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刚妈妈开始住院治疗，即使是肺癌晚期，也不能放弃治疗，李颖一直瞒着陈宝刚妈妈，虽然不祈求发生什么奇迹，总不能连治都不治就把陈宝刚妈妈带回家吧，那样的话怎么向陈宝刚交代。
陈宝刚妈妈把钥匙给了李颖，让李颖帮她回家拿点东西，李颖来到陈宝刚家门前，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家具陈设虽然简陋，但很干净，已经有些变色的地板擦得锃亮，旧沙发垫洗得发白，看得出，陈宝刚妈妈是爱干净的人。
墙上挂着一张旧照片，是陈宝刚小时候一家三口照片，照片上，陈宝刚看上去两三岁，长得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坐在妈妈怀里咧着嘴笑，陈宝刚爸爸站在母子俩身后，穿一套浅灰色中山装，浓眉大眼，个子很高，仔细看，陈宝刚长得像他爸爸。
曾经幸福的一家人，如今支离破碎，陈宝刚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如今，陈宝刚还在监狱里，陈宝刚妈妈身染重病、生死未卜，李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进入卧室，李颖用钥匙打开办公桌抽屉，在一个旧信封里找到一张银行卡，这是陈宝刚妈妈告诉她的。打开老式三开门衣柜，找到几件陈宝刚妈妈的衣服，有毛衣、衬衣、衬裤、内衣，还有袜子。把衣服放到包里，李颖又给花浇了点水，一盆君子兰已经长出花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
“妈，西红柿牛腩汤好没好？”拿完东西，李颖回到自己家。
“好了，小火炖了一个小时了。”李颖妈妈说。
“盛出来，放到保温饭盒里吧。”
“你把东西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宝刚妈妈吧？”
“你还是别去了。”
“我去看看怕什么？这么多年的老邻居，怎么也得去看看啊。”
“宝刚妈妈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我怕你去说漏了嘴。”
“不能啊，我不能瞎说，邻居们问宝刚妈妈在哪儿住院，我都没告诉她们。”
“她们想去看看也可以，最好过一段时间再去，现在治疗要紧。”
“你放心吧，我去了不会瞎说。”
“你真想去？”
“想去。”
“好吧，你去了少说话，待一会儿就走。”
“行啊，看你把我想的。”
李颖母女二人拿上东西，动身去医院看望陈宝刚妈妈，一路上无话，进入住院部大楼，李颖妈妈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电梯前围满了人，有拿鲜花的、有拿水果的、有拿保健品的，也有像李颖这样拿饭的。
来探视的人比病人多，第一拨电梯没挤上去，第二拨电梯才上去，来到12楼肿瘤科病房，母女俩下了电梯。
都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轮到自己或自己的家人，还是让人十分难过，肿瘤科病房里无论病人还是病人家属，脸上都没有笑容，走廊里也比较安静，这里似乎离天堂很近，所以才安静。
并非所有病房都愁眉苦脸，妇产科病房就不这样，随着一个个新生命的降生，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们乐得合不拢嘴。生命就这样不断轮回，是不是有某种超越生命形式的神灵在注视着这一切，医院确实是考察生命意义的好地方。
“这里全是肿瘤病人？”李颖妈妈小声问。
“应该是。”
“我看刚才的病房里还有一个打吊瓶的小伙子。”
“哦。”
“吓死我了，我可千万别得肿瘤，呸！呸！”
“妈，前面就是宝刚妈妈的病房，你少说话。”
“好，好。”
在李颖的再三坚持下，陈宝刚妈妈雇了护工，不雇护工也不行，李颖要上班，不能经常过来。陈宝刚妈妈已经开始治疗了，每天都要进行化疗，身边没有人不行，雇护工的钱是李颖拿的。
“阿姨，开始打吊瓶了？吃过早饭了吧？”李颖进门说。
“小颖来了，吃过早饭了。”
“宝刚妈，你怎么样了？我来看你了。”李颖妈妈走到病床前。
“啊，小颖妈妈来了，我还是那样。”陈宝刚妈妈咳嗽了几声。
“你还咳嗽啊？疼不疼？”
“不疼。”
“阿姨，这是我妈炖的西红柿牛腩汤，中午不用订饭了，我还带了点米饭。”李颖连忙岔开话题。
“谢谢小颖妈，这些天，多亏了小颖陪我看病，还在医院照顾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陈宝刚妈妈在病床上说。
“谢什么？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小颖又是宝刚的同学，只可惜宝刚不在，宝刚在就好了。”李颖妈妈说。
“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一提到儿子，陈宝刚妈妈眼泪掉了下来。
“妈，你少说几句。”李颖不满意地说。
“啊，不说宝刚，不说宝刚，老邻居们都想来看你，小颖不让，我好说歹说才让我跟来。”李颖妈妈说。
“小颖妈，你有个好女儿啊！小颖是个好孩子，我真羡慕你呀。”陈宝刚妈妈说。
“宝刚也挺好的，宝刚我看着长大，你看看我这张嘴啊！怎么又说宝刚了。”李颖妈妈说。
“妈，要不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大夫查房，医院不让探视的人呆太长时间。”
“我才来你就让我走啊？”
“那你去水房打点热水吧？”李颖说。
“我去打，我去打。”旁边的护工连忙说。
“不用，我看吊瓶差不多了，你去招呼护士换吊瓶吧，水让我妈去打。”李颖吩咐道。
“好的。”护工去找护士。
“妈，你去打水吧，水房往右边走。”
“好吧，我去打水。”李颖妈妈不情愿地接过暖水瓶。
“小颖，你今天休息？”陈宝刚妈妈问。
“对，休息。”
“休息就别往这儿跑了，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阿姨，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有点恶心、头疼，不太想吃饭。”
“不想吃饭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营养跟不上不行啊！”
“不是不想吃，是没有胃口。”
“一会儿你多吃点西红柿牛腩汤，还想吃什么让我妈给你做。”
“不要再麻烦你妈妈了，我在医院订饭就行了。”
“阿姨，这是你让我拿的银行卡，还有衣服。”李颖拿出银行卡和衣服。
“衣服放这儿，银行卡你拿着。”
“我拿着银行卡不好吧？”
“你拿着吧，难道让护工帮我取钱？卡里钱不多，有三万多块钱，密码是宝刚的生日，你知道宝刚的生日吧？”
“知道。”
“之前你帮我垫的钱，不知道够不够，你自己取走吧。”
“阿姨，我不缺钱，这些钱先给你治病。”
“我的病怕是治不好了，我自己也知道，难为你对我这么好。”
“阿姨，你要有信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不是什么大病。”
“小颖，你不用瞒着我了，我知道你是替宝刚照顾我，卡里的钱花完了，我就不治了。”
“阿姨。”
“哎呀！刚才吓死我了，电梯里来了几个殡仪馆的人，用一个纸棺材把一个老太太抬走了，吓死我了！”李颖妈妈打完水，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妈，你说什么呐？”李颖不满地说。
“哎呀！吓死我了，有一个老太太被殡仪馆拉走了。”
“你害怕就赶紧回去吧，这里是医院，医院哪有不死人的？”
“吓死我了！宝刚妈，我先回去了，我不敢在这里呆着了。”李颖妈妈按着胸脯说。
“小颖妈，你回去吧，谢谢你的牛腩汤，以后不用给我送饭了。”
“饭该送还得送，我下次送完饭就走。”
“不用再送了，谢谢你了！”
“宝刚妈，我回去了。”
“回去吧，告诉邻居们不用来了，我过几天就出院。”
“好，好。”李颖妈妈慌慌张张地走了。
肿瘤科病房经常有病人离世，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医生、护士甚至护工早已经熟视无睹，老太太刚被拉走，护士连忙过来更换床单、被褥，护工和死者家属结算完工钱，等待下一个病人雇佣。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生活还要继续，医院大门口仍然车水马龙，肿瘤科医生是成就感最低的职业之一。
人是攥着拳头来到这个世界的，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摊开手离开这个世界，什么东西也带不走。
如果说人生毫无意义，可能很多人都接受不了，无论如何，如果说人生还有一定意义，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能是亲情，可能是友情，也可能是爱情，有些人虽然离开了，却仍然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小颖，宝刚的案子快判了吧？”陈宝刚妈妈压低了声音问。
“嗯，快了。”
“王主任怎么说？”
“王主任说一定会争取最好的结果。”
“这么说，判刑是肯定的了？”
“嗯，有可能。”
“这孩子，真不争气，他爸爸去世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现在我又这样，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阿姨。”李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好。
“主任查房了，家属到外面等。”护士长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一周一次的科主任查房开始了。
“好，好。”
李颖和另外两个家属还有护工连忙离开病房，到走廊上等候。
“主任，这是16病房3个病人的病历。”
科主任、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和实习大夫，等等，来了一大群人，都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
“ct片子我看看。”科主任说。
“ct片子在这儿。”住院医师拿出陈宝刚妈妈的ct片子。
“嗯。”科主任看了看片子。
“主任你好。”陈宝刚妈妈躺在病床上说。
“你感觉怎么样？”科主任头发花白，戴着眼镜，年龄看上去比陈宝刚妈妈大。
“胸闷、咳嗽、头疼，还有点恶心。”陈宝刚妈妈回答。
“我给你听听。”科主任拿出听诊器。
“谢谢主任。”
“深呼吸。”科主任仔细听诊。
“严重吗？”科主任听完，陈宝刚妈妈问。
“不严重，胸腔有一点积水，需要排排水。”
“主任，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你不用这么悲观，要相信科学，保持乐观，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谢谢主任。”
“不用谢，好好吃饭，注意增加营养。”
“谢谢主任。”
科主任每周查房一次，了解本科室住院病人情况，审查危重、复杂病人诊疗情况，同时，检查各项医疗管理制度的执行情况。一些科室，科主任查房还有现场教学的性质，需要公开研讨病人的病情，肿瘤科一般不进行现场教学，不探讨病情。
“小颖，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呆着了。”科主任查完房，陈宝刚妈妈让李颖回去。
“我没事，我陪陪你，医生说下午要给你做引流。”
“怎么是引流？”
“就是在肋骨处插根导管，把胸腔积水引出来，我刚才问医生了。”
“疼不疼？”
“应该会打麻药。”
“不引流不行吗？”
“不引流会影响呼吸，影响你睡觉。”
“引流干什么，憋死了更好。”
“阿姨。”
“我这病根本治不好，每天还花着钱，我没有多余的钱治病。”
“阿姨，医疗保险能报销一大部分，只有很少部分是自费，我问过医生了。”
“你问过了？”
“对，我问过了，自费部分很少。”
“哦。”
李颖说的不是真话，和其他疾病相比，肿瘤治疗自费比例比较高。化疗是治疗肺癌的基本疗法，一些效果较好的进口化疗药物基本上都是自费，化疗药物对人体脏器损害很大，保肝保肾的药物大多也是自费。
肺癌化疗正常六个疗程，没有大10几万下不来，李颖不担心10几万块钱，她担心陈宝刚妈妈坚持不下来。
胸腔积液插管引流手术属于小手术，在肿瘤科病房就可以做，找到术前定好位的穿刺点，用穿刺针穿透胸腔至积液处，通过穿刺针植入一根导丝，沿导丝注入导管，固定好引流管，外接一个无菌引流袋，一股淡黄色液体缓缓流入袋中。
李颖陪陈宝刚妈妈做完引流手术，小心翼翼地托着引流袋，医生说不用那么紧张，把引流袋挂在裤腰上就行。陈宝刚妈妈说自己身上带个袋子，活像个废物，李颖说用毛巾围一下谁也看不见。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人一旦生了重病，就别想回到从前。引流手术以后，陈宝刚妈妈觉得呼吸顺畅了，晚上睡觉也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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