身也痛,躺在地上,一个手指也懒得动弹,也不敢去看叶浅雪是何反应。
过了一会,才听叶浅雪幽幽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怪我指使林大林二与你为难!”
韩秋道:“不敢!”心里却想:“你倒是回答个愿意或者不愿意……”
良久不听叶浅雪作声,抬眼望去,竟然看到叶浅雪已然泪流满面,正默不作声地往火堆里添置柴火。
韩秋:“浅雪姐……”
叶浅雪别过头去,道:“叫什么叫,没看过人哭吗?”
韩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想:“难道她得偿所愿,竟是喜极而泣?!”
过了一会,才看见叶浅雪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韩秋,你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反正,你自小就这样窝囊!”
韩秋无端被骂,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想要开口反驳,望见叶浅雪眼角犹自带泪,一双眼睛,如秋水明澈,正盯着自己脸上,那反驳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只想:“这句话怎的似曾相识!”
两人各自被勾起闷气,谁也不理谁。
韩秋心忖:“你爱瞧不起,就瞧不起,反正我就要离开落霞山了,以后永不相见,看谁还能碍着谁的眼!”
他气鼓鼓地转向另一边,却不由“咦”地一声轻呼。
火光映照之下,在墙角幽暗处,出现一团熟悉的身影,竟是逃命伊始那头被他塞入怀里的小白虎。
他原以为,在逃脱狼群之时,早已不知将这小白虎甩出到什么地方了,不料此刻又在此地见着。
也不对呀,自己和叶浅雪跑得这么快,它怎么追得上的?
难道此白虎非彼白虎,附近还有另外的白虎?
正暗暗奇怪,叶浅雪也已然发现。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小白虎。只觉这小白虎毛发柔亮,眼睛圆溜,生得玲珑小巧,在火光边缘,那望着两人止步不前,露出一副戒备而唬人的神态,实在令人莞尔。
叶浅雪心忖:“我明明把门关得密实,它怎么进来的,难道它一早就在这庙里?!”
虽然心有一丝怀疑,但女人天生对可爱的小动物不可抗拒。
她虽然不是一般女子,见到小白虎,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身手敏捷,一个跨步,已然把那小白虎捉在手里。那小白虎撕咬挣扎,她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放到怀里轻抚。
那小白虎也不知是不是和她有缘,还是靠近火堆烤得发暖,顿时变得如同猫咪温顺,伏在怀里,一动不动。
叶浅雪越觉得这小白虎可爱,正想着若是把它养大,用作坐骑,威风凛凛的,定能让人钦羡瞩目。
忽然却觉手掌一痛,似被针刺。
低头一看,手掌上竟然真的扎了一根银针。这银针如毛发大小,混在白虎身上,自然让人难以发觉。
这小白虎身上怎么会有一根银针?
叶浅雪拔出那银针一看,只见针尖泛着幽幽蓝光,手臂更传来一阵酥软,不由悚然一惊!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哈哈一笑,接着墙壁传来脚踏声,转眼上了屋顶,只见黑影一闪,哗啦一声,那人穿瓦坠落。
一时间瓦片、灰尘纷落,韩秋见叶浅雪似是呆住,不闪不躲,连忙翻身站起,挡在她身前。
尘埃落定,眼前一人笑声不止,伸手往地上凌空一捉,那小白虎有如磁吸,飞入手中。
叶浅雪惊道:“是你?!”
那人道:“不错,是我!”
原来此人竟是与林大林二、叶浅雪同在“落霞五少”之列的林丰萍。
只见他将那小白虎轻轻捏晕,装入腰间一个网袋中,往庙里四下一看,笑道:“浅雪妹妹,早知道你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我就不必白费气力,引开狼群了!”
叶浅雪道:“林丰萍,你想要做什么?”
林丰萍笑道:“浅雪妹妹,我想要做什么,你还不知?!你射了我一箭,我也不跟你计较,不过我替你引开狼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由始至终也没有瞧韩秋一眼,仿佛他不存在,目光直在叶浅雪身上游弋探索。
叶浅雪自然认得那目光的意思,村里的男人,无论老少,都曾用过类似的目光看她。
只不过从未有如此肆无忌惮,下流淫秽。
他脸上笑得老实,人畜无害,那目光却如毒蛇附体。
叶浅雪心里一阵发寒,往地上放置的弓箭瞧了一眼。
林丰萍显然对她的箭法颇为忌惮,未待她身形移动,五指一张,先她一步把长弓和箭囊吸入手中,随手一抛,挂在身后那狐仙石像上。
这一下叶浅雪要想拿到弓箭,必先越他而过。
他这一手“隔空摄物”信手拈来,用得如此顺畅自然,显然平日隐藏了功力。叶浅雪心里越发往下沉。
“浅雪妹妹,中了我的情人叮,就无谓挣扎了!说不定等会你还会脱光衣服,跪下求我……嘿嘿……”
“卑鄙!”
“哈哈,骂得好,浅雪妹妹,你多骂几句,你骂得越狠,呆会我就会越加开心!”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如此精彩场景,却不能叫林大林二那两个贱种亲眼目睹!
“若是他们得知自己心上人顷刻就要像一头母猪一样在我身下婉转承欢,不知要气得吐出多少血来!”
他表面仍是笑意眯然,说话极力压抑,但身子忍不住发颤,那种癫狂的劲头,仿佛喷薄欲出。
韩秋暗骂一声:“变态!”对叶浅雪道:“浅雪姐,这人疯了,我来挡住他,你快走!”
林丰萍哈哈一笑:“走,她走得了吗?!”不再废话,踏步上前。
韩秋拔出短匕,挡在胸前,林丰萍视若无睹,仍自向前。
“林丰萍,你……你……别……过来!”不知为何,韩秋吓得连匕首也差点拿不住,手颤得厉害。
林丰萍被他懦弱的样子逗得发笑,道:“哈哈,韩秋,你被林二揍打时,我还以为你有几分硬气,原来也不过如此,无愧是‘落霞山第一废物’……”
“我……我……跟你拼了……”
林丰萍嘲讽一笑,他双手下垂,意示毫无防备,随便你来。
韩秋前踏,刺出匕首。这一刺软绵绵,慢吞吞,在林丰萍看来,不啻是三岁小孩弄斧。
林丰萍笑得更加开心,原本只想随手把他捏死拍开。
现在姑且当作开胃菜罢!
不过,就连他也没想到,韩秋竟然无能至斯,不等躲闪,自己就摔倒了。
也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天生笨拙,前冲之时,居然左脚踩了右脚上,不但把自己绊倒,慌乱之际,更连手中的短匕也甩飞出去。
林丰萍差点笑出眼泪,抬脚便要把他踢飞。
蓦地脚下一沉,这一脚没有踢中,不知怎的,反而给他抱住了。
林丰萍微微一惊,当下气运脚背,猛然一震,想要将韩秋震飞。
哪知这力道从腰腹间生起,还没运至脚上,脚上又已然变轻,韩秋像一条泥鳅一般,溜到身体另一侧。
林丰萍这才微微一惊,想起先前在暗处观看,韩秋与林二争斗时,其身法也颇为精妙。
莫非这人和自己一般,暗藏手段?不对,不对,若他真有本领,何至被林二打伤至此?!
他并没打着韩秋,却听他“哎呦”大喊一声,不由愣了愣。
就是这当儿,忽生警觉,身子一扭,只觉腋下凉飕飕的,衣裳被划开一道口子,顺带肌肤也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原来是韩秋方才甩出的短匕,那短匕把柄处撞在墙壁上,倒射飞回。韩秋那一声“哎呦”便是扰人耳目。
那短匕若是撞击力度很大,飞射极快,依林丰萍听风辨位的功夫,断不可能让它近身。
偏偏它的力度极小,速度极慢,角度又甚为刁钻,无声无息,故而林丰萍差点上当受伤。
那短匕只须轻轻一划,足可裂锦断袍,也足可见其之锋利。
林丰萍伸手一摸,只见满手鲜血,当下心头一怒,全身真气涌动,化作一股气浪向四面冲荡。
韩秋避无可避,被气浪冲得蓬地一声后退,撞在墙壁。
那短匕也被冲击得飞射,插入地里,只留出短短一截手柄在外。
这一下,开胃菜变成了隔夜菜,而且还是发馊的那种。
林丰萍怒极反笑,上前捉起韩秋,道:“好你个小子,等我弄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来和你的未婚妻洞房!”
韩秋悠悠睁开眼睛,惊恐地望向林丰萍身后,大喊道:“浅雪姐,不要!”
原来叶浅雪此时竟然拔出小刀横在颈部,想要自杀保节!
林丰萍对叶浅雪的生死漠不关心,相反早已打定主意,事后杀她灭口。
不过活人总比死人有趣,若然不能看到她饱受折辱的模样,那大大可惜了。
当下放开韩秋,反身折回,伸手往叶浅雪手中小刀捉去。
他离叶浅雪约有丈余,肯定来不及捉住,只好再次使出“隔空摄物”的功夫。
蓦地只见叶浅雪手臂一甩,小刀朝自己飞射而来。
林丰萍嘲弄一笑:“我说她怎会如此贞烈呢?!”
那小刀自然对他构不成威胁,身子一侧,已然闪过!忽地手掌钻心一痛,一道乌光直向门面飞射。
原来叶浅雪甩出小刀时,同时射出袖口暗箭,林丰萍一时不察,竟被一击成功。
那袖箭力度强劲,穿掌而过而去势不止!
林丰萍顾不得疼痛,大喊一声,身形急挫,侧身躲避。
可惜他身法使老,终究慢了一步,那袖箭挟带风雷之威,嗖地一声,瞬间穿过他的脖子,尔后向后射出!
林丰萍捂着脖子,惶声道:“你、你……”蓦地一跃而起,从方才屋顶上进来的破洞飞出,转眼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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