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愿景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在劝她赶紧跑的了,她想要救人,双手死死捂着对方的伤口,她能感觉到生命在她掌中慢慢流逝,可是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林愿景抓住对方滑落的手,没有说任何话。
她亲眼看着亲友死去,一时茫然了。
唐沂的鼻子有些发酸,林愿景还小,恐怕不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但是她的无助感油然而生。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这样坐着发愣,也没想过要跑。周围尽是人们最凄惨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深处,濒临绝境的呼喊。大火肆行,怨气冲天,昔日繁荣的景象如今毁于一旦,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如此脆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对,没了,都没了。
林愿景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等她醒过来,亲人们还是好好的。
或许,唐沂有个残忍的想法,他们都应该庆幸没有亲眼目睹林芜山的死亡。
“林愿景!”她的堂哥狠狠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若是平时,林愿景肯定会大骂堂哥的粗鲁,但在此刻,愣神的她感觉不到痛意,像只木偶一般任由堂哥拉扯。
“你发什么愣!?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堂哥的吼声让她明白过来这并非是梦,一切都真实发生了,林家在外遭受其他仙门的毒害,在内亲友们都为了逃命,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林愿景忽然红了眼眶,沙哑着嗓子问他:“哥,我们家是不是要完了?”
林愿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提起她的衣领就要往外走。林愿景却死死抱住他,很是固执:“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她还没有见到林芜山,她才不要走。
就算,就算敌人已经杀进来了,但那又如何?她爹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一定能有办法度过这个难关的。
“所有人都死了!你也要去送死吗?!”林愿琪一直都不喜欢率性的林愿景,因此对她没有半分同情,但是他知道,林愿景必须得走。
他们家,总要留一个希望吧。
听到“都死了”三个字时,林愿景一时愣住,随即又大哭道:“那我爹呢?我爹他……”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有无数黑衣蒙面者涌了进来,对方手上的寒刀冷冽,几乎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愿琪骂了句脏话,在遭人围堵,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她的堂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竟硬生生抱着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多少次刀剑刺中林愿景时,林愿琪都拿他手中仅剩的武器死死护住她。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奋勇杀敌,鲜血溅在林愿景的身上,有对方的,也有堂哥的,她只能紧紧抱住堂哥,觉得这样堂哥就不会痛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刀剑,怎么杀也没有用,其实她的哥哥也很怕的。
怕走不出这里,怕死。
“我们都活不成了,但你一定要活下去。二叔,二叔他”林愿琪想起林芜山死去的画面,突然泣不成声。
林愿景摇头,“不要丢下我。”
“我爹……我还没见到我阿爹的,我不相信他会出事,我不相信!”林愿景抹着眼泪说,“我得和我爹待在一块,哥,你不要赶我走。”
唐沂的心脏好像被谁揪住了一般,这句话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他和林愿景一样,嗓子很疼很疼,那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哭着求哥哥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走!”林愿琪把她丢出了门外,林愿景在地上滚了几圈,她看到大门重重关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发了疯似的冲向门口,“哥!!”
另一边传来长刀插入血肉的声音,她的堂哥牺牲了自己来保全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让她快跑。林愿景哭着、喊着,她的亲人就在里面,仅隔着一扇门,林愿琪缓缓坐在了地上。
“你开开门好不好”
哐当。
那是手中的刀脱落的声音。
林愿景哭得声嘶力竭,近乎晕厥过去。她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到死都在保护她,她甚至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现在却告诉她什么都没了,她独自一人该去哪里,又有谁能来帮助她?
林愿景咬紧牙关,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她踉跄着逃离了林家。她不敢回头,堂哥是为她而死的,她不能让亲人就这样白白失去了性命。
她想要活下来。
林愿景感到前所未闻的绝望,她怎么会不畏惧死亡呢?那扇门里都是想要她死的人。她又害怕又难过,忍着刚才被沙砾划烂肌肤的痛楚,一瘸一拐地跑进了街道深处。
很快,数十位黑衣人从林家冲了出来,为首的人更是说道:“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在林家找不到那件东西,姓林的估计交给他女儿了,她一个小孩子又能跑多远,快追!”
“是!”
林愿景缩在卖糖人的小摊下,咬着指关节屏住呼吸,只求旁人不要发现她。手背把脸擦得生疼,但还是没能止住泪水,她听到他们说林家没有人在了,她不敢相信,不愿意去接受阿爹牺牲的事实。
她没能见到林芜山最后一面,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座宅邸里。
无数人马从她身边经过,她十分害怕,后来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那脚步声都快到耳边了,只要再近一步,他们一定能看到底下的她。
林愿景闭上眼睛,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也跟着跳出来了。等待她的,究竟是厄运还是绝处逢生?
唐沂与她同感,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心里依旧祈求着林愿景千万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快逃,逃得远远的。
林愿景很冷,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绷得身子发疼,如果她现在出去,会不会有一把刀捅死她?
这个过程很是难熬,林愿景从小摊下爬了出来,她拼命往外跑,凭着昔日躲住持的经验,胆战心惊地避开巡街的人,全程都不敢回头。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就像那些人说的,只有活着才可以报仇,林愿景要逃离这条街,然后离开蜀郡,对,离开。
不知道来的是哪家门派或者宗门,他们的人马实在太多,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为了找到她,街上大片区域都已封锁,但是比起在蜀郡混过好多年的林愿景,她熟知这里的每一条路,化险为夷的过程既紧张又惊悚。唐沂深深感觉到,林愿景的手脚冰凉得可怕,她压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不是因为死亡的恐惧,她是因为死亡的愤怒。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好多无辜人都被杀人灭口,这条街究竟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竟生生逃不出一个活人!
林愿景握紧了胸前的吊坠,磕得掌心生疼。
唐沂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脖子上挂着他们家的神明信物,原来林芜山真的将这东西交给了林愿景。作为家中仅剩的希望,她必须把无弦弓带出蜀郡,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其实她和林芜山都一样,最先考虑的竟不是自身性命。她只知道,既然唐宗主信任她,她爹信任她,那她就得为此拼下去。
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温热,林愿景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她拖了好久才敢出来露面,看着周围破败的景象,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说她好想回家。
于她而言,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林芜山都会牵着她的小手,对她说,有爹在,愿愿别怕。
在林芜山的庇护下,她不懂何为苦难,何为挫折,十二年来过得顺风顺水,就算顶撞了住持也会有她爹替她说好话。每当她难过了,高大的父亲就会把她放在肩头上,给痛哭流涕的她买灯笼玩。
林芜山就是她的天。
但现在,她的天塌了。
林愿景抬头看着天空,许是苍天悲悯,蜀郡竟难得下了场雪。
这雪,落得太早了。
漫天的雪花,遮住了鲜血,盖住了白骨,藏住了一切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林愿景眨了眨泪光闪烁的眼睛,伸手接住一片冰晶,很快便化在掌心不见了。
她说真好啊,终于可以堆雪人了。
后来林愿景从袖口里掏出破碎的手镯,把它紧紧地握在胸前,企图能够从中获取一丝温暖。
这个夜晚太漫长了,她好怕自己会撑不过。
雪越下越大,就像林愿景的泪水一样永无止境。她趴的一声倒在街上,又疼又冷又饿,干脆不再起来。她朝自家的方向跪着,双手抖个不停,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她躺在街边,一动也不动的,像死了一般。
这时街上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那支出殡队伍声势浩大地经过林愿景。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而这些人是来送她一程的。
也好,起码能有人替自己哭,她不至于会孤独地死去。
通过她的视线,唐沂最为清楚,这不是幻觉,但出殡队伍也绝不是真的。
杀人如麻,鬼门大开。
这里当真没有活人了。
林愿景轻轻哼起了歌谣,冷得出现了幻觉。她把手向前一伸,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她就在这漫天飞雪中,哼唱着歌谣入睡了。
唐沂因为她,也有了困意,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终于合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
等到清晨有人发现雪地中的林愿景时,她早已冻僵,而她昨晚探出去的那只手里,堆满了冰雪。
住持把林愿景从雪里捞了起来,探得还有一丝气息在,他就赶紧带着她跑回了寺庙。
林愿景迷迷糊糊的,身子逐渐有了热气,她靠在火炉边,从来没有像这般温暖过。
一口姜汤下肚,直暖到了她的心里。
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昔日对她最严厉的住持爷爷。
本来林愿景没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反而越抹越多,委屈得不行。
“知恩啊,你受罪呀。”住持也红了眼眶,只能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林愿景哽咽道:“爷爷,我没有家了,我的亲人都死了……”
住持听说了林家的变故,仅一晚便有无数人丧生其中,他也知道外面那些人还在四处寻找林家遗孤,他就是为了救林愿景才来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阿弥陀佛。”
林愿景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说不出什么话来。
住持安慰道:“你好好睡一觉吧,暂时先在这里避过一段风头,千万不要再跑了。”
林愿景仍是只顾着点头。
住持是看着她入睡后才离开禅房的。
门外站着俩偷听的小和尚,一见住持出来,便忍不住追问:“住持,您怎么还让那丫头待在这里啊?万一我们也被牵连了怎么办?”
住持念了句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恩是个命苦的孩子,她需要帮助。”
“可是……”小和尚还想说什么,却被住持打断了。
住持让寺庙里的弟子不要声张,林芜山对蜀郡人如何,他们有目共睹。谁都没想到林家会发生这样的厄运,一夜之间除了林愿景竟无人生还,他也只能算是略尽绵力了。
两个小和尚面面相觑,他们对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遂住持的意收留林愿景。
街外追兵不断,他们都怕那些人会寻到这里来,林愿景也知道,她待在寺庙是会牵连其他人的。
可是,如果连佛祖都要弃她,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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