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瞎子要咬牙切齿的低声告诉他有问题单独问,难不成这个问题很见不得人。
黑爷最终也还是没走成。
花儿爷只是斜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了句。
“尾款不想要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欺负和威胁,但深知花儿爷性子的黑爷却能品出别的意思。
小花儿在给他台阶下,变相的挽留,他想他在这里。
这个认知迅速治愈了黑瞎子今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
他本来也没想走。
黑爷看得出来,那该死的“护花使者”虽说讨厌,但让本来因为二月红离世而颓靡把自己用尖利的刺包裹起来的小花儿,肉眼可见的软化了许多。
这就够了。
虽然心里乐坏了可脸上半点不显,嘟嘟囔囔着有钱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一屁股坐了回去。
但妥协归妥协,那外人面前场子不能丢。
“咱们,要不喝两杯?”
这话是对谁的整个就明摆着的。
小花儿要唱戏,本身就是要保护嗓子,他喝不了。
况且他还要守孝,不会碰的。
张起棂,就算是黑瞎子也只是见过他抽烟而已,喝酒,大概率是不会。
尤其是这种人多还不熟的场合,会激发他本能的戒备。
那就只剩下个吴峫。
依吴小佛爷对自己便宜师父的了解,这人撅个腚他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懒得揭穿他。
尤其是,吴峫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正好他需要。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黑瞎子,转头对着门外吹了个口哨。
花儿爷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张起棂只是在黑爷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用脸骂了一句幼稚。
今天哑巴的话明显多起来了,瞎子很欣慰。
至于多起来的那些是在拆他的台还是骂他,黑爷表示他聋了看不太清。
吴峫其实很喜欢喝酒。
过量的酒精会麻痹他的意志,暂缓他无时无刻不在飞速运转的脑袋,会让他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的内心少有的感到一丝安宁。
醉酒后的道德感缺失和人性底线的降低,会让他感到愉悦和舒心。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短暂的摆脱脑子里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索命的亡魂和铺天盖地涌上心口让人窒息的愧疚与后悔。
可是,吴小狗儿,你真的了解自己吗。
茅台九龙墨宝的瓶子已经空了第二瓶。
那特殊制造999l全国限量80瓶的老酒,在解家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件儿。
可架不住吴峫要喝。
喝酒的两个人渐渐的也从一开始的微妙尴尬逐渐熟络,喧闹觥筹交错间已经醉了大半。
而坐在一旁清醒的张起棂和小花儿,几个小时过去倒是看不出半分不耐。
只是没过多久,
四个人的饭桌开始突兀的安静下来。
黑瞎子一手搭在后背的扶手上,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在走神。
而吴峫不同,他只是低着头双手撑在大腿上支着下巴坐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看上去乖巧的让人可怜。
他明明,一开始有机会退出的。
他有机会的。
只要他不好奇,只要他听话,只要他不跟着三叔寻找所谓的真相,或者,听文锦阿姨的劝告,哪怕他信了盘马。
他都有无数次机会能回头。
只要他回头,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潘子不会死,秀秀不会死,小花儿不会死,黑瞎子不会死,胖子不会死。
那个被他种下心魔的孩子更不会。
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又被他们强行拖入斗争里的孩子。
还有什么重要的人不在了。
让他想想,让他好好想想,还有谁被他害死了。
哈,原来还有张起棂。
他吴峫不信鬼神,因为他见过真正的神明。
可是神明为他荒废了十年,最后也因他而死。
吴小佛爷有些茫然和无措。
那十年他将自己磨砺成了另一副样子,他用千百年的记忆与情绪贯穿自己的身体,在地狱中挣扎求生,仅仅只是为了保留一丝“天真”的存在。
他癫狂、他疯魔、他执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与鲜血前行。
他冷漠无情,在手臂上刻下十七道刀疤。
那不是愧疚不是歉意,那只是提醒自己,时间不多了。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意义到底是什么。
带张起棂回家。
可是,
张起棂死了。
他没死,他不就在这里。
吴峫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那个他常年追寻痕迹眺望背影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注视着他。
又是幻觉?
吴小狗儿歪了歪脑袋,片刻后摇晃着身子站起身。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他吸引。
小花儿想上前扶一把被小狗儿避开,他站起来缓了缓,确定站稳后再次迈开脚步向前走。
他要自己稳稳当当的走过去,
他不要被保护。
张起棂看不懂吴峫眼里的神色,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小孩儿站起身走向他。
他虽是坐着,但浑身的肌肉都紧绷,随时准备接住可能跌倒的小酒鬼。
怎么表达呢,该说不愧是八岁就能收拾大家族烂摊子的人物吗。
花儿爷注意到了张起棂细微的肢体动作,看出了这两人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
这种对视,也不像是不熟悉的人能有的。
而且看小邪这副样子——
花儿爷像是想起了自己的糟心事,揉了揉眉心走向黑瞎子。
至于他想知道的其他事,并不急在这一时。
小邪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告诉他。
转眼,这片空间只剩下神明和他的人间。
吴峫踉踉跄跄的像是在蹒跚学步,这几步的距离,却让闷油瓶觉得似乎太长了些。
吴小佛爷走近了闷油瓶,像是为了看的更清晰,他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撑着桌子,把人困在了方寸之间。
这种被禁锢和过于亲近的姿势让张起棂本能的想要挣脱反击。
可想到这是吴峫,又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忍耐。
小哥微微仰头看他,小三爷低下头眯起了眼睛,敞开的领子里锁骨上绿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又在脖颈处突兀的消失。
如果不是人皮面具——
闷油瓶喉咙滚了滚,不知缘由的皱起了眉。
下一刻有人手指轻触他的眉心抚平,半晌后像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幻觉?”
“不是幻觉?”
手指的主人似乎是在疑惑,从眉心移动到脸颊缓缓下滑至咽喉。
而张起棂死死的克制着要害被触碰的条件反射。
他的心跳很快,他分不清是因为性命被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那手的主人却还不想放过他。
又变指为掌,扶住了神明的下颌眼神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张起棂?活的?”
他的话语之间停顿很长,但靠的极近,闷油瓶听的十分清晰。
小哥眼神闪了闪,又生生的停住了想要捏晕他的动作。
只是这一犹豫,就给了身边这个酒鬼放肆的机会。
他猛的低头,一口咬上了早就磨好牙想要霍霍的天鹅颈上。
张起棂瞳孔骤缩,浑身气势猛的一涨,差点一脚没把人踹进墙里。
他硬生生忍耐着,出手轻巧把人按晕接在怀里。
抬手去摸脖子上的痕迹,那里牙齿嵌进皮肉,疼痛夹杂着细微的酥麻,细细密密的从尾椎蔓延到头皮。
是他从来没有过得感觉。
那是什么。
张起棂低头又去看怀里的人,似乎很久之后,没头没尾的低声说了句。
“你可以骗。”
如果读灵机还醒着,肯定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吴峫,醉酒后道德感缺失这种理由,你还能骗自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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