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的红白色金鱼拖着长长的尾巴,缓慢地游曳。池畔的三两根竹子为它们造了景,突如其来地波澜,掀起风的倒影,开始晃动水中的竹叶。

    吉田竹察觉到蝴蝶忍在她旁边很久了。

    但她只是这样,站着,什么也不说,直到刚才。

    “要去檐下晒晒太阳吗?”

    忍对她说。

    就像是两个人举行了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了比赛,最后还是有人服软了。

    吉田竹摇了摇头,顺带着看了眼台沿的高度,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坐在这里透透气就够了。”

    忍将双手背在身后,可能是站了太久,掂了掂脚:“说的,也是呢。”

    明明声音依旧是清脆悦耳的,却莫名的让人听出了不赞同的意味。

    又不说话了。

    “你养的金鱼们怎么样了?”吉田竹只好换个话题,顺便仰头去看蝴蝶忍的表情。

    她依旧是无声地微笑着,哪怕没有人看着她。

    这样很辛苦,吉田竹觉得,至少脸上的提口角肌会累。

    “笑那么久,老了之后法令纹会很明显。”

    她扯了扯垂到手边的羽织的一角。

    *

    忍很少见到这么能煞风景的人,富冈义勇除外。

    而且相当明显,吉田竹是有意这么说的。

    亏她还听到吉田竹要来蝶屋的消息后,出完任务就立刻赶了回来。

    蝴蝶忍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生气的。

    抛开这种见外的语气不谈,一个之前还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人,现在就坐起了轮椅,甚至不打算和她解释一个字。

    搞到最后自己先开了口,结果人家还插科打诨起来。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应该生气的。

    于是,她一边笑着,一边脑袋上冒出生气的井字,弯下腰来,一次一次轻戳着吉田竹的额角。

    “还问我的金鱼?你怎么不自己过去看看呢?”

    “那样很麻烦吧……”

    坐在轮椅上的短发女孩子望了满是阳光的庭院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明明就是想去的,却又彻底的不坦率。

    “吉田小姐,是觉得我是摆设吗?”

    话说完,蝴蝶忍就瞧见了明显地因被这样陌生地称呼而耸动的肩膀,往日的沉稳气质一下子立刻烟消云散。只能用那双慌乱而无辜的眼睛望着自己,又因为在意,不敢盯得太久,只能苍白地辩解:

    “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样啊”,蝴蝶忍语气轻快地站到了吉田竹身后。“哪里麻烦了,我在这里看了你半天了,你一副想去又不去的样子。”

    “现在罚你陪我去。”

    这里离金鱼池不过七八米,唯一对现在的吉田竹来说有些困难的,可能就是从屋子到院子的那一截高度。

    “失礼了。”

    于是她架起这有些笨重的轮椅,轻轻地往檐下去放。

    一阵失重感地出现,使得吉田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死死地扣住了轮椅两边的扶手,语速超快地念着:“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她是在嫌自己会麻烦到别人。

    蝴蝶忍觉得,自己确实是在生气的。

    *

    意料之外地平稳,没有颠簸。

    阳光照在麻木的双腿上,也很暖和。

    “……这哪里麻烦了。”忍一边念叨着,一边任劳任怨地推着吉田竹去看她养的金鱼。

    这方水池并不大。大部分的鱼跑进了叶下的阴影里,只有两尾在池边近处,一尾绕着另一尾打转。

    吉田竹看了会儿鱼,然后又仰起头,去看站在轮椅后的蝴蝶忍,伸出手去捏对方的嘴角,硬生生把笑眯眯的表情摆成了上拱的嘴型,美其名曰:“任务辛苦了,所以要放松嘴角。”

    忍自然是嗔怪地拍开她的手:“看完鱼才想起来跟我寒暄。”

    “抱歉。”吉田朝着她仰头一笑,竹影间阳光在这个笑容上漏了一点半点,让这个丝毫没有诚意的道歉格外让人晃神。

    “这次来蝶屋住多久?”忍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呆愣地问道。

    “嗯,会稍微长住一些。”

    “说起来,筱是不是最终试炼结束就在这几天了。”

    这个消息她还是听蝶屋的三小只说的,账还没有算完,继续给吉田竹记上一笔。

    “大概后天结束,我会让鎹鸦给她带信,让她直接到蝶屋来。”

    “你又在计划些什么,抬头纹姑娘?”这次忍开始一下一下地点吉田的眉心。

    吉田竹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家里只有阿婆,而我到这里了罢了。”

    “这样啊。”忍一边答着,一边拈走了正巧落下的一枚枯黄的竹叶,改变了方向的叶子停在水上,连池边最后的两尾鱼也给惊走了。

    *

    “你这两条金鱼个头明显大很多啊。”吉田竹故作轻松地说。

    “因为这是最早的一批金鱼里面剩到最后的。”

    *

    忍最终还是戳破了吉田的那层薄薄的,用来掩饰的窗户纸:

    “别担心,筱肯定能通过的。”

    “不管怎么样都会担心的吧……那可是吉田筱啊……”吉田竹对自己这个妹妹显然有些欲言又止。“如果香奈乎去参加的话,你肯定也担心。”

    隔着薄薄的椅背,忍她伸出手环住了吉田竹的脖子,摇着头:

    “我不想让香奈乎去当鬼杀队剑士。”

    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等到金乌快要坠入咸池,吉田竹才构思好了一句话:“香奈乎到底还是比吉田筱那家伙稳重些,你就别太担心了。”

    忍先一步进了屋子。

    留下吉田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我也不想。”

    *

    直到天气开始转凉,吉田竹才准备进屋。

    等她慢慢悠悠地驱使着轮椅,走到廊边,就看见三人正忙着什么。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她们抱着竹子和木头在台沿下做了个很缓的斜坡,见她来了,便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是忍大人让我们做的哦!”

    “说是为了方便吉田小姐去帮她喂金鱼哟!”

    “嗯嗯,嗯嗯!”

    *

    与此同时。

    【地点:藤袭山中部  时间:最终试炼第六日黄昏■■时■■分】

    尾崎桃惠觉得自己像是正在驱使着两具丢了魂儿的活尸。

    她又开始想念师兄师姐了。

    真的。

    不久前,吉田筱突然在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脸之后,就一直怅然若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不过,跟着赶路和回答问题还是做得到的。

    另一位就不一样了!

    直接就在扎头发的过程中睡过去了。

    好在,能梦游般跟着走路。

    不好在,走几步摔一下。

    现在她能理解为什么身前的羽织能灰扑扑成那样,指甲里会有泥土和血迹了。

    “都最后两天了,我希望不要遇到鬼才好。”

    尾崎一边祈祷着,一边靠双手拨动着这两只活尸的走向,避免她们摔个狗啃泥。

    “不可能的,而且遇到更强的鬼的几率更高。”一旁传来吉田筱机械地回答。

    “为什么?这座山投放的都是吃过两三个人的鬼啊,都现在了,剩下的应该都不怎么强了吧。”

    “假设每十只鬼当中会有一只没有被当年参加试炼的队员灭杀,并且算它侥幸,吃了一个人。那么第二年,继续投放到相同的数目,加上这只,凑十只,其中有九只平均实力的鬼,以及一只稍微强一些的鬼。”

    “吃三四个人的鬼实力应该也不算太强才对。”

    不知道为什么,尾崎被带入了这个明显脑子里在想别的,嘴里只是下意识念念有词的人的思考。

    鬼的实力和吃人数目成正比,也就是说,在这个环境下,只要第一次被剩下并吃了人,那么之后被灭杀的概率就会减小。被灭杀的概率越小,就会越容易被剩下,也就会变得越强。

    像是滚雪球。

    “每次都有漏网之鱼,无论概率有多么小,只要时间够久,终究会产生可以把网撕破的大鱼。”

    吉田筱说出了她愚笨脑子钝化之后第一句充满哲理的语言。

    这才是合格队员越来越少的原因吗?

    尾崎桃惠逐渐理解并赞同这样的假说,不过,她也同样不觉得这种极端概率的情况能正巧被她们撞见。

    “好困。好困。好困。”登纪子睡梦中的不间断的呢喃掩盖了吉田筱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轮到它找为数不多剩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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