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士有些苦涩笑了笑,他如此不孝,想必他阿娘根本就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我还欠我朋友一坛酒,二两银子,我那朋友最是小气,若是不还他怕是要记挂我一辈子。”有人哈哈笑着,他原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还的,如今看来还是得还了才好。
“……”
那十个人一个个上前说出了自己的遗愿,他们身后余下部将皆是哽咽,死死咬着牙通红着双眼,在这一刻生死大义似乎变得极为清晰。
宗延黎将他们的东西收下,平静的盯着他们再道:“现在本将军问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心愿!”
那几人顿了顿,随即面容坚毅道:“鬼营名册,当有吾名!”
“鬼营名册,当有吾名!”
“生死无惧!”
在那一刻冲天的士气震慑人心,宗延黎亲自目送着白修筠带着换了衣裳藏起兵甲的十人远去,目光悠远仿佛望穿了时空,生死何惧啊?
申时那东宁城果真开了城门,宗延黎就站在山丘后方静观城门方向,见那商队人流平稳入了城中,并未出现什么别样的骚动,心下悄然松了口气,看来白修筠等人这第一步是做到了。
彭德庆的兵马日落方至,为了避免被探子探到,兵马停驻稍稍靠后,就地休整。
“兵马部署已经妥当。”宗延黎与彭德庆碰面,告知自己的布置。
彭德庆有些欲言又止,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认为靠宗延黎那所谓的十个人入城能起到多大作用,只默默想着希望这东宁城内守军都是些老弱残兵。
五千之数啊……
如何取胜?
彭德庆与宗延黎开始最后一步攻城部署,宗延黎自请为先锋道:“无需登云梯,那东宁城地势略平,城墙修建不足六米。”
东宁城不算南康重要边防,因而边防建造略有些粗糙,至少前世婺国根本没有从东宁城攻打的意思,东宁城所处位置,四面皆可来援,打它实在是浪费兵力。
彭德庆听着宗延黎的话语心头一跳,有些不太敢确定道:“即便是六米的城墙,以人力也断然不可能跳的上去,你如何登城墙?”
“将军只需等我火箭为信攻城即可。”宗延黎笑了笑,她帐下那些兵卒当初为开采巨石,登山崖所用钩爪已是炉火纯青,然这钩子若做绳索轻易便会被割断,若做锁链又太重了。
寻常兵卒根本甩不动,但是偏偏身为他们将军的宗延黎,有着一身足以媲美大力神的力气,区区锁链钩爪轻轻松松便能甩上城楼之上。
星夜之下。
那兵卒成队,从四面八方开始朝着东宁城内移动。
借着夜色遮掩行动迅速,或举着盾牌围成一圈伪装做石头,那城门上守城的军卫眨了眨眼,有些迷糊的说道:“那坡上什么时候滚下来了这么大个石头?”
“哪有什么石头?”旁边的人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顿时嗤笑一声:“你小子偷偷喝酒了吧?”
“诶——!”那军卫疑惑眨眼,他刚刚明明看到了啊!
“赶紧去洗把脸醒醒神,若是让将军抓到你偷偷喝酒,当心军杖伺候。”旁边的人示意他快去。
那军卫有些迷糊,他酒量这么差吗?
虽然是小酌了两杯,但也不至于这就迷糊了吧?
那军卫亦是担心自己酒气被发现,当下就转身准备去洗把脸喝点水,谁知刚一转身就听到了‘锵’的一声,那声响在静谧的夜晚很是清晰,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城墙上的声音。
那军卫脚步一顿,疑惑回头四下看去,走前一步靠近城墙凹陷处,一眼就看到了那牢牢抓在城墙上的钩爪。
霎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轰鸣,近乎是失声惊叫:“有敌袭——!”
唰——!
这喊话声落下的瞬间,只见一道人影骤然从下方跃上,那划过的长枪尖,轻而易举直接划开了那军卫的咽喉。
“敌袭——!”接二连三的吼声传来,同一时间下方一个接一个的钩锁铁链甩上了城墙。
“有人攻城——!”那守城的军卫惊慌失措的挥剑想要砍断钩爪,谁知这一砍下去却听到刀剑砍到锁链发出的铿锵声,霎时脸色大变:“钩爪是锁链!斩不断!”
“弓箭手——!”
那行动迅猛的鬼营兵卒,眼见着城墙上的弓箭手,当下一手抓着铁链,另一只手反手从背后抽出盾牌一挡,待弓箭手后退再度往上爬,井然有序极为利落。
随着那接二连三跃上城墙的兵卒杀来,东宁城上守军简直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惶大叫。
下方把最后一根铁链甩上城墙的宗延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架起弩箭,唰的一下点燃了火箭,以大力拉动弓弩朝天射去。
火箭为信,杀!
城外彭德庆得见火箭,骤然抽出腰间长剑:“全军听令!攻城——!”
那攻城的号角吹响之时,黄宜民猛地从女人身上起身,完全是光着身子怒声大吼:“发生了什么事!?”
“报——!”
“将军!有敌军攻城!已杀上城墙了!”
黄宜民脸色骤变:“废物!那来敌是何人!?”
下首兵卒报道:“像,像是婺国兵马!”
黄宜民眸色一沉,拧着眉道:“婺国与我军主力正在寿西郡外交战,又怎会袭城?”
“来了多少兵马?”黄宜民一边穿衣服一边询问道。
“约莫千余兵马两千不到。”下首兵卒又道,语气有些急促说道:“但是那攻城之军凶猛,我军已接连败退了!”
“区区千余兵马胆敢攻城!笑话!”黄宜民原本紧绷的心一松,简直觉得可笑说道:“将那杀上城墙的围杀便是!”
“报——!”
正在黄宜民松了口气的时候,忽闻兵卒仓惶入内报道:“将军!城内有乱军烧杀!粮仓四处起火,马营战马受惊都跑出来了!”
黄宜民眼眸突然瞪大:“城内何来乱军!?”
那兵卒神色惊惶道:“是,是婺国敌军早有蛰伏!”
“混账!”黄宜民抬起一脚把人踹倒在地,怒声骂道:“取本将军的军甲来!”
待黄宜民穿戴好军甲,拿上佩刀出现在城墙上的时候,宗延黎已然登上城楼,那鬼营内众人杀的浑身浴血。
黄宜民原以为就是普通攻城之兵,要知道登城墙的将士,大多是轻装上场,只为能快速爬上城墙,谁能想到这袭城之军不仅各个重甲着身,甚至身后还背着大盾。
如此负重,如何登上的城墙!?
那城墙之上尸横遍野,上来多少人就被杀了多少人,那些兵卒好似悍不畏死的怪物!
他们挥刀砍下的样子实在可怕,人人脸上都戴着鬼面,好似那杀鬼出世般凶恶,直把东宁城内守军们都杀破胆了!
黄宜民还没来及顾及这城墙上的一众兵卒,扭头就看到城中火光四起,街道上居然看到那战马四散逃窜,军阵难以成型尽数被发疯的战马冲散不说,甚至还有被马踩死的!
而就在这时听城外冲天的杀声叫喊而起,城门正在遭受撞击,敌军已是兵临城下。
本该是区区千余人马攻城,任谁听了都觉得好笑,可黄宜民却在此刻感受到了岌岌可危的惶恐,他骤然抽出腰间长刀怒道:“都给老子顶住!”
“立刻把那发疯的战马杀了!”说来容易,战马本就勇猛既是发疯了都需要设法才能拦下,而他们如今面临攻城之军,如何抽调人手去拦马呢?
“完了,我们完了……”败军之势已生,那举着长矛的兵卒看着四周腹背受敌之像,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不许退!”眼看着那城墙上的人已经被杀的往后退,黄宜民骤然暴起,一刀杀了胆敢后退的兵卒,以此激起将士们的畏惧,令其不敢再退。
那些兵卒哪里还会听呢?
黄宜民光在那大喊大叫,却只是举着刀站在将士们身后,而反观敌军之将,宗延黎一刀刺穿敌人胸膛,凶狠的抽出手中长刀,立于兵卒身侧,手中长刀尽染血色,与自己的兵卒共进退!
黄宜民喉间干涩,亲眼看着城门被轰然撞开,他心道不妙当即便要转身后撤逃离。
谁知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夜空里一支冰冷的箭矢从侧后方射穿,精准无比的直接穿过了黄宜民的脖子,将其扎了个对穿!
黄宜民骤然睁大眼,目光一点点上移,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射来箭矢的地方,居然是从他的房间方向射来,那房顶上蹲着一个人影,赫然便是白修筠。
而在门口回廊前站着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手边放着箭筒,那是黄宜民房内的箭矢。
原来……
原来城中乱军藏匿之处,竟就在他的屋檐下!
“敌军将首已死!”
“杀——!”
城外彭德庆领军杀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被宗延黎一脚踹下来的黄宜民的尸体,而宗延黎竟当真以区区三百兵卒占领城墙,那挥刀斩断城墙上军旗的宗延黎,以极其大力将我军军旗插上的一瞬间。
火光照耀下的军旗迎风飞舞,彭德庆只觉得胸腔剧烈跳动,喉间滚动在这一刻像是莫名的以仰望之态望着那站在军旗身边的宗延黎。
宗延黎啊……
真是让人可怕。
东宁城破城的速度简直出乎意料,城中五千兵卒尽数伏诛。
日出之际城内杀声渐歇,只余下满地的断肢残骸,还有那崭新的军旗飘扬着。
此番攻城,宗延黎帐下阴兵死伤六十八人,入城内蛰伏的十人,只余三人。
这是鬼营出兵以来死伤最多的一次,却也是最勇武的一次,以三百之数攻城而大捷!
当载史册!
在收敛兵卒尸体之时,宗延黎高举手中酒碗哑声道:“宗延黎,送诸君。”
“将他们的面甲收回来,让他们清清白白的上路。”宗延黎放下酒碗,转身说道。
“终有一日,他们的面甲将会留给下一位,加入鬼营之人。”
“铁甲覆面,承君意,入鬼营。”
活下来的众人看着宗延黎的背影,像是有些庆幸的想着,幸好他们带着面甲,或是哭或是笑也无人可见,真好。
宗延黎亦是负伤,寻了个房间解下军甲,垂眸拿着纱布正在缠绕胳膊上的伤口。
白修筠在门外道:“将军,彭将军请您过去。”
宗延黎顿了顿:“知道了。”
她默不作声,垂眼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拿上长刀出去的时候,白修筠一眼就看到了宗延黎胳膊上的伤,顿时上前道:“将军受伤了?可严重?”
“无碍。”宗延黎转头说道:“闻年应该也受伤了,可叫人去看了?”
“看过了,腰腹胸口都中刀了,尚在昏迷之中。”这次可不是疯魔没清醒,是受伤了失血过多。
说实话白修筠还挺庆幸的。
庆幸原来闻年也不是战无不胜的,乱刀之下也会负伤。
宗延黎略微皱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直接去了彭德庆房内,这里原是黄宜民的军帐,如今已经被占领了,自然成了彭德庆的军帐了,听说彭德庆清理出了许多污糟的东西才愿意进来。
宗延黎到来的时候,帐内除了彭德庆,还有两位女子跪在下首。
“见过彭将军。”宗延黎拱手拜道。
“你来了啊。”彭德庆如今对宗延黎态度可谓是大改,冲着她笑了笑说道:“这黄宜民帐内女人太多了,本将军正头疼如何处置,愿意走的都放归了,却也还有些无家可归的。”
彭德庆简直是无语,难怪破城这么快,就如此荒诞的守城之将,整日沉迷女色不好好练兵,如何守城?
再得知黄宜民在攻城之时,还刚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更觉得厌恶恶心,连带着对这些女子都没什么好脸色。
“此番攻城你立首功,这些女子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彭德庆对着宗延黎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出去了,城内诸多事宜等他安顿,自然懒得管这些女子了。
“……”宗延黎有些沉默。
“求将军怜惜,奴无家可归,世上已无亲眷。”那跪在地上的两人赫然便是黄宜民的爱妾,怜影和花蕊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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