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在冬日阳光的笼罩下传出去老远老远,惊动了外面一群亲眷宾客。
大家纷纷侧目看向正屋,门帘打开一半,露出丹娘那张雪白干净的小脸,那张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若不是刚刚的声音那样清晰可辨,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上赶着讨打。
杨大太太的脸色瞬间阴沉阴沉。
丹娘就像完全没察觉到似的,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的小厮,“稳着点儿,别摔坏了腿,等会儿板子和木凳都拿不过来那就不好了。”
杨大太太冷着脸:“这位是……”
“大太太,我只是不受重视的小人物,您不需晓得我是谁,反正等会儿我与我嫂子挨了板子,就可回去了,您也别生气,我们初来乍到的不懂您府里的规矩,冲撞了您,您别介意。”
门帘子都没放下,丹娘的话依然让外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顶着这些或好奇或纳闷或不解的视线,杨大太太的太阳穴重重地抽了几下,她拼命给丫头使眼色,让把正屋的大门关上。
丫头们自然也是了解自家主子的意思。
只可惜……
她们虽然了解自家主子,却不了解丹娘的手劲儿。
两个丫头上前居然都没能把门帘的栓子从丹娘手里拿出来,再加大力气拉拉扯扯的可就不好看了。
杨大太太冷冷扫过丹娘的脸。
却发现这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媳妇半点不怕她,依然笑嘻嘻的。
丁氏慌了神,赶忙上前劝道:“别跟他们主家闹了,算了吧……”
“我没有闹呀。”丹娘天真地道,“我们不懂杨家的规矩,冲撞了大太太,虽不是我等本意,但冲撞了就是冲撞了,大太太要打咱们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与嫂嫂一道来,没道理只有嫂嫂挨打,我在一旁看着的。反正早晚都是要挨板子,不如与嫂嫂一起,等会儿打完了回去还能有个照应。”
丁氏两眼发花。
她根本不知道丹娘这边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丹娘看着痴傻天真,却像是一块软绵绵的棉花,任由旁边的人怎么说,都油盐不进,一拳上去反而弹了回来,什么力道都被卸掉似的。
看热闹的宾客越来越多,还有人看到了丁氏已然怀孕,腹部高高隆起,这般模样怎好再挨板子?
一个平日里与杨大太太就有点不对付的旁支妯娌冷笑道:“都说大房这边最是慈善仁爱,怎么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大太太还要给一个孕妇打板子,况且,人家瞧着也不是你府里的人吧?来奔丧的亲戚多了去了,难道你大房仗着长子嫡孙的,还想欺压亲戚不成?”
这话可就难听了。
要是传出去,长房多年名誉都保不住。
杨大太太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快别胡说,我只是跟她们说个乐子,谁知她们俩耳朵不好听岔了。”
“这样的日子里,大太太还有心情说乐子?”丹娘瞪大眼睛,遗憾地摇摇头,“我还以为……大太太与大老爷鹣鲽情深……”
她语气艰难晦涩,懂得都懂。
杨大太太嘴里发苦,心底暗恨。
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破落户,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名声就算了,怎么盯着她不放了?
杨大太太深呼吸几下,总算硬生生撑住了,只是手里的那一串木质佛珠几乎被她的指甲掐出道道深痕。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过是看你们太过伤心,这位……又身怀六甲,大老爷在世时最是疼爱晚辈,若是他泉下有知,必定也会心疼的,我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倒是好心办坏事,让你们见笑了。”
旁支妯娌与杨大太太打擂台打惯了的,一见她这番说辞,倒也颇为识趣,当即顺坡下驴,笑道:“我说呢,咱们大太太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怎么可能舍得打一个怀孕妇人的板子呢?我说你们两个小辈也真是的,怎么冒冒失失闯到里头去了,还不快点出来?”
危机解除,丹娘也没有真的要和杨大太太为敌的意思,当即眨眨眼睛扶着丁氏迈出了正屋。
她们离开时,还不忘给杨大太太行了个礼。
然后,丹娘就看见杨大太太那张气得发紫的脸。
她很满意。
旁支妯娌领着丹娘和丁氏离开,细细问了问她们俩的来历,轻叹一声对丁氏说:“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婶,方才应是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弄错了,才把你们俩也弄了进去,旁的我就不提了,只一句话,你们俩千万记住了,今日你们俩谁也没进去过正屋,未曾在里面见过什么人,可明白?”
丁氏含着泪,轻轻点头。
刚刚那一幕真是吓坏她了,生长在内宅里的妇人哪里知道这样的局面该如何化解。
多亏了丹娘,否则今天她这一顿板子怕是逃不掉……
只是,因此得罪了杨大太太,她又心下惴惴难安。
忧思过滤,丁氏又有些心神不宁了。
丹娘陪着她回到屋内,她又簌簌落泪,一条帕子都不够擦的。
一旁的丫鬟云妞一直劝着服侍着,却没有太大的效果。
丹娘正在吃香喷喷的油煎果子,这玩意很像她前一世里吃过的蜜三刀,甜蜜香脆,吃得满口留香。
不一会儿,半碟子就进了她的肚子。
又喝了一大碗茶,她擦擦嘴角:“六嫂嫂,你哭什么呢?”
丁氏泪眼婆娑地抬起脸:“咱们今日得罪了杨大太太,日后可怎么是好?我爹爹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丹娘还未开口,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呵斥:“你也知道难以交代,为何顶撞长辈?!”
门帘子掀起,屋内灌入一阵寒风,丁大人闪身而入。
但见他面笼寒霜,目光凌厉,似有不快,两道视线如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地扫视着丁氏。
丁氏怯怯地抬眼:“爹爹……”
“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来给我惹是生非的,等会儿前头的礼程都过了,你给我跪到大太太跟前去,求她原谅你。”
丹娘眉尖微动,手里的茶盏不慌不忙轻轻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搁,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冷冷抬眼:“丁大人,这一路来我都对您尊敬有加,可今日我觉着大可不必,你确实是个好官,却未必是个好父亲。”
“你浑说什么?”丁大人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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