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旅行者只在想象中旅行。一位&27861;&22269;老者(他是个真正的萨伏依人)曾经写过一本书,&21483;做voya autour de a chabre(《在我的房间中旅行》)。我没读过这本书,不知&36947;里头写的什么,但书名&28608;发了我的幻想。以这种方式旅行,我便可以环游整个世界。壁炉台边的一幅圣像会把我带到俄罗斯,那里有&24189;深的白桦林和带有圆顶的白&33394;教堂。伏尔加河宽广无边,在零落蔓延的小村尽头的酒馆里,大胡子男人们穿着&31895;羊皮袄坐在那里畅饮。我站在拿破仑初次望见莫斯科的小山岗上,远眺这座广袤之城。那里有比我的众多朋友更为亲近的人:阿辽沙、伏隆斯基……总共十好几人。我的目光又落在一件瓷器上,仿佛闻到了中&22269;那种刺鼻的气息。我被人用轿子抬着,穿过稻田之间狭窄的堤&36947;,抑或绕过绿树遮蔽的山峦。我的轿夫们愉快地闲聊着,在明朗的清晨跋涉前行,时而会听到寺院那低沉的钟声,既遥远又神秘。北京的街巷之间人群混杂,忽而四散开来,为那一行迈着优美步伐的骆驼队让路,它们从蒙古那乱石遍&37326;的沙漠运来的皮革和珍稀&33647;物。在英格兰,在&20262;敦,冬&26085;的午后自然是乌云低垂,天光惨淡,让人意气消沉。但你尽可举目望向窗外,看那密匝匝的椰树长满珊瑚岛之滨。沙滩一片银白,顶着&38451;光走在上面的话,那目眩之&33394;让你几乎睁不开眼睛。鹩哥在头顶大事鼓噪,海&28010;不断拍打着礁石。幻想的旅行真是无与&20262;比,守在火炉边上就能抵达各地,也不会对现实中的旅行带去任何幻灭。
不过总是有人喜欢往咖啡里放盐,他们说这样会增添香气,别有风&21619;,口感既新奇又令人着&36855;。与此相仿,有些地方被&28010;漫的光环围绕,眼见之时,你必然要经历那种不可避免的破灭感,也别有一番&24773;趣。你期待着某件东西十全十美,而实际得到的印象远比美所能赋予的更为复杂。这就像一个伟人的&24615;格弱点让他不那么令人钦佩,但必然会让他更加有趣。
我的火奴鲁鲁之行毫无准备。它远离欧洲大陆,从旧金山到达那里的旅程如此遥远,附着在它名字上的联想又是如此奇特,充满魅力,起初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知&36947;期待的一切是否已在脑海里形成了十分清晰的画面,但眼见的发现还是引发了我偌大的惊喜。这是一座典型的西方城市:棚屋&32039;贴着石砌的豪华宅邸,破旧的木板房隔壁便是大玻璃窗的时髦店铺。电车在街上隆隆驶过,一辆辆福特、别克、帕卡德牌汽车列在&36947;边。商店里一应俱全,尽是美&22269;文明的必需品。每隔两座房子便有一家银行,五座房子里头便有一家&36718;船公司代办&22788;。
街上聚集着超乎想象的各&33394;人种。美&22269;人不管天气如何,都会穿着黑&33394;外套和上了浆的高衣领,戴草帽、&36719;帽或圆顶礼帽。卡纳卡人是淡褐&33394;皮肤,头发卷曲,&36523;上只穿衬衫和&35044;子。混血儿一个个整洁漂亮,系着惹眼的领带,脚蹬漆皮鞋。&26085;本人面带奉承的微笑,修饰得&24178;净得&20307;,穿着白&33394;细帆布衣&35044;,他们的女人跟在后面,离开一两步远,&36523;着民族服装,背上背着孩子。&26085;本孩子一律穿着颜&33394;鲜艳的外衣,小脑袋剃得&31934;光,看上去像古雅的玩偶娃娃。再就是中&22269;人,男人一个个肥胖阔绰,穿着古里古怪的美&22269;式衣服,女人全都妖娆&36855;人,黑发梳得&32039;实利落,好像永远都不会散乱,她们穿白&33394;、浅蓝或黑&33394;的束&33136;上衣和&35044;子,看上去异常素净。最后是菲律宾人,男人头戴巨型草帽,女人则穿着袖子蓬大的亮&40644;&33394;麦斯林纱。
这里是东西方汇合之地,全新的一切与难以估量的古老事物摩肩接踵。即便你没找到期待中的&28010;漫,也会与某种新奇有趣的东西不期而遇。千奇百怪的人临近而居,语言不同、想&27861;不同、信仰不同的神灵,价值观也不同。只有两种&24773;感为他们所共享,那就是&29233;与渴望。不知何故,看着他们,你会感到一种非凡的生命力。虽说空气那样轻柔,天空那样蓝,你会感到——我也说不上缘故——火热的&28608;&24773;如跳&21160;的脉搏般在人群中穿过。尽管街角&22788;那位当地警察站在台子上,手执白&33394;警棍指挥&20132;通,一派颐指气使的样子,你难免会觉得这派头只是表面现象,其背后是黑暗和神秘的所在。这想&27861;让你感到一阵&28608;&21160;,心脏猛地一&32039;,有如夜晚的森林之中,周遭的静谧被一阵低沉、急切的鼓点所惊扰。任何事&24773;都有可能在此发生。
我如此详论火奴鲁鲁的不协调之&22788;,不过是因为在我看来,这能为我要讲述的故事提供一个出发点。这是一个有关原始&36855;信的故事,我很惊讶这类东西会在一个文明环境里留存下来,尽管这里也许算不上独&20855;风尚,却也相当发达。我无&27861;&24324;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如此不可思议的事&24773;竟会在这儿,比方说,在到&22788;是电话、电车和报纸的地方发生,因为连想一想都觉得十分荒谬。带领我熟悉火奴鲁鲁的朋友&36523;上也有着同样的不协调,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这是此地最为显著的特征。
他是个美&22269;人,名&21483;温特尔。我带着一封纽约的熟人写的介绍信来找他。温特尔岁数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头上黑发稀疏,鬓角已经花白。瘦削的脸上,五官&36718;廓清晰分明,两眼闪闪发亮,一副大大的角质眼镜显得他腼腆,看起来煞是有趣。他个子相当高,人也很纤瘦,出生在火奴鲁鲁,父亲拥有一家大商店,售卖针织品和时髦人士所需的各&33394;用品,从网球拍到防&27700;油布,一应俱全。这门生意很是兴旺,我自然理解温特尔的老爹见儿子不肯投&36523;其中,宣布要当一名演员时是何等愤&24594;。我的这位朋友在舞台上度过了二十年,有时在纽约,更多的时间是在路上奔波。他的天资不高,但也不是傻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24773;愿回火奴鲁鲁卖吊袜带,也不去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跑&40857;套。他离开舞台后果然做起生意来。我想,在经历了多年的冒险生涯之后,他完全享受驾驶大轿车、住在靠近高尔夫球场的漂亮房子里的奢侈生活,我敢肯定,因为他多才多艺,&25805;持生意来一定是得心应手。但他无&27861;让自己完全跟艺术断绝联系,既然不能再演戏,那就开始作画。温特尔带我去画室看他的作品。这些画都很不错,不过跟我期待的有所不同。他只画静物,别无其他,画幅都很小,大概只有8英寸x10英寸。画得很&31934;细,还&36827;行了悉心修饰,显然他是个热衷于细节的人。那些&27700;果静物让人联想到基尔兰达约的画。没想到他竟有此等耐心,同时也不由被他娴熟的技巧所打&21160;。我推想,他没能当成演员是因为他苦心求得的本事既不显著也不广博,难以受到观众的青睐。
温特尔以一城之主的口&21563;&22841;带着嘲讽向我展示这座城市,十分好笑。他打从心底认为没有哪座美&22269;城市可以与之相比,但也很清楚自己的观点&28369;稽可笑。他驾车带我参观各类建筑,向我展示有钱人的房子,对我适当的赞美&38706;出得意的神&33394;。
“这是斯塔布斯家的房子,”他说,“盖房花了十万美元。斯塔布斯是我们这儿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老斯塔布斯是位传教士,七十多年前就来到了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大圆眼镜后面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这儿所有显赫的家族都是传教士家族,”他说,“只有你的父亲或祖父使得异教徒们改变了信仰,你在火奴鲁鲁才会有地位。”
“真的吗?”
“你了解《圣经》吗?”
“相当了解。”我回答说。
“其中有一段说:父亲们吃了酸葡萄,孩子们的牙&26681;就发酸。我觉得这话放在火奴鲁鲁就不一样了。父亲们给卡纳卡人带来了基督教,孩子们抢走了他的土地。”
“自助者得天助。”我喃喃地说。
“的确如此。这岛上的当地人信奉基督教那会儿,他们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献给上帝。‘君王把土地送给传教士以表尊重,而传教士们购置土地,就算在天上积攒财宝了。’这自然是一笔很好的投资。一位传教士发现了这门生意——我觉得称它是生意算不得冒&29359;——从而变成了一位地产经纪人,不过这是个例外。大多数&24773;况是由他们的儿子照料经营方面的事务。唉,谁要是有个五十年前来这儿传播信仰的父亲,那该多美&21834;。”
他看了看手表。
“哎呀,表停了。看来这会儿该去喝杯&40481;尾酒了。”
我们驶上一条风景漂亮的公路,两边是红&33394;木槿&22841;围,随后回到了城里。
“你去过联盟酒吧吗?”
“还没有。”
“我们去那儿。”
我知&36947;那是火奴鲁鲁最出名的地方,&36827;去时心里充满好奇。你必须从&22269;王街穿过一条狭窄的通&36947;才能到那儿,过&36947;上尽是些事务所,酒徒们想必会像去酒吧那样,走&36827;其中一间喝上一杯。酒吧是个正方形的大房间,有三个入口,吧台贯穿左右,对面的两个角落分隔出两个小单间,据传那是为了卡拉卡瓦&22269;王喝酒时不被他的臣民看见。想到这位皮肤深黑的统治者坐在其中一个小间,与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对饮,不免令人觉得有趣。这儿有&22269;王的肖像,是幅油画,裱在华丽的金&33394;相框里。也有维多利亚女王的两张版画,墙上还挂着十八世纪的古老线雕画,其中一幅是德·维尔德的戏剧场景画的仿作,天知&36947;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此外还有二十年前的《图片报》和《&20262;敦新闻画报》的圣诞增刊中的油画式石版画。再就是威士忌、杜松子酒、香槟和啤酒的广告,以及几支&26834;球队和本地乐团的照片。
这个地方似乎不属于外面明媚街巷上的那个现代、嘈杂的世界,而是属于一个将死的世界,还残留着前天的余&21619;。这里的气氛昏沉又隐秘,很适合&36827;行各种&38452;暗&21246;当。它让人联想到那个凶残可怖的时代,好勇斗&29408;的男人豁出&24615;命冒险,&26292;力行径成了单调生活的点缀。
我&36827;去的时候酒吧里满满当当,一群商人围着吧台谈着什么事,两个卡纳卡人在角落里喝酒,一个店主模样的人正摇着骰子。其他人显然是从海上来的,都是不定期货&36718;的船长、大副和机师。两个高个子混血儿在吧台后面忙碌着,调配火奴鲁鲁&40481;尾酒,是这里的招牌。他们一&36523;白&33394;,&20307;型肥胖,胡子刮得&31934;光,皮肤黝黑,一头浓密的鬈发下面是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温特尔似乎认识这里的一半多人。我们往吧台走去,一个兀自站在那儿的戴眼镜的矮胖男子请他喝一杯酒。
“不,还是我来请你吧,船长。”温特尔说。
他转过来对着我。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巴特勒船长。”
小个子男人跟我&25569;了&25569;手,开始说起话来,不过我的注意力被周围&21560;引过去,各自要了一杯&40481;尾酒后就分开了。再次上车后,温特尔边驾驶边对我说:
“真高兴这次偶遇巴特勒,一直想让你见见他。觉得他怎么样?”
“几乎没什么印象。”我回答。
“你相不相信超自然现象?”
“这我可说不好。”我笑了笑。
“一两年前他遇到一件相当奇怪的事&24773;,应该让他给你讲讲。”
“到底是什么事&24773;?”
温特尔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自己也解释不了,”他说,“但事实&24773;况没什么可怀疑的。你对这类事&24773;感兴趣吗?”
“哪类事&24773;?”
“符咒和魔&27861;之类的。”
“我还没见过哪个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温特尔停顿了一下。
“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吧。你该听他亲口讲,也好自己做个判断。今晚你怎么安排?”
“我还没做任何安排。”
“那好,我尽量跟他碰个头,看看能不能到他船上去。”
温特尔跟我讲了讲他的事&24773;。巴特勒船长一辈子都是在太平洋上度过的。当年他的境况远比现在要好,在一艘客&36718;上当大副,随后成了船长,定期往返于加利福尼亚海岸一带,不过有一次翻了船,淹死不少乘客。
“因为酒,我猜。”温特尔说。
自然是&36827;行了一番调查,他也因此丢了执照。后来巴特勒船长到&22788;漂泊,在南太平洋&27969;&28010;了几年,现在掌管着一条小型纵帆船,在火奴鲁鲁和这片群岛的各岛屿之间航行。这船属于一个中&22269;人,船长没执照这件事只不过让他少拿些工资而已。让一个白人来管事总是有好&22788;的。
听了这些故事,我开始绞尽脑&27713;回忆他的&20855;&20307;模样来。我记得那副圆眼镜和后面那对浑圆的蓝眼睛,整个形象也慢慢重现在我脑海里。他是个小个子,很胖,长着一张满月般的圆脸和&32905;乎乎的小鼻子。一头浅&33394;的短发,脸&33394;泛红,腮帮子刮得很&24178;净。他的手胖嘟嘟的,骨节&22788;都凹了&36827;去,两条&33151;又短又&31895;。看起来生&24615;快活,以往的悲惨经历似乎没留下什么印记。虽然他已经三十四五岁了,看上去却要年轻得多。不过毕竟当时只是稍稍注意了一下,如今知晓了这场显然毁了他一生的灾难后,我对自己承诺下次见到他时要更留心些。观察不同人的&24773;绪反应是件让人上瘾的事&24773;。有些人能够经历惨烈可怖的战斗,直面死亡和难以想象的恐惧,同时保全自己的灵&39746;完好无损。而另外一些人,连空寂海面上颤抖的月影,或者树丛中的鸟鸣所引发的震&21160;都足以改变他们的整个人生。这是由什么决定的呢?&20307;力强弱、缺乏想象或&24615;格不稳定吗?我说不准。当我幻想着沉船的景象,想到溺&27700;者恐惧的尖&21483;、随后的质询带来的折磨,以及那些丧亲者的哀痛,想到他在报上读到对自己刻薄的指摘时内心的羞愧和耻辱,我不免震惊地记起巴特勒船长以小男生般不加掩饰的猥亵口&21563;谈论夏威夷女孩,谈论埃维雷红灯区,谈论他的成功冒险。他不时朗声大笑,别人肯定以为他再也笑不出来了。我还记得他洁白、闪亮的牙齿,是脸面上最好看的部分。他引起我的兴趣了,那副满不在乎的快活样,让人几乎忘记他的过去。我想跟他再见一面,听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故事,也为了&24324;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温特尔做了必要的安排,晚饭后我们便来到岸边。从船上下来的一条小舟正等着我们。纵帆船停泊在港口的另一边,离防波堤不远。小舟靠了上去,我听见尤克里里琴的声音。我们&29228;上了梯子。
“我猜他在船舱里。”温特尔说,他在前面引路。
小舱里头脏污龌龊,一张桌子的四周摆着宽阔的长椅,我估计只有没长脑子搭上这种船旅行的乘客才会&30561;在上面。一盏石油灯发出微暗的光亮。弹尤克里里琴的是一个当地女孩,巴特勒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胳膊&25602;着她的&33136;。
“可别让我们打扰了你,船长。”温特尔打趣地说。
“快&36827;来,”巴特勒说,起&36523;跟我们&25569;手,“你们喝点儿什么?”
这是个温暖的夜晚,透过敞开的舱门可以看见依然湛蓝的天空有数不清的星星。巴特勒船长穿一件无袖汗衫,&38706;出肥胖的白胳膊,一条&35044;子脏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光着双脚,鬈发脑袋上戴着一顶破旧、走形的毡帽。
“让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姑娘。她美若天仙,不是吗?”
我们跟这位异常出众的美人&25569;手。她比船长高不少,甚至连上一代传教士为规范礼仪而强加给当地人的长罩衫也无&27861;掩盖她的形&20307;美。不难猜想岁月会将肥胖的重负加在她&36523;上,但眼下的她既优雅又机灵。那褐&33394;的皮肤呈现&31934;美的半透明状,一双眼睛美&36718;美奂。一头黑发又浓又密,盘成一&26681;&31895;&31895;的辫子。笑着打招呼的样子&36855;人而自然,还&38706;出一口小巧、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的确是个&21246;&39746;摄魄的尤物,不难看出船长已疯狂地&29233;上了她。他一刻也无&27861;从她&36523;上移开目光,总是想触&25720;她。这很容易理解,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女孩显然也&29233;着他。她眼里闪烁的光彩明白无误,微微张开的&22068;&21767;就像发出渴望的叹息。这份刺&28608;撩人心弦,连我都能感同&36523;受。面对两个相&29233;的人,我一个陌生人来掺和什么呢?真后悔让温特尔把我带来这儿。在我看来,这昏暗的小小舱房仿佛变了个样,为这段极端&24651;&24773;提供了适当而贴切的背景。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火奴鲁鲁港口的那艘纵帆船,尽管舟楫拥&22622;,但在浩瀚的星空下依然显得遗世独立。我肆意想象着&24773;侣们深夜一&36947;出海穿越空寂的太平洋,涉足一座座丘陵起伏的绿&33394;海岛。一阵&28010;漫的微风轻轻&21561;在我的脸颊上。
然而巴特勒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跟&28010;漫联系在一起的人,在他&36523;上很难发现任何焕发&29233;&24773;的东西。穿着现在这&36523;衣服,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矮胖,圆眼镜衬得那张圆脸像个古板的胖娃娃,让人联想到沦落潦倒的助理牧师。他的话掺杂着古怪的美式用语,而我又毫无信心在重述时能保持原有的生&21160;&36924;真,因此稍后会用自己的话把他告诉我的事&24773;讲出来。此外他在每个句子里都要加上点咒骂的词语,温和的话里也是如此,而且言辞尽管只会让拘守礼仪的人感到刺耳,但变成铅字还是显得低俗。他是个&29233;说笑的人,也许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他一次次的风&27969;韵事,因为女人大多轻浮愚蠢,男人若是对她们一本正经,只会令其厌烦。而让人发笑的&28369;稽小丑却使她们难以抗拒。女人的&24189;默感着实&31895;劣,为了那个坐在自己帽子上的红鼻子喜剧演员,以弗所的狄安娜随时准备把自己的审慎态度抛到九霄云外。我意识到巴特勒船长自有其魅力。要不是知&36947;那场沉船悲剧,我会以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任何烦恼。
我们的东&36947;主在我们&36827;门时&25353;了铃,这时一个中&22269;厨子走了&36827;来,端来几只杯子和几瓶苏打&27700;。威士忌和船长的空杯子已经摆在桌上了。见到那个中&22269;厨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他很矮,又很&31895;壮,&33151;瘸得厉害,穿着汗衫和一条已经肮脏不堪的白&33394;&35044;子,一撮鬃&27611;般的灰发上扣着一顶旧&31895;呢猎帽。中&22269;人戴这种帽子本来就怪模怪样,在他头上就更让人无&27861;忍受。他的脸又宽又方,很平,像被一记重拳揍成了这样,上面到&22788;是天花留下的深坑。而最令人反感的是那异常显眼的兔&21767;,由于一直没做过手术,开裂的上&21767;朝鼻子翻去,裂口&22788;&38706;出一颗巨大的&40644;牙,实在太恐怖了。他&22068;角叼着一截烟头走&36827;来的姿态和表&24773;,不知为何看起来像一个恶魔。
他倒上威士忌,打开一瓶苏打&27700;。
“别加太多,约翰。”船长说。
他没说话,只是给我们每个人递上酒杯,随后便走了出去。
“我看见你们在打量我的中&22269;人。”巴特勒说,光亮的肥脸上掠过一丝讪笑。
“我可不想在黑夜里碰到他。”我说。
“他的确相貌一般。”出于某种原因,船长说这句话时带着某种特别的满足,“但他有一个长&22788;,这我可以公开宣布:每次你看他一眼,就得喝上一口。”
我的目光扫过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一只葫芦,不&31105;站起&36523;瞧个究竟。我一直在搜寻古老的葫芦,这一只算是在博物馆外见到过的最好的。
“这是一座岛上的族长给我的,”船长看着我,“我有恩于他,他想送个好东西报答我。”
“的确是件好东西。”我回答说。
我琢磨着能否审慎地让巴特勒船长出个价钱——难以想象他会看重这么个东西。这时,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他说&36947;:
“就算给一万美元我也不会卖。”
“我想你也不会,”温特尔说,“卖了它简直是罪过。”
“为什么?”我问。
“这跟那个故事有关,”温特尔答&36947;,“对吧,船长?”
“当然。”
“那我们就听听吧。”
“天&33394;还不太晚呢。”他回答。
等天&33394;明显已经很晚的时候,他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巴特勒船长讲述了往昔他在旧金山和南太平洋的经历,此时我们也已喝下过量的威士忌。最后那女孩&30561;着了,蜷&36523;躺在座位上,脸枕着褐&33394;的胳膊,&33016;脯随着呼&21560;微微起伏。&30561;觉时她显得闷闷不乐,但带有一种沉郁之美。
他是在这片群岛中的某座岛上遇见她的。一旦哪里有货物需要承揽,他便驾着破旧的纵帆船游&33633;过去。卡纳卡人不喜欢&24178;活,&29233;吃苦的中&22269;人和狡猾的&26085;本人便从他们手上夺走了生意。她父亲有一长条土地,种着芋头和香蕉,还有一条出海捕鱼的小船。他跟纵帆船上的伙计有点儿沾亲带故,就是那个伙计把巴特勒船长带到了那座简陋的小木板房,度过了一个闲散的夜晚。他们随&36523;带了一瓶威士忌和一把尤克里里琴。船长这人从不畏畏&32553;&32553;,看见一个漂亮女孩便向她示&29233;。凭着一口&27969;利的当地话,他很快就打消了女孩的胆怯。整个晚上他们又唱歌又跳舞,停下来时她已坐在他的&36523;边,而他用胳膊&25602;着她的&33136;。碰巧他们要在岛上耽搁几天,船长本人又从来不着急,&26681;本无意&32553;短&36887;留时间。这个安乐窝般的小港口让他倍感惬意,时&26085;绵延无尽。早上他绕着自己的船游泳,天黑后再游上一圈。码头那儿有一家杂货店,&27700;手们都去那儿喝威士忌,他也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儿,跟混血儿店主玩克里比奇牌。到了晚上,伙计跟他两个人就去那个漂亮女孩的家,唱上一两首歌,讲一讲故事。女孩的父亲提议让他把她带走。双方以友好的方式商讨这件事,此时那女孩依偎在船长&36523;边,手下暗暗使劲,并用温柔的眼神笑盈盈催促着他。他&29233;上了她,也希望能有个家。在海上有时候会极为乏&21619;,那条破旧的船上若是能有这么个美丽的小生灵,肯定会快乐得多。从实际的角度考虑,有个人在他&36523;边补补袜子、洗洗涮涮,也很有帮助。他已厌倦让一个中&22269;人洗衣服,把什么都&24324;得破破烂烂。当地人洗东西就好多了,船长时不时要在火奴鲁鲁上岸,喜欢穿着漂亮整洁的细帆布外套出出风头。眼下只是谈妥价钱的问题了。做父亲的想要二百五十美元,可船长平常不事节俭,&26681;本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好在他为人慷慨,女孩拿温柔的脸蛋贴着他的脸,让他无意讨价还价。船长提出先给一百五十美元,三个月后付清剩余的一百,结果引发了无休止的争论,那天晚上双方没能达成任何协议。然而,心中的念想还是让船长&28608;&21160;不已,无&27861;像平常那样安然入&30561;。那一晚他几次梦见这个可&29233;的女孩子,醒来后还能感到她温柔、撩人的&21767;贴在自己的&22068;上。早上他咒骂起自己来,因为上次去火奴鲁鲁打牌那一晚运气不佳,手头只剩下不多的现钱。如果说头天晚上他&29233;上了那女孩,那么今天早上他已经&29233;得发了疯。
“听着,巴纳纳斯,”他跟伙计说,“我必须得到那个女孩。你去告诉老头,我今晚就把钱带过来,她也可以收拾一下。我打算明天拂晓起航。”
我不知&36947;那伙计为何会有如此古怪的名字。他原来&21483;惠勒,尽管有个英&22269;人的姓氏,可&36523;上没有一滴白人的血&28082;。他个头高大,&36523;材匀称,略有些偏胖,肤&33394;比一般夏威夷人黑得多。他算不得年轻,浓密而卷曲的头发已经灰白,上门牙镶着金箍,很是以此为荣。他的眼睛明显斜视,让他看上去一脸愁容。船长喜欢开玩笑,在他&36523;上发现了无穷无尽的&24189;默之源,满不在乎地挖苦他的缺陷,因为知&36947;这位助手对此很是在意。巴纳纳斯跟大多数当地人不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巴特勒完全有理由嫌弃他,不过船长&24615;&24773;和善,不会嫌弃任何人。在海上的时候,你总会愿意&36523;边有个人说说话。可惜船长如此&29233;聊天又善&20132;际,跟这么个不开口的人&26085;复一&26085;待在一起,就算传教士都会喝起闷酒来。他费尽心思让这个助手活泛一些,换句话说,就是毫无怜悯地戏&24324;他,结果只&36887;得自己哈哈笑。最后他得出结论,无论&37257;酒还是清醒,巴纳纳斯都不适合做一个白人的伙伴,但绝对算一个好&27700;手。船长足够&31934;明,知&36947;一个让他信赖的助手的价值所在。出海期间,他常常上船后就一头扑倒在&24202;铺,除此以外什么都&24178;不了。想到他尽可以就这样一直&30561;到酒醒,完全信赖巴纳纳斯,也就什么都值了。不过这家伙孤僻成&24615;,能找个人跟自己说说话总是不错的,那女孩就&25402;好。此外,如果知&36947;自己再回到船上时,那里有个女孩在等着自己,那么每次上岸后也就不太可能喝&37257;了。
他去杂货商朋友那儿喝了杯加了苏打&27700;的杜松子酒,提出借钱。一个当船长的总能在一两件事&24773;上给船&20855;商帮忙,经过一刻钟的低声&20132;谈(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36947;你的事),船长把一沓钞票&22622;&36827;后&25554;袋里。那天晚上回到船上时,女孩也跟着来了。
巴特勒船长一直为自己拿定主意做的事&24773;寻找理由,现在他所期待的一切都已明白实现了。他虽没有戒酒,但不再喝得过量。离开城里两三个礼拜之后跟小伙子们玩上一晚固然愉快,可回到他的小女孩&36523;边也很快乐。他想着她静静安&30561;的样子,当他走&36827;船舱、靠上近前时,她会懒洋洋睁开眼睛,朝他伸出手臂。他发现自己开始存钱,因为他对女孩很慷慨,该做的事&24773;都做了:银背刷子用来梳理她的长发,还有一条金链子,一颗戴在手指上的再造红宝石。唉,活着多好&21834;。
一年过去了,整整一年,他没有对她厌倦。船长这个人绝不会去分析自己的感&24773;,但这种&24773;况实在令人惊讶,迫使他留意起来。这女孩&36523;上必定有什么奇妙之&22788;,使他无&27861;回避一个事实:他比以往更钟&24773;于她。有时他脑海里甚至会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娶了她或许不是件坏事。
某一天,助手没有回来吃饭喝茶。第一顿饭缺席,巴特勒并未理会,但到了第二顿饭,他便问那个中&22269;厨子:
“助手在哪儿?他不来喝茶?”
“不想和洽(喝茶)。”中&22269;人说。
“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晓得。”
第二天,巴纳纳斯出现了,但比以往更加闷闷不乐。饭后,船长问女孩他是怎么回事。她笑着耸了耸可&29233;的肩膀,告诉船长,巴纳纳斯喜欢上了她,生气是因为被她训斥了一番。船长有一副好脾气,生&24615;不&29233;嫉妒,巴纳纳斯竟会&29233;上别人,让他一下子觉得好笑至极。一个人长着这么一对斜眼,机会自然少得可怜。喝茶的时候船长乐呵呵地拿助手开玩笑。他装出无的放矢的样子,让助手无&27861;确定他是否知&24773;,但还是旁敲侧击了几句。女孩没有像他自认为的那样觉得这很有趣,事后求他别再说了。他很惊讶她如此一本正经。她说他不了解这个民族。热&24773;一旦被唤醒,他们便无所不能。她有些害怕,而他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放声笑了起来。
“如果他&39578;扰你,你就威胁说要告诉我。这样他就老实了。”
“最好是解雇他,我想。”
“你就死了这门小心思吧。我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好&27700;手。如果他不肯放过你,我就&29408;&29408;揍他一顿。”
或许这女孩有一种女&24615;罕有的智慧,知&36947;一个男人如果拿定了主意,再和他争辩毫无用&22788;,只能让他更顽固。她选择了沉默。于是,在这艘穿越于沉寂海面、游弋于座座岛屿之间的破纵帆船上,&38452;暗而&32039;张的一幕即将上演,而那个矮小、肥胖的船长对此浑然不知。女孩的拒斥惹恼了巴纳纳斯,他已不再是人,化&36523;为一&32929;盲目的&27442;望。他的求&29233;没有一丝温柔或欣喜,反而带着凶险、&37326;蛮和残&26292;。而她的蔑视也已化为仇恨。每当他哀求她,女孩便回以尖刻、愤&24594;的辱骂。不过这些争斗只在暗&22788;发生。过了一阵,船长问她巴纳纳斯是否又来纠&32544;她时,她撒了谎。
一天晚上,在火奴鲁鲁,他上船的时候不早也不晚。他们计划在黎明起航,巴纳纳斯在岸上喝了当地烈酒,已经&37257;醺醺了。船长划着船靠上来时,吃惊地听见一阵声响。船长攀上梯子,看见巴纳纳斯失去了控制,正要把舱门扭开,并朝女孩大声喊着,&21483;嚣说如果不让他&36827;去,他就杀了她。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巴特勒&21483;&36947;。
助手松开门把手,恶&29408;&29408;地看了看船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站住,你要把这扇门怎么样?”
助手还是不作回答,一脸&38452;沉,气鼓鼓地看着他。
“我得教教你别跟我耍那套怪脾气,你这肮脏的斜眼黑鬼。”船长说。
巴特勒比助手整整矮上一英尺,&26681;本敌不过他,但也知&36947;如何对付当地船员,一副指虎总是不离&36523;。或许这并非一位绅士用得上的物件,但巴特勒船长不是什么绅士,也没有跟绅士打&20132;&36947;的习惯。不等巴纳纳斯&24324;清船长要&24178;什么,他的右手猛地一挥,戴着铁环的拳头不偏不倚落在下巴上。助手就像挨了斧头的牛一样倒了下去。
“让你领教领教。”船长说。
巴纳纳斯一&21160;不&21160;。女孩打开舱门,走了出来。
“他死了?”
“没有。”
船长&21483;来几个人,吩咐他们把助手抬到铺位上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搓着手,眼镜片后面那双蓝眼睛闪闪发光。女孩倒是出奇地安静,只用胳膊&25602;着他,像在保护他免于受到无形的伤害。
两三天之后巴纳纳斯才重新站起来,走出小舱时脸上带着裂伤,肿了起来,透过黝黑的皮还能看见青紫&33394;的淤痕。巴特勒见他偷偷溜过甲板,便&21483;住了他。助手闷声走到他跟前。
“听着,巴纳纳斯。”他正了正&28369;溜溜鼻梁上的眼镜,因为天实在太热了,“我不会因为这事儿解雇你,不过你现在知&36947;了,我要打人,就一定&29408;&29408;打。记住了,以后别在我眼前&25630;任何不守规矩的事。”
然后他伸出手,又好脾气地朝助手倏然一笑,那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助手&25569;住伸过来的手,肿&32960;的&22068;&21767;扭出一个恶魔般的怪笑。在船长的心目中,这一&25554;曲结束得如此彻底,以至于他们三人坐下来吃饭时,他又拿巴纳纳斯的模样开起了玩笑。助手吃得很费力,肿起来的脸因&30140;痛而扭曲得更厉害了,看上去实在面目可憎。
那天晚上,船长坐在上层甲板上&25277;着烟斗,猛然间一阵哆嗦传遍了周&36523;。
“我怎么会在这样的夜晚发抖呢?”他嘟囔说,“也许有点儿发热。一整天我都觉得不&33298;服。”
他上&24202;前服了一些奎宁,第二天早晨感觉好多了,但还有些虚弱,好像刚经历了放&33633;事,&36523;&20307;正在恢复似的。
“估计是肝脏出了问题。”他说着,又服了一片&33647;。
那天他一直没什么胃口,到了傍晚尤为难受,又试了试他所知&36947;的另一种办&27861;,喝下三杯热威士忌,结果没什么作用。等到第二天早晨照镜子时,他发现自己完全变了个样。
“如果返回火奴鲁鲁时我还没有好转,就得去&21483;登比医生了。他肯定能治好。”
巴特勒吃不下东西,四肢疲乏得厉害。&30561;觉还算踏实,但醒来时毫无&33298;&29245;之感,相反他觉得特别疲惫。这个小个子男人一直&31934;力充沛,一想到要躺下不&21160;就受不了,强迫自己下&24202;。几天后,他发现自己无&27861;抗拒那&32929;压在&36523;上的倦怠感,便塌下心来不再起&24202;。
“巴纳纳斯可以照管船上的事,”他说,“他过去也做过。”
想到从前多少次跟小伙子们一夜欢聚后,一头闷倒在自己的铺位上,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就不&31105;暗自发笑。那是在他遇到女孩之前。他朝她笑了笑,捏着她的手,这让她既困&24785;又焦虑。看得出她很担心,他便想办&27861;安&24944;。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生过大病,最多一个礼拜就会健康如初。
“我希望你能解雇巴纳纳斯,”她说,“我有一种感觉,这都是他在暗中作梗。”
“好就好在我没那么做,否则就没人来开船了。我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好&27700;手。”他的蓝眼睛眨&21160;着,那颜&33394;已然黯淡,眼白泛&40644;,“你不会认为他想毒死我吧,小姑娘?”
她没有回答。她跟中&22269;厨子谈过一两次,对船长的食物非常小心。但他现在吃得少,费很大力气才能劝他每天喝下两杯汤。显然他这次病得厉害,&20307;重降得很快,圆胖的脸变得苍白、扭曲。他不觉得&30140;痛,只是&26085;渐虚弱,倦怠无力,一天天消瘦下去。这一次的往返航程持续了大概四个星期,到达火奴鲁鲁的时候,船长开始对自己担心起来。他已经卧&24202;两个多星期,虚弱得无&27861;起&24202;看医生,只能托人传话请到船上来。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没能找出任何病因,&20307;温也正常。
“听我说,船长,”医生说,“我得老老实实跟你坦白。我不知&36947;你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么看一看我也找不到病因。你最好是去医院,这样我们可以&36827;行观察。你没有什么器质&24615;的&27611;病,这我很清楚,我认为在医院住几个星期就会完全康复。”
“我不能离开我的船。”
他说,中&22269;船主都是些怪人,如果他因为生病离开了船,船主就会解雇他,丢了工作他可受不了。只要还待在自己的地方,那份合同就能保护他,又有个一&27969;的助手。再说,他也不能离开他的女孩,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护士了。如果说有谁能让他恢复健康,那个人就是她。人人都必有一死,他只希望安静待着。他拒不听从医生的劝告,最后医生只好让步。
“那我给你开个&22788;方,”他犹疑着说,“看看能不能儿作用。你最好卧&24202;休息一段时间。”
“用不着担心我会起&24202;,大夫,”船长回答,“我&36523;子虚弱得像只猫。”
但他对医生开出的&22788;方就像医生本人一样毫无信心。一个人的时候用&22788;方纸点燃一支雪茄,给自己解解闷。他必须得找点儿乐子,因为雪茄毫无&21619;&36947;,&25277;烟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病得不太厉害。那天晚上,他的两个朋友,都是不定期货船的船长,听说他病了便来探望。他们就着一瓶威士忌和一盒菲律宾雪茄讨论他的病&24773;。其中一个回想起自己的一位助手得过类似的怪病,整个美&22269;没有一个医生治得了,后来在报纸上见到一则专利&33647;品的广告,觉得尝试一下也没什么坏&22788;。喝完两瓶,那人就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健康了。这场病让巴特勒船长获得了一种新奇而陌生的&27934;察力,在谈话之间,他好像可以读出他们脑子里想什么——他们觉得他要死了。朋友离开后他感到害怕。
女孩看出了他的弱点,这是她的机会。她一直劝他让本地的医生看看,而他每次都顽固拒绝。现在她又来恳求。他听着,眼神烦乱不安,拿不定主意。连美&22269;医生都说不清他是怎么回事,这让他感到荒谬。但他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恐惧。如果让一个该死的黑鬼过来给自己看病会让她感到宽&24944;,那就随她喜欢怎么办好了。
第二天晚上当地医生来了。船长独自躺着,半&30561;半醒,船舱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门轻轻开了,女孩踮着脚尖&36827;入舱内,没有关门,有个人随着她悄悄溜了&36827;来。船长微笑地看着这出神秘的把戏,然而他太虚弱了,那笑容不过在他眼中微光一闪。医生是个矮小的老人,很瘦,整个人皱皱巴巴,头上完全秃了,下面是一张猴脸。他弓着&33136;背,嶙峋的骨&24178;好似一棵老树,简直不太像人,唯独眼睛非常明亮,&24189;暗中焕发出微红&33394;的光芒。他穿一条肮脏破旧的&31895;斜纹&35044;子,光着上半&36523;,蹲坐下来后盯着船长足足有十分钟。然后,他&25720;了&25720;船长的手掌和脚底。女孩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没有人说话。医生说想要一件船长穿过的东西。女孩拿来一顶船长常戴的旧毡帽,他接过来,又坐到地板上,用两只手&32039;&32039;抱着,前后慢慢摆&21160;,口中叽里呱啦念叨着,语调十分低沉。
最后他轻声叹了口气,撇下帽子,从&35044;袋里掏出一杆旧烟斗点着。女孩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吓得她猛地打了一个&28608;灵。两人急匆匆低声&20132;谈了几分钟,随后一起站了起来。她付了钱,然后打开门。他像&36827;门时一样悄悄溜了出去。她走到船长&36523;边,俯下&36523;去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有个敌人祈求你的死亡。”
“别说傻话了,妞儿。”他不耐烦地说。
“这是真的,千真万确。所以那个美&22269;医生才束手无策,而我们的人就看得出来。我以前见过。我觉得目前你还算平安,是因为你是个白人。”
“我没有敌人。”
“巴纳纳斯。”
“他为什么要祈求我死?”
“你应该在他找到机会之前就解雇他。”
“我想,如果我仅仅是受了巴纳纳斯的巫毒,那么过几天就能坐起来&36827;补一下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难&36947;你不知&36947;你就要死了吗?”她最后问&36947;。
这正是那两位船长朋友想到的,但他们没有明说。船长病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战栗。
“医生说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安安静静躺上一段时间就好。”
她把&22068;&21767;贴近他的耳朵,好像害怕空气本&36523;能听到似的。
“你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你会跟着下弦月一起离世。”
“这倒是件新鲜事。”
“你会跟着下弦月一起离世,除非巴纳纳斯先死。”
他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已从她说的话,从她那&28608;烈、无声的举止带给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的眼里再次闪烁着笑意。
“我想我会抓住机会的,妞儿。”
“离新月出来还有十二天。”
她语气里的某种东西让他有了主意。
“听我说,我的姑娘,这全都是无稽之谈,我连一个字都不信。我不想让你跟巴纳纳斯玩你那套把戏。他算不上漂亮,但他是个一&27969;的助手。”
他本来要多说几句,但他累坏了。突然间他感到虚弱无力。每天的这段时间他都感到&36523;&20307;更糟了。他闭上眼睛。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溜出船舱。月亮近乎圆满,在黑暗的海面投下一条银&33394;的通&36947;。月光照彻晴朗的天空。她惊恐地望着它,因为她知&36947;,随着它的消失,她所&29233;的人也会死去。他的生命掌&25569;在她的手里。她可以救他,一个人就能救,但敌人非常狡猾,她也必须狡猾。她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却没有回头,单凭这突然袭来的恐惧,她便知&36947;助手正躲在暗&22788;,用火辣辣的目光&32039;盯着自己。她不知&36947;对方在打什么主意。若是被他看穿想&27861;的话,她早就完蛋了。现在,她拼命清除脑海里的一切。只有他的死亡才能挽救她的&29233;人。她要让他死。如果能设&27861;让他去看一只装&27700;的葫芦里面映出的倒影,再使劲搅&21160;&27700;面,使倒影破碎,他就会如遭雷劈般死掉,因为倒影就是他的灵&39746;。但巴纳纳斯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36947;理,所以必须使出诡计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他才会上钩。绝不能让他想到会有人盘算着要他毁灭。她知&36947;自己该做什么,但时间短暂,简直短得可怕。待她发觉助手已经走掉,呼&21560;才平稳下来。
两天后他们起航了,离新月出现还剩下十天。巴特勒船长的&24773;况十分糟糕。他瘦得只剩皮包骨,没人帮助的话连&21160;都&21160;不了,话也几乎说不出来。但她还不敢行&21160;,叮嘱自己一定要有耐心。助手真是狡猾,太狡猾了。他们在这片岛屿中一座较小的岛上靠岸,卸下货物,时间只剩下七天。&21160;手的时刻来到了。她从自己跟船长同住的舱里拿出一些物品捆成一包,放在她跟巴纳纳斯吃饭的甲板舱室里。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刚&36827;门,他立刻转过&36523;来,看得出他一直盯着那个包。两人都没说话,但她知&36947;他在怀疑什么——她在为离开这条船做准备。他嘲&24324;般地看着她,好像有意不让船长知&36947;她的目的。她一点点把物品搬到舱室里,还有几件船长的衣物,统统打成一个个包裹。最后巴纳纳斯再也沉不住气了,指了指一套细帆布外套。
“你拿这个&24178;什么?”他问。
她耸耸肩膀。
“我要回我自己的岛。”
他哈哈一笑,面目狰狞。船长行将死去,她打算带上所有能拿到手的东西离开。
“我要是说你不能拿这些东西呢?这都是属于船长的。”
“留着也没用。”她说。
墙上挂着一只葫芦,正是走&36827;船舱时看见的那只。她取了下来。这东西上面满是尘土,因此她从&27700;壶往里面倒&27700;,用手指清洗着。
“你拿它做什么?”
“可以卖五十美元。”她说。
“如果你想拿走,就必须付钱给我。”
“你想&24178;什么?”
“你知&36947;我想&24178;什么。”
一丝微笑在&21767;边闪过,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过&36523;去。他发出一阵&27442;望的喘息,见她轻轻一耸肩膀,便&37326;蛮地纵&36523;朝她一扑,把她揽在怀里。她笑了起来,伸出柔&36719;、浑圆的胳膊&25602;着他的脖子,妖娆多&24773;地委&36523;于他。
第二天早上她把他从沉&30561;中唤醒。清晨的&38451;光斜&23556;&36827;船舱,他将她&32039;&32039;抱在&33016;前,告诉她船长最多只能&25745;上一两天,船主很难再找到一个白人指挥这条船。如果巴纳纳斯提的价钱少些,他就能得到这份工作,女孩便可以跟他待在一起。他用害了相思病的眼神看着她。她依偎在他&36523;边,&21563;他的&21767;,用外&22269;人的方式,那是船长教给她的&21563;&27861;。她答应留下来。巴纳纳斯陶&37257;于幸福之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起&36523;走到桌前梳理头发。这里没有镜子,她便朝葫芦里看去,寻找她的倒影。整理好一头秀发后,她招手让巴纳纳斯过来,指了指葫芦。
“底部那儿有什么东西。”她说。
巴纳纳斯本能地将整个脑袋探过去朝&27700;里看,毫无任何怀疑。他的脸倒映在&27700;中,刹那间她的手使劲向&27700;里砸了下去,两只手都捶到了底部,让&27700;飞溅起来。倒影被击成碎片。巴纳纳斯猛地发出一声嘶喊,往后一&32553;,看着那女孩。她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憎恶表&24773;。他眼里现出一丝惊恐,&31895;笨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砰的一声,就像服下了剧毒一般倒在地上。一阵战栗传遍他的全&36523;,然后他不&21160;了。她冷冷地俯下&36523;去,用手探了探他的&33016;口,又翻看了他的下眼睑。助手确实死了。
她走&36827;巴特勒船长躺着的客舱。他的双颊有了一点血&33394;,眼中充满惊奇。
“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说。
这是他四十八小时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事也没有。”她说。
“我觉得很奇怪。”
然后他闭上眼睛&30561;着了,&30561;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就要吃东西。两个星期后他痊愈了。
温特尔跟我划回岸上时已过午夜,我们都喝了无数杯的威士忌加苏打&27700;。
“你对这一切有什么看&27861;?”温特尔问。
“这算什么问题!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有什么解释,我没有。”
“船长说的可是句句当真。”
“这很明显。不过你知&36947;,这并不是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不管这一切是真是假,也不管它意&21619;着什么,我感兴趣的是这种事&24773;会发生在这样的人&36523;上。这个平凡无奇的小男人怎么会&28608;发出那个小美人如此强烈的感&24773;。他讲故事的时候,我看着她&30561;在&36523;边,不免突发奇想,觉得&29233;的力量真能创造奇迹。”
“但她不是那个女孩。”温特尔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难&36947;没注意到那个厨子?”
“当然注意到了。他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
“就是因为这个,巴特勒才带上他。那个女孩去年跟那个中&22269;厨子跑了。这一个是新来的,刚来两个月左右。”
“哦,真是活见鬼。”
“他认为这个厨子靠谱。不过我要是&22788;在他的位置就不会那么有把&25569;。中&22269;人都有点儿本事,当他们竭尽全力去取悦一个女人,对方&26681;本抗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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