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爷从来不觉得张起灵会吃醋。
这种字眼和张家族长的名字放到一起,就像无良师父突然变成了谦谦君子,黎蔟不再给他甩脸子一样离谱。
这个清冷淡漠却强大无匹的谪仙,即便走下神坛融入红尘,身上的气息也与凡人有着微妙的区别。
他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少,哪怕已经会笑会使坏也会面无表情的埋汰阴阳人,但也始终能感觉到他情感的匮乏。
就像普通人的世界是一片汪洋大海,偶尔风平浪静,偶尔波涛汹涌,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大不小的浪花一个接着一个翻腾。
大张哥不同,
他像雪山上的圣湖,好不容易融化了冰冻三尺的寒凉,湖面却依旧如一滩死水,只偶尔春风吹过会漾起浅浅的涟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因此作为阴晴不定碎嘴子和易燃易爆小能手,吴小狗一直对张家族长的情绪稳定程度有着某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只是这种认知,忽而某一天被张起灵亲自击了个粉碎。
一切尘埃落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三爷尤其喜欢到处乱窜。
这人啊,虽然日子安宁了,但骨子里热衷于冒险还事儿精的性子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
于是没了烦恼和各种触霉头事件的小狗终于能够放飞自我,似乎对于他来说,连卫藏山上带着旱厕屎尿味儿的风都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只是就这么放大陆板块成精的“邪门儿”到处跑,谁睡在家里都不踏实,毕竟这位可是出了名的走哪儿塌哪儿,去哪儿哪儿的坟头就“蹦迪”。
自然而然的,原本一个人的旅途变成了一群人的度假。
一路上确实安逸又快活,他们在海上对饮赏明月,在山头并肩观日出,去看红色的海滩,金色永不凋零的胡杨林,去解密无人敢踏足的哀牢山恐怖禁地,去实现许多一直想却没能达成的美好念想。
当然,如果不是每到付钱的地儿,那四位就如出一辙的装聋作哑看天看地无端打电话忙碌起来,瑞恩理查德拍卖公司的解董事长一定会更开心。
但能怎么着,还能绝交咋的,
世界上除了国家爸爸没有谁会不计回报的精准扶贫,
除非他叫解雨臣。
在金主爸爸的宠爱下,一行人玩儿了个把月,开车进了墨脱的边境,终于想起来要回家,商量着将吉拉寺作为最后一站。
倒也不是突然良心发现,
而是再不回去,在家里那些小的编排之下,坐拥盗墓界半壁江山的冷酷男人,和家里带球跑被抓的“金丝雀”,马上就要生108胎了。
吴邪真搞不懂这些小孩儿脑瓜子都在想什么。
翻了个白眼儿,抖着手删掉了手机里来自王萌萌的短信,纯粹是气的——
【老板,你坐月子需要帮忙吗,我可以的。】
坐你个头,可以你个鬼,你才坐月子,你全家都坐月子,扣工资!!!!!
黎蔟坎肩刘丧汪灿江子算,果然还是论文写的少了,把王盟都带坏了。
“咋了大徒弟。”
无良师父抬手勾肩半个身子倚过来动作相当熟练,只是墨镜下那双眼睛贱兮兮的往屏幕上瞟。
“没事,有人皮痒了。”说着话若无其事的把手机装兜里,抬手推人皱起眉一气呵成,“你,你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的,烫死了。”
青龙不让朱雀靠近南海真的不是没道理,他奶奶的啥都不干都热乎的跟个火炉子似的,哪怕他体质阴凉都有点受不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长身玉立貌美又多金的漂亮发小身边靠了只大黑耗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恼火了。
凭什么,好气哦。
算了,眼不见为净,他带上了登山镜,没有看到身后黑瞎子眼中的得意与戏谑。
他们当晚便在小沙弥的招待下住进了吉拉寺的客房,闷油瓶安顿了他们便离开了,与以往一样留了话,三日回。
他要去哪儿,大家心知肚明,只叮嘱他小心。
他们对这里,对这里发生的过往都并不陌生,甚至于内心深处,对这里的情感与别处有着根本的不同。
每一次到来,似乎在这里都能获得不同的感触和心得。
只是令人奇怪,吉拉寺的德仁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小三爷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张家人戴着张海客的人皮面具假扮德仁,给他们的族长送了一温泉的金砖,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也不知如今的德仁换了谁,亦或者,如今不需要守门,也就不再需要等待张家起灵的记录者德仁。
三日里,胖子拉着他们三个到处游玩儿观览,去原始森林撸老虎野豹小熊猫的幼崽,吃了墨脱的石锅鸡,看已经变成“网红”会讨要食物的野狼。
直到第三日的深夜,小三爷起身走出房间,站在院中张起灵的石像面前与之对视,忽而伸手拿掉那件破旧的军大袄,披上了自己橙色的冲锋衣。
张起棂不会永远单调孤寂,他的石像也是。
吴小佛爷抬起头向上仰望,
墨脱的夜色如旧,密集的星星闪烁着点亮天空,仿佛能一眼窥见宇宙的浩瀚与神秘。
吴邪有些惊讶,在此之前,他似乎从未在这里见过这样的景色,
可转瞬间,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小三爷漠然转身,在看到大张哥那张脸的顷刻又散去了眉宇间的戒备,
“这么早可不像你的风格啊,门禁哥——”
只是这调笑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邪帝忽而住了口,瞳孔骤缩敛了笑意,
眼前的张起灵,一身红色的藏袍,眼底平静面容淡漠的宛如降世神明,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与三叔楼底下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别无二致。
邪帝有刹那间的恍惚,他几乎要以为闷油瓶被再次天授。
即便知道这已经不可能,须臾的功夫,也让他的心脏微微颤了颤。
“啧。”
吴邪咂了咂嘴,揉着怦怦跳的心口稍稍眯了眼睛与之对望,
真的太像了,
只是现在的小哥,眼神不再像过去那般死寂,他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小脾气有自己的情感,
而且,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闷油瓶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许过分杀戮的戾气和野性,
如果以往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现在的他周身气场反而会让普通人不由自主的紧张,哪怕只是随意一瞥,也会让人产生不寒而栗的彷徨。
最重要的是,闷油瓶注视他的眼神,永远不会这样平淡虚无。
但真的太像了,如果不是他对小哥的眼神熟悉又敏锐,他真的会以为这就是张起棂,
相似程度,足以以假乱真。
这算什么,一个像吴邪的张海客,一个像张起棂的另一人,这和六耳猕猴自己组建西天取经的队伍有什么区别。
吴邪有些失笑,但明智的没有开口,对方也没有搭腔。
以邪帝的智慧,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推测出了这个故事的原委。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再堂而皇之的冒充张起棂,连发丘指和身形都如此到位。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也是张起棂。
只不过,是真正的张起灵的影子。
是张家为最后一任族长安排的意外保险,
若真正的张起灵出现意外,他的影子便会代替他主持大局,挽救本就颠沛流离飘摇如浮萍的家族。
在某种层面上,这些人,需要的只是一个精神支柱,影子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扮演这种角色。
但如果一切照旧并无意外,意味着影子永远无法正常的在阳光下行走生活,他将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永远没有人关心真正的他原本是谁。
烈日和影子,矛盾的对立,又相辅相成。
就像被断骨削皮剃肉改变的张海客。
只是如今,张海客逐渐走回了自己人生的轨道,但张起棂的影子,显然还没有。
又是一个,舍弃自身,背负虚妄责任的可怜人。
“你叫什么名字。”最终,小三爷心头微妙的恻隐之心和愧疚占了上风。
“张起棂。”
对方似乎毫不意外他的问题,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
只是这个表情出现在闷油瓶的脸上,无端的有些妖异邪魅,小三爷额角青筋一跳,
“我问的是,你自己的名字。”
吴邪并没有在乎对方的哂笑,而是歪着头平静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影子脸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滞,他大约是想看吴邪破防跳脚的囧样,并没想到这个情境,以至于一霎那有些无措。
“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小三爷眼帘一掀,张嘴就来,
“什么张铁柱,张二丫,张驴蛋儿,张——”
“张海岳。”
海外张家的,很好,激将法对张家人一如既往的管用。
他们俩还没开聊,胖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围着人一圈一圈的转,同样一眼就能分辨。
“你咋看出来的。”
“你管我,山人自有妙计。”胖爷眼睛一翻嘿嘿直笑。“别说,还真像啊,小哥的脸儿咋看都好看。”
吴邪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落到那张带着笑的脸上,轻笑了一声,“张家人哪有长得差的。”
“倒也是。”胖子站在张海岳身边,眼神忽的漂移了一瞬,默了默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你能别那么看他吗,眼睛都快黏上去了,我有点害怕。”
邪帝简直莫名其妙,“你神经病啊,我跟人说话不看脸看哪儿,看屁股吗?再说了,我看他你害怕什么,又没看你。”
长得这么像,还会做奇怪表情的大张哥,这不得多看两眼,凭啥不看啊。
“天真!哎天真!你还想看人屁股,你已经有小哥了,你要守妇道,我知道你就好这一口,但你有小哥了,你可不能,不能,卧槽,你他娘的真是没救了。”
王月半越说越激动,可有些话他又没法明着说。
在一些生死存亡的经历之后,张起灵对吴邪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达到了几近变态的地步,只有吴邪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好在,就是他这种乖巧安逸并不试图反抗的态度,让闷油瓶儿逐渐放松下来,收敛了戾气开始像个正常人。
摸金小王子有时候真分不清天真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那种探究好奇又因为同情对方而友善的眼神,要是落在真正的小哥眼里——
妈的,妈的。
要死。
“你就是这里的德仁吧。”
小三爷依旧不知道可怜的胖妈妈为他如何操碎了心。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私心里,希望所有人都得到宁静,包括这些无端受罪的替身和影子。
“是我,吴邪。”
张海岳说起话来,越发像当年的张起灵,只是他眼底带笑,看着小三爷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吴邪本能的有些不适,这种画面似乎有些熟悉,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被打断。
“吴邪,我不想做别人的替死鬼,我想有自己的生活,你能帮我向族长讨个恩典,放我走吗?”
邪帝从没见过这样的张起灵,脸上浸满苦涩,扯起的嘴角裹挟着痛苦向他求助。
吴邪突然意识到这个画面为什么熟悉了。
张海客也曾在张起棂面前,这样扮演过小三爷。
张家人是不是个个都有点什么爱演的毛病,就像张秃子、。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身边便掠过一阵迅疾的风,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抬腿就往张海岳脸上踹,
张海岳脸色骤变,只来得及抬臂架在脑袋上方,硬生生被踢的单膝跪地连地面都微微的凹陷了几分,
张起棂平稳落地又当胸一脚将人踹出了五米开外,脸色冷静的可怕声音却低哑骇人,
“他不能。”
王月半闭眼抹了一把脸,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孽啊。
张海岳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低笑着抹掉唇边的血迹看向小三爷,
他不说话,只是笑,笑的像是他才是赢了的那个。
“还看,还看!”
王月半眼睛都要翻过去了,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吴邪:?什么鬼啊,他今天连长了眼睛都是错是吧。
但吴邪才不管,他有什么说什么,说的还很大声,
“小哥脾气真好啊,当年张海客这样玩儿差点被我弄死,小哥就只是踢了一脚,真是世界第一的好脾气,怪不得总被张家人欺负。”
几步开外的张起灵突然定在原地没了动作,
张海岳脸上的笑缓缓消散,看着小三爷就差把【你是脑子有病还是眼瞎】挂脑门儿上了,
诸葛肥龙缓缓偏过头盯着吴峫,
盯得人直发毛,
“我又哪儿错了?我今天呼吸都是错是吧,你看我不顺眼你直说。”
“我去你大爷的吴邪,你个孽畜,再操心你老子跟你姓。”
胖妈妈在小天真一无所知的视线中比了两个国际友好手势。
王月半今天也没搞懂小三爷是真傻还是假木头。
“张家所有人都开始过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也是,张海岳。”
张起棂的嗓音依旧干涩,只是语气平稳了许多,他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吴峫牵起他往寺外走。
待在吴邪身边久了,他开始能理解张海岳一辈子活在阴暗处的不忿和怨怒,能理解看到他被人所爱时不由自主产生的怨恨与嫉妒,他明白他的苦痛。
但唯独,吴邪不行。
一丝一毫的目光,一点一滴的友善都不行。
哪怕,吴邪这一切的情绪根源,其实都来自于他。
他无比清楚,只是无法放任。
小三爷杭州蛊王的名号名不虚传,但铁木真的代称也同样响亮。
他不懂,也不是不懂,只是对张起棂太有信心,
觉得那样世俗的情绪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只是吴邪忘记了,
他早就被爱充盈疯狂的长出了血肉,从一尊冰冷的石像变成了七情六欲皆有的人。
“孩子只是缺心眼儿没这根筋,你悠着点儿啊小哥,别把人搞坏了。”
胖子大着嗓门儿说完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骂了声晦气。
吴月半,难听死了。
“我记得张海客安顿他们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到了家产,而且有些特殊人士得到了更多补偿。”
“小哥,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啊,他这么玩儿都没事儿。”
小三爷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张起棂拎着人走到了温泉边上,脑子里忽然闪过黎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吴邪你他妈恶毒的阎王背后都得纹你】
哪里恶毒了,这么善良,张家族长感到不解。
他这么想着,可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掐着腰把已经半裸还懵逼着的小狗崽子放进水里,而后贴上去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有些事,既然没那根筋,就身体力行的说个明白好了。
于是,吴邪在那天晚上,反复的被上了一夜名为“吃醋”的课,
以至于第二天小三爷收到了更多的,坐月子带孩子的自荐短信,
至于始作俑者是谁,大黑耗子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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