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鲜花,泥土,甚至是微风。
这些象征着宁静,美好,安详的事物,此刻并不能让王锦感受到半分安慰。
幽海不应该有这些。
他判断不出自己身处何方,留在原地注定毫无结果,只能继续向前。
呼!
起风了。
花瓣被吹动,草叶混合着泥土乱飞。
王锦眯着眼睛,半蹲在地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抬起膝盖护住心脏,一手挡住后脑,一手按在地面保持平衡。
这能让他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安全,又不至于坐以待毙。
狂风散去,视线再次清晰。
王锦睁开眼睛,发现脚下那片青葱的草地已经尽数凋零,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焦土。
这些变化几乎称得上毫无逻辑,王锦能够肯定,它们并非因自己而起。
那么…
有人来了!
“嘻嘻…嘻嘻哈哈,一名新信徒,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时间飞逝,被埋藏的秘密终将重见天日,这并非不可预料。”
两句话的语气截然相反,却是同时自面前传来。
“两个?”王锦握紧手上那临时制作的武器。
一对一的话,他还能把对方勒住。
一对二就有些吃紧了。
念头在瞬间转动,又在王锦看见发声者的同时消失殆尽。
那是…两个?不,应该算作一个人。
上半身确实互相独立,可从腰腹部开始便相对着长在了一起,一个面朝前方,一个面朝后方。
只要弓起身,就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
上半身各自穿着宽大的长袍,没有下半身,或者说,他们就是彼此的下半身。
再看向脑袋…
长相被遮住,只能看到一金一银两张面具。
而面具之下那布满黑色绒毛,跟人类并不相同的头颅,显然说明他们并非王锦的同类。
大概是猫…或者鼬之类的。
此刻,用双手撑着地面靠近的是那金色笑脸。
银色哭脸像是蝎尾那样直立起身子,用锁链牵住金笑脸的脖子,控制着方向。
于是那奇异的生物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像是什么恶心的野兽在靠近。
王锦压低身子,肌肉如同流水般起伏着,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别打,别打,嘿嘿…我们是好人。”
“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你似乎很愚蠢。”
银色哭脸用力一扯,他们便维持着那个姿势,在王锦面前停住。
金色笑脸同样抬起头,跟自己的同伴一起,两张面具时不时抽搐几下,显得无比诡异。
“人类啊,人类,你从哪来?”
王锦站直身体,握着上衣,沉默几秒后缓缓回应,“不知道。”
“那你,你认识我吗?”金面具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认识。”
“愚昧而迟钝的信徒,你唤醒了阿尔帕斯而不自知。”银色哭脸的声音中满是不悦。
“别急,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断掉胳膊腿之类的?嘶…你好像还真没断啊。”金面具晃着脑袋,打量王锦之后不住愣神。
“自大的人类,你用谎言让阿尔帕斯蒙羞。”银面具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真正的猫在说话。
“就当我断了吧,有什么事吗?”
王锦皱起眉头。
这双头面具猫让他很不舒服。
“事情?当然是有的…嘻嘻,哈哈哈。”金面具拼命仰起头,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则兴奋地伸了出来。
“你想让我移掉你哪条肢体?”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还是脑袋?放心吧,我的爱抚无比温柔,你会因此获得力量,看清真相的力量!”金面具晃动着脑袋。
“误入地狱的凡俗之人啊,唯一的救赎摆在你面前。”银面具低垂下头。
王锦眉头紧锁,看着面前这诡异无比的东西。
睡觉到一半,突然就到了这种地方,遇见了这种怪物。
而它开口就要自己的四肢之一。
正常人绝对不会随便答应的,哪怕这是银面具口中的“唯一救赎”。
王锦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肢体。
它们那种说法更像是献祭,而献祭之后还能不能用绿神气息复原…可就不一定了。
“这是种…威胁?”
“怎么会,这是无偿的帮助,而你,你早晚会同意的。”金面具笑着,用那猴子般欢快的声音回应。
“命运早已注定,有些事情必然发生。”银面具紧跟着补充。
“再给你一天时间吧,好好想想,你不想带着身边的人离开这吗?”金面具嬉笑着,双手轮换,快速靠近。
他以恐怖的速度在王锦手上拍了一下,留下个奇怪的符号,像是倒立的人影。
“下次再见面,你就必须做出选择了。”银面具沉声提醒。
“那么,做个好梦,人类。”他们齐声说着,随即用那古怪的姿势向后退了两步,向王锦点头告别。
地面再次变得郁郁葱葱,属于花朵的香气弥漫开来。
来不及询问更多的情报,王锦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呼…刚才那是什么?”
卧室中,王锦猛然睁开眼睛。
他第一时间低下头,看向被金面具拍过的手背。
那里确确实实多了个古怪的符号,不是伤痕,也洗不掉。
显然,刚才的所见所闻并非梦境。
那么应该是…神国?
那鬼东西是个有权柄的神吗?
王锦盯着手背上的模糊人影,发现它的四肢与头颅,都跟身体保持着一定距离。
像是被五马分尸之后,又倒立着钉在了十字架上。
“果然…”
王锦小声嘟囔着。
金银面具,阿尔帕斯,唯一的救赎之道,献祭肢体换取力量与真相。
这些看似突然出现的东西,其实在白天就有了预兆。
提到断肢与小镇,理所当然就能想到稻草人,想到临走前那差点引来白鼠的大吼。
那家伙当时或许已经有了察觉,模模糊糊看到了金银面具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这次会面的主人公是自己?
稻草人呢?
疑惑越来越多,王锦随手扯过绷带,遮住了手背上的印记。
这座小镇藏着太多秘密了,他不得不小心。
转头看看闹钟,已经凌晨四点半。
睡应该是睡不着了。
给身旁的狐耳少女盖好被子,王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唔…肘子…”
少女迷迷糊糊贴了过来,对着他的脸啊呜一口。
——
柳德米拉抱紧狙击枪,紧紧靠着墙壁。
刚结束巡逻的她像以前一样回到了船舱,准备补个觉。
可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太对劲。
墙壁不再是刷了漆的木板,而是坑坑洼洼,扭曲不清的石壁。
空气变得阴冷潮湿,走廊的灯光不知何时尽数熄灭,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把她拖走。
“呼…”
柳德米拉屏住呼吸。
冷静是狙击手必须具备的特质,她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迈步,前行。
周围的环境变了,可柳德米拉能确定,自己还在船上。
只要能摸索着回到卧室…
“呼…呼…”
呼吸不知为何变得沉重,柳德米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二毛…二毛?”
耳边突然响起了阵阵呼唤,柳德米拉猛然停住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今天还是让我去吧…咳,我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好吗?”
“我是姐姐嘛,不能总麻烦你。”
“嗯?还是坚持要替我去吗?…二毛最好啦。”
稚嫩的声音因为虚弱有些沙哑,不过还是尽可能打起精神,想证明自己没事。
柳德米拉几乎瞬间便认了出来,那是塔莉垭的声音。
而这段话…
那是她跟塔莉垭换班,又因为狙击失误害死父亲的前一天。
“不…不,不不不…”
冷静在逐渐崩解,柳德米拉捂住耳朵,加快脚步。
“哈…真是勉强杀了出来…柳德米拉,我们回…”
嘭,嘭嘭嘭嘭。
凌乱的枪响与哭喊在耳边响起,柳德米拉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着。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手。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他…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掉?”
“你打偏了?”
“…”
“…都怪你。”
“都怪你,都怪你!!你把爸爸还给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柳德米拉停下脚步,抱着膝盖蹲下。
她再也没力气向前了。
持续近十年的自责,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把人压垮。
确实怪她,一切都是她的不对,是她亲手毁掉了自己和塔莉垭的幸福。
“柳德米拉,我的女儿,你那天…为什么会打偏呢?”
“我把后背交给了你,队员们用生命掩护我离开,而你,你辜负了这一切。”
“柳德米拉…”
“都怪你。”
自责愈演愈烈,逐渐变成了…恐惧。
柳德米拉瘫坐在地,那些真实的,虚假的记忆同时涌入脑海,她再也没能力分辨了。
黑暗逐渐涌现,一点点,缓慢却坚定地将她吞没。
“先生…”
最后一瞬,柳德米拉努力看向那间卧室,眸光闪烁着,低声呢喃。
被逼迫着走了岔路,还能活着再见吗,先生?
那是捕梦网的预言之一。
会用“先生”称呼王锦的不仅仅有萨尔,还有柳德米拉。
只是没人想到,她会在船上遭到袭击。
黑暗裹挟着少女迅速褪去,一切陷入沉寂。
哒,哒,哒。
钟摆晃了三次。
啪嗒。
卧室门被推开,王锦皱着眉头,往左右看了看。
走廊上空空荡荡,头顶的灯光闪了闪便恢复正常。
“什么声音…”
王锦握着匕首,在门口仔仔细细排查了一遍。
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
——
“早啊,柳德米拉。”
“早安,先生。”
“…嗯?”王锦诧异地转过头,看向那跟自己问好的姑娘。
换做从前,柳德米拉只会低着头嗯一声,绝不会这么痛快地开口说话。
“老师起的好早啊…二毛也是。”塔莉垭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卧室走出。
单薄的背心几乎拦不住那对饱满,她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跟王锦打着招呼。
“睡不太着呢。”柳德米拉笑了笑,轻声回应。
“…”塔莉垭愣在原地。
她几乎是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看向柳德米拉。
“你,你说什么?”
“我说…睡不太着。”
“没,没怎么。”塔莉垭努力做了个深呼吸,擦了擦眼角便死死盯着柳德米拉。
将近三年了,妹妹第一次回应她的话。
“怎么了吗?”柳德米拉挑起眉头,似乎觉得这样的塔莉垭有些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好。”
金发的双子笑着对视,气氛无比和谐融洽。
可惜,另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打碎了这份宁静。
“柳德米拉,能让我碰你一下吗?”王锦伸出手掌。
“我现在要对你进行接触压制,判断你是否正常。”
“…先生?”柳德米拉向后退了两步。
塔莉垭迈步挡了过来,她的面色有些复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老师…”她哀求着。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再这么下去,我会采取强制措施。”王锦的语气无比强硬。
塔莉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却依旧不愿意让步。
“啊!!!”
“老师!我去帮您看看怎么回事!”
走廊中传来凄厉的哭嚎,塔莉垭像是终于找到救星般,拽着柳德米拉冲了出去。
王锦眯了眯眼睛,紧跟着走出。
——
有人死了。
这是王锦从海盗们闹闹哄哄的声音中得到的信息。
再往前走两步,王锦发现不远处的房间正围着一堆人。
那是菲尔的卧室。
卧室的主人正跪在床铺一侧,浑身颤抖地摇晃着身旁的尸体。
早上起来发现枕边人没了气息,哪怕是她也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
孔雀死了。
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她确实已经没有了心跳与呼吸。
皮肤变得苍白,身体变得冰冷。
脖子上的吻痕逐渐变成青黑色,显眼到有些刺目。
王锦推开人群挤了进去,顺手带上门,隔绝了海盗们的视线。
“怎么会…怎么会…”
菲尔疯狂重复着同一句话,可惜没人能回答她。
她确实不能理解。
明明昨天晚上一起喝了酒,聊了犀鸟的事,又度过了美妙的夜晚。
甚至身上还留着彼此的味道,床单上还有两个人的体温。
可她就这么死了。
犀鸟留给她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消失殆尽,从今以后,便连个替代品都不复存在。
“方便让我…”王锦伸手比划了一下。
他记得昨天小狐狸说过,船上出现了两个孔雀。
想要查明真相,只能从尸体入手。
菲尔没回应,她似乎没看到,也没听到王锦。
王锦叹了口气,蹲下身子。
孔雀长得并不丑,甚至称得上好看,只是平日里那种泼辣与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人不敢去仔细看她的脸。
可现在,她安静下来了。
像是个精致的玩偶,没了生机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放大的瞳孔再也不会看向任何人的脸。
王锦帮她合上双眼,低声说了句得罪便掀开被子。
没有外伤,指甲很完整,指甲缝里也很干净。
不是暴力致死。
是内脏出了问题?
那就得解剖才能看出来了。
王锦确实有这个能力,可他并不觉得菲尔会同意这么做。
嘎吱。
房门被推开,威尔康迈步走了进来。
互相点头致意以后,王锦转身离开了菲尔的卧室。
擦肩而过的瞬间,王锦注意到了威尔康的眼神与表情。
悲伤?
只是浮于表面,像是被迫表现出来的。
而真正藏在深处的情绪,那更像是欣慰与庆幸。
——
第二水手长死了,莫名其妙就死了。
对北极之光号的海盗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孔雀那种实力都会在梦中悄然死去,连个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是他们。
这是比粉蝰的追击更加难以摆脱的力量,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更不知道下一个死者会是谁。
恐惧像是瘟疫般在船上蔓延,他们像是失去族群的蚂蚁,茫然而手足无措。
“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莲往远离王锦的方向挪了挪,却没有彻底离开。
“威尔康看起来并没有这个想法。”王锦晃了晃手上的碗。
浓汤已经不再是浓汤了。
淡水与食物开始短缺,昨天的放纵成了海盗们最后的疯狂。
本就一片阴霾的心情,因为饮食份额的缩减变得更加糟糕。
“威尔康…怎么说呢,他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莲叹了口气,很难得地跟王锦聊了两句。
“他可以是个很好的赌徒,投机者,甚至是很好的队长。但他不适合当船长。”
“人格魅力他确实有,了解的越多越会让人死心塌地。”
莲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但这种几百人的舰队,水手们才没心思一点点去了解船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崇拜力量,喜欢能带他们夺得更多财富的领导,而不是威尔康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于是…”
“于是他在水手中的影响力,甚至比不上犹大。”王锦点点头,目光转向远处的人群。
海盗再次欢腾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犹大没死,浑身血迹的他正被簇拥着,一下一下丢向空中。
海盗们欢呼雀跃,像是对待自己的英雄。
“哈,很讽刺吧。”莲扯起嘴角,语气中满是嘲弄,“局势越是混乱,流氓反而会被推得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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