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涉川说完这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回头就继续收拾仪容,准备出门。
然而这话落在李元锦的耳朵里,却让他如临大敌。
来了!
他终究还是要去扫墓。
而且他如果去给陆荃沅扫墓,那一定就会带上度无忧,令狐娴刚警告过他不要让盛涉川再去找度无忧,如果他去了,那么令狐娴肯定又会找自己的麻烦!
可是……要想阻止盛涉川去找陆荃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陆荃沅”这三个字在他这里简直是无解的,他是陆荃沅的替身,面对正主,他简直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李元锦思来想去,漂亮的鸳鸯眸子流转之间,已经想出一条计策。
“掌门!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也要去吗?掌门……你去的话是不是会带着表姐一起去?掌门说很快回来是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很久都不理阿元?”
“不会,当日去当日回,那陆荃屿也不怎么喜欢我,才不想留我在小岳山过夜。”
盛涉川说完已经穿戴整齐,随口说道:“今晚我就回来,你好好在家吃点心玩针线。”
“好!那我在家等掌门。”
李元锦见盛涉川心情似乎还不错,对自己回应也很积极,于是大起胆子,轻轻踮脚想要亲亲盛涉川的脸颊。
他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主动跟盛涉川亲热,心中充满忐忑与不安。
但盛涉川显然非常不适应,在意识到对方的如此亲昵的举动后,他几乎是立刻推开了凑过来的李元锦,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别开了脸颊,不给李元锦碰。
“我去见荃沅,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人嫌。”
李元锦听了这话连忙收回了身体,乖乖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自己十分下贱,可自己也不过是在利用盛涉川,他没资格为自己难过。
他只要从中明白他不喜欢他笑,也不喜欢他在“陆荃沅”这三个字面前表现出任何“争宠”的意图就好了。
“走吧,去梨瑭别坞找无忧,今日让她跟我一起去小岳山。”
盛涉川在确认脸上没有不妥之后,连看都没看李元锦一眼,转身就离开了房门。
李颜轻显然看见了李元锦被拒绝的全过程,自己都有点替李元锦尴尬。
忍不住说道:“阿元,掌门一向说话算话,他说晚上会回来那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他不喜欢有人跟他这样亲近,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嗯……我知道,只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离开掌门。”李元锦随口附和了几句,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回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冷静的眼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耳朵却竖起来,听着盛涉川下楼的声音。
令狐娴昨日曾特意命他阻止盛涉川去“骚扰”度无忧,但他现在却丝毫不想照做。
度无忧根本就不愿意去小岳山。
如果度无忧眼看计划失败,那肯定会跟盛涉川大闹,惹得盛涉川特别恼火,跟她翻脸。
他们两个要是翻脸,盛涉川势必对度无忧更加厌恶,而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进一步获得盛涉川的好感。
当然,令狐娴若得知此事,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所谓的不肯放过自己,也无非是拿出身蜃楼和律宗瑢这两件事来威胁自己。
如果说放在以前,他还会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但如今他已经想清楚了,蜃楼是他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只要他活着,他就要受到别人的指摘,也不会得到任何好结果。
与其整日因此唯唯诺诺,不如索性撕开脸皮。
反正骗婚的是青城派,比起李元锦,他们才是最害怕事情败露的人。
至于律宗瑢……
李元锦想到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连胳膊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瑢哥……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别怨我不管你,要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元锦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怨就怨你们都只想要我死,没有一个人肯救我一把。”
李元锦做出最后的决定,轻轻闭上了眼睛。
随后,他像是等待着暴风雨来临一样,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候着消息的到来。
他掐算着时间,推算着盛涉川是否已经抵达了梨瑭别坞,而误以为高枕无忧的度无忧是否已经开始跟他大闹,盛涉川也许会因为害怕耽误时辰索性拂袖而去,而闻讯赶来的令狐娴和度千岁也肯定会气急败坏,找到他这里来算账。
他一刻一刻地等着,很快,他所期待的暴风雨也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如期而至。
房间里有几本盛涉川年少时学习用的武学秘籍,上面密密麻麻有他勾勒的蝇头小楷,这些文字虽然紧凑,但却通俗易懂,远比原著更能让李元锦接受,李元锦随手翻阅了几页,瞬间被盛涉川所写的那些内容吸引。
直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吵嚷声,他才抬起头,看向急匆匆走进来的李颜轻。
“不好了阿元,你快躲一下,我看那个什么令狐娴又来了,说什么要来探望你,我看她就是又打算找你的麻烦,现在正让人帮她搭木梯呢。”
李元锦闻言轻轻放下手里的书,随手拿了一根又细又尖的簪子,不动声色地藏在袖中,慢慢说道:“来就来吧,没关系。”
“啊?你疯了?她昨天那么对你,你还不快逃?而且我听梨瑭别坞那边的人说,刚才掌门和新夫人为了去扫墓的事大吵了一架,新夫人把掌门的衣裳都抓破了,气得掌门自己去了小岳山,还说什么大不了就和离散伙,现在新夫人在梨瑭别坞又哭又闹,而令狐娴就是从她那边来的,她肯定是想拿你撒气!”
“别怕颜轻,我会应付她的。”
李颜轻眼中还有不解之色,但令狐娴已经气势汹汹地带人推开了房门。
强烈的光线从门外投射进来,打在李元锦苍白的脸上,他毫无惧意的眸光与令狐娴愤恨幽怨的目光相会,丝毫不落下风。
“喂!谁让你进来的,这可是掌门的云鸿别院,不是……”
“你是什么贱奴才,滚出去。”
李颜轻的话还没说完,令狐娴已经狠狠斜了他一眼。
李颜轻有些害怕,但李元锦却站起来说道:“小颜,你到我身后来,不用害怕。”
令狐娴闻言危险地眯起眼睛,而李颜轻也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看两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度翾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度翾元这个名字是李元锦陪嫁之前,令狐娴帮他随意取的。
这个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念快了很像在叫陆荃沅,如此也好讨得盛涉川的欢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让我的朋友到我的近前来,毕竟舅母你实在太凶了。”
“大胆!你怎么跟夫人说话!”令狐娴身边的婢女明显感受到李元锦的不敬,不仅站出来大声呵斥李元锦,还想举起手来打李元锦。
李颜轻见状连忙拦在李元锦面前,毫不示弱:“放屁!你才大胆!这是你们的表少爷,掌门的爱妾,你是什么东西,你才应该滚一边去!”
“都住手,都滚出去!我要跟度翾元单独讲话。”
“夫人……”
“阿元……”
两方僵持不下,但李颜轻在获得李元锦的眼神保证后,率先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而剩下的青城派侍从也随之走了出去。
令狐娴在众人走后,一步一步逼近李元锦,但李元锦这一次一步都没有退让,而是无畏并冷漠地看着眼前人:“李元锦,昨天我跟你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吗?”
“没有忘,只不过是夫人的要求太难了,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哼,你昨天不是很厉害吗?我还以为你没办法把盛涉川引到那个旧抱厦,没想到你还真办到了,那把火其实是你自己放的吧?”
李元锦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荃沅君是掌门的爱妻,谁都不能凌驾于她之上,我不可能阻止掌门,再者,小姐是他的续弦,就应该负起续弦的责任,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表面夫妻,她就可以任性妄为吗?去扫一次墓很难吗?荃屿君会杀了她吗?恐怕都不会吧?若是如此,我看夫人你也实在没有必要帮她躲过这件事。”
“哼,好!好个李元锦,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将你送回蜃楼吗?”
“夫人若想将我送回蜃楼,大可跟掌门直言,不必拿来吓唬我。不过,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你能跟掌门说蜃楼的事,我也可以,我出身蜃楼的秘密制衡着我们两个人,我出了事,青城派也别想摘干净。”
“……”令狐娴直到听到这句话,才明白了李元锦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她在经历完最初的惊诧与意外后,脸上浮现出近乎讽刺的笑容:“所以你想干什么?打算拿自爆来威胁我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后院妇人,你敢跟我为敌,整个青城派都不会放过你。”
“好啊,那就看舅母敢不敢拿整个青城派的名声来跟我赌。我李元锦没什么价值,但青城派可就不一样了。”
“李元锦!你就不怕我报复律宗瑢吗?”
“律宗瑢都要成婚了,我为什么还要顾及那个负心汉?他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如果你要毁了他,那我真是求之不得,毕竟我之所以会流落蜃楼,全都是因为他!”
“……”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度夫人你提醒了我,要不是你告诉我瑢哥就要成婚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快跟你们撕破脸皮,我承认他曾经是我的软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令狐娴静静听着他将每一句话说完,脸上那种近乎嘲讽的笑意渐渐收敛,用一种崭新而有趣的眼神看向李元锦:
“李元锦啊李元锦,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绵软好欺的羔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计和城府,我真好奇盛涉川知不知道你有这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李元锦闻言有些别扭地别开脸,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夫人谬赞了,这都是跟着夫人学的,若非夫人苦苦相逼,我也不至于这样。”
“呵……你倒真是有趣,不过我大可告诉你,我是不会受你威胁的,我买你是为了给无忧解决麻烦,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就没有留你的必要。”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而令狐娴却冷冷一笑,猛地揪住李元锦的衣领,李元锦衣领宽大,武功低微,自然敌不过令狐娴,一瞬间被她制住,他竟毫无反抗之力。
“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后院妇人,家畜既然不听话,那我就杀了它。而且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再知道蜃楼的事。”
“哼……好啊!我早就料到夫人不会放过我。不过夫人忘了一件事,你在这里杀了我,盛涉川绝不会放过你!”
李元锦直勾勾看着令狐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但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慌乱。
他到底年轻,竟以为度夫人这样的名门正派应该不会滥杀无辜,没想到她张口就要把自己给杀了。
事到如今,他为了保命,也只能动动嘴上的功夫,用盛涉川来压对方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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