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的茶舍掀翻,这样也算完成任务?”
夜月白风清,付清乐哼着天下相亲与相爱,步调轻松自如,身后的尾巴也随着动作晃悠,哪有半分即将被淘汰的担心——事已至此,他看得很开,打算投票时舌战群儒。
他就不信了,唐沂能拿他怎么办。
但不幸在拐角处遇到密谈的两人,他嗖的一下跑回来,差点就被发现了。
事先声明,不是他故意偷听的。
是这两人三更半夜选在这个地方密谈,他只是路过。
道德上付清乐说服了自己,扶着墙开始心安理得地偷听。
“阻止茶水传播,就不会有人变成动物,而且对我也没有影响。”谢长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要保证在最后一轮里不会被淘汰,就可以顺利地前往河仙镇。
所以私底下找到明芃,她是督察官小组长,谢长期猜得出来她的任务是什么。
这样一看,似乎对两人都好。
付清乐却在想,姑奶奶这么厉害,和谁都能交朋友。
他屏息凝神,继续往下听着:
“这样真的行吗?听起来有点像在钻空子。”
“秘境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能有什么逻辑可言。”谢长期一眼就捕捉到墙后的影子,微微扬了扬眉,并不打算戳穿,“再说了,距离天明还有时间,如果这个办法没有用,你也可以投我。但是,我不一定能参与投票。”
明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这谢长期可是老狐狸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玩不过他的心机啊。
“你拉拢我一个人也没用啊……不对,拉拢再多人都没用,唐思津一句话就能淘汰你。”
谢长期笑笑,云淡风轻道:“让他投别人不就行了?”
这个人是谁呢。
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被发现的付清乐还在偷听,若他加入二人讨论的行列中,兴许还会问一句“谁啊”。
谢长期只说到这里,无论明芃相不相信,他都有退路,毕竟事发后他从没去过老爹面馆,这意味着他根本不用参与明日的投票,教她这个钻空子的办法,也是为了帮她而已。
明芃总算悟出哪里不对劲了,有付清乐这种嫌疑巨重的人存在,谢长期又不一定会被淘汰,这不是自曝吗?
“你为什么帮我啊?”
谢长期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别问。”
“好吧,谢谢你……”明芃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子,就事论事,她诚恳地向对方道歉:“我不该说你坏话的,对不起。”
谢长期:“?”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帮明芃一把,其实谢长期自己也想不通。
所以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在玉雪城见过的人,再次相遇后,越探究越怀疑。
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这句话没有错。
有些人只看一眼,谢长期就能认出来。
他自己不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吗?
顶着这么一张脸,骗得过谁呢。
至少谢长期就不信。
谁都可以认错,唯独他不会。
两人的密谈到此结束,付清乐是真没想到明芃会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想要逃跑已经赶不及了。
付清乐一秒三个假动作,在空地上无从遁形,最后虚靠大树,自认摆出了最完美最优雅的姿势,朝两人摇摇手,干笑道:“好巧啊。”
明芃看见他时也是一愣,视线从头移到脚,显然不明白付清乐为什么要做作地摆个姿势,“你这是……”
付清乐假装看天,“今天天气好,出来赏月嘛。”
等等,他又没做坏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倒是他的行为特别可疑,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反正明芃和谢长期交流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对于他的表现,两人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付清乐目送谢长期离开,确认对方听不见了,转头抓住想走的明芃,把舌头捋直了才说:“姑奶奶你真信他说的啊?”
明芃朝他露出了“你果然在偷听”的表情,付清乐有点尴尬,摸摸鼻子又说:“我寻思着快到尾声了,咱们跟他不熟,应该要谨慎一点。”
“哎——此言差矣。”明芃拉长语调,她抬起手,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与付清乐分析:“如果这个办法没有用,我明天再投他,还有,我觉得他不会骗我。”
“不是,他凭什么帮你啊?”
这个明芃暂时想不通,她跟谢长期无缘无故的,确实没理由来帮她。
更甚至,她明摆着和南初七同一阵营,在笑城里还一起说过人坏话,谢长期度量这么大吗?
明芃觉得脑子要烧掉了,干脆不再想,一挥手道:“管他的呢,我现在就去掀翻茶舍!倒是你,你明天该怎么办?”
付清乐:“…………”
反正唐沂铁打的心就是要投他,像被夺舍了一样,感觉脑子很不清醒。
除非付清乐现在就找到真凶。
卷轴说好了他有个小帮手,南初七要为他洗清嫌疑,可是每回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现在更是找不到人,他还不如靠自己。
“夏长缨不是凶手想杀的人。”付清乐突然想起这句话,“什么意思?”
都已经下手了,还不是自己想杀的人?
是意外,还是替人行凶?
一桩桩案件只需找到关键线索,且破绽十分明显。付清乐一直想解开这句话的意思,不曾细想分尸案的关键在哪。
直到明芃问:“晚秋,凶手厨艺很好,是面馆里的人吗?”
“厨艺很好?我做饭不好吃啊。”付清乐相当诚实,却因此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线索,“……是她。”
死者不是凶手想杀的人,是付清乐想毒杀夏长缨。
他有这个想法,所以天裕替他做了。
一语成谶啊。
付清乐大概真的猜出了凶手的身份,可他又陷入两难,简直是……
离谱吗?
不是的。
他不想出局,也不想让天裕出局。因为无论谁进入河仙镇,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
他们的缘分不该停步于此。
过去和往后的画面在眼前一一呈现,付清乐仿佛失去了知觉,呆愣得不像话。任凭时间流逝,他从到尾,一句话不言,一丝表情未有。是命运让他坐在这里,他和天裕之间必须走一个。
由于身份上的劣势,南初七没有及时洗清付清乐的嫌疑,他果然要做这第一个。
南初七参与过投票,刚想说点什么,就像谢长期那样混淆视听,否则付清乐一旦出局,他也得跟着离开。
可是付清乐摁住了他的手。
付清乐脸色发白,这股无形又强烈的缄默气氛,压得他不能呼吸,压得他簌簌发抖。纵使一贯冷静,他都没法在此刻面对现实。
他猜得准,天裕可以因他一个想法杀人,也可以为了他自曝身份。
卷轴上那条“小心会唱歌的人”是指天裕,原来两人从初见开始,就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裕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也猜错了付清乐的任务,但至少,无论怎么选,她都能让付清乐离开。
天裕出局会被带到哪里去,付清乐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一想到两人没有以后了,他就有点伤感。
付清乐颓废地趴在桌上,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总之,明明什么都来不及做,可他的感情又失败了。
南初七拍拍他的肩,一如经验丰富的前辈与他说道:“月月啊……”
霍无尘凑过来贴脸,“哥们真哭了?”
“别提了。”付清乐推开讨嫌的两人,沉沉地回着,“你们都不懂。”
没有轰轰烈烈的虐恋,更没有细水长流的相伴,有的只是落叶下相遇两次,一次初见,一次重逢。说到底,其实重逢也算不上吧。
霍无尘还是要说:“不是吧,你真喜欢她啊?”
亲眼目睹他与傅氏兄妹之间的明芃打了个哈哈,不做任何评价,尊重理解但并不祝福,她劝付清乐不要耽误人家。
灵魂伴侣一词,连付清乐自己都从没想过会发生在他头上,这真的够他回味好几年了,但要他完全改正也不可能。
所以付清乐很快就恢复心态了,他立马直起身子,兴高采烈地问众人:“那我们是不是要通关秘境了?”
真没良心。
南初七就知道,刚到嘴边的安慰咽了下去,改口道:“把宋知旋抓回来!”
“现在就去!”
万众瞩目的水龙之夜如期举行,此盛况空前绝后,随着第一缕烟火的升起,祭天仪式也拉开了帷幕。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动物世界过后,这才是真正的河仙城。
一个属于正常人的盛大节日。
一个消除所有隔阂的节日。
熊猫城主在台上象征性地致辞,感谢远方的客人前来捧场,共同享受一年一度的水龙之夜,最后它喊道:“敬告天地,祈求河仙,愿我子民永世繁荣!龙神仁爱,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贵贱,无论……”
它顿了顿,今晚已是最后的尾声,在经历了三天的各种考验后,是该庆贺外来者顺利通关秘境的。
所以熊猫城主张开双臂,呼声比方才还高:“无论地域分别,凡进入河仙城者,都为我龙神子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台下,霍无尘使劲鼓掌:“说得好!太感动了呜呜呜……”
秦昭落一脸无奈地递手帕,但是霍无尘已经掏出霍珣的尾巴来擦眼泪了,霍珣给了他一巴掌。
“对了老板,姓晏的那个怎么没跟来啊?”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压根就没进秘境。”
“他不会跑了吧?”
“谁知道呢。”秦昭落摇摇脑袋,晏君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跑了也好,只要不继续跟着他就行。
有人专心观看祭天仪式,还有的人在后面撒泼放刁,无理取闹。
“我说了我不走!你们放开我!”
南初七悠哉地压着宋安之,任凭他在底下如何挣扎,就是不肯起身,直接把他当成人形板凳。
“你——你太可恶了!”
南初七翘起二郎腿,听闻此话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取笑道:“哈?你也太菜了吧?”
宋安之用力撑地,试图甩开身上的南初七,却是无济于事,感觉像在做负重俯卧撑,脸都憋红了,怒斥道:“南初七你他妈什么死人重量啊?!”
南初七也生气了,“真是的,你自己弱就不要说我胖!”
付清乐都说:“他哪里胖了,很正常的体重啊,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紧接着又赶紧劝他:“跟我们走吧,你看看你,待在这里都落魄了。”
虽然宋安之没有练功,与以前相比生疏了些,但他也每天打铁的好吗?
“我讨厌你们!”
人群的热烈高呼终究是盖过了宋安之的声音,熊猫城主燔柴,投入玉帛珍品一同燃烧,将众人的敬意传递给龙神。献祭、祭拜与望燎过后,终于到了老庙祝最期待,也最重视的环节。
迎神。
当然,期待的不止他一个人。
南初七急忙拍拍宋安之的肩膀,指着台上说:“快看!”
“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看他的云清有多耀眼呗。
真正的表演与任何一次排演都不同,观众比姜云清想象中的还要多,在这种环境下大声念诵祝文,其实很不像他的作风。
老庙祝总说他的声音太温柔,失了几分威严,难怪会被某人拐走。
姜云清是大祭司,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他再扭捏实在说不通,何况他练习多次,不一定效果最好,但至少不会怯场。
不过,他觉得这一刻有点像当年走上领奖台的画面。
那年他来不及在四方石上印下自己的名字,是否命运让他在这里,把过往失去的东西还了回来呢?
十七岁的姜云清想要证明自己,做了好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放在那时,的确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现在的姜云清已然变成儿时最不想成为的人,白活了十几年,什么都没有拿到,甚至还失了从前的孤傲心性。
博取虚名,归功于己,终究是年少轻狂,如今他想想,也觉得十七岁的他招人讨厌。
算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每个决定都是对的,何必要批判以前的自己呢,这样太不公平了。
姜云清送走了困在梦魇里的黑龙少年,这就是他对自己的回答。
火星燃起夜空破,火轮飞旋银花开,匠人化铁为汁,用最炽热的焰火泼墨空中,“叮——”一敲击,点点滴滴、如雨如花,瞬间绽放。狂野闪耀错落于山海之间,于是漫天繁星也比不过此刻,有舞龙者所向披靡,舞狮者活泼灵动,在昙花一现又经久不衰的火光中助阵。男女老少皆噤声,齐望去那冲天震地的视觉盛宴,或是绚丽下隐隐可见的卷云拥雪袍,大祭司鸣鞭开路,驱鬼避祸,再有就是半脸傩面的龙神使者,手持法器,脚踩三步赞,以两虚步一重踏前进步。
龙魂千载传天下,河仙遗事,大典起。
神明绕境立意奇诡,但意象惊绝,群夫高拜追慕瞻仰,龙神享受人间香火,实乃百年如故依旧不得忘。
愿以此祭,人间无灾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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