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都无甚趣事,再写也写不出什么明堂来。这般好奇,你何不亲进京都,一探究竟?不过一别十载,许久未见,恐怕再在京都相见也难认出你。至于你推荐的那本好书,真是没想到竟流传这般广。我原以为只是京都疯传,不想你那穷乡僻壤也看过。勿怪我这般说,你多次以乡野鄙陋为由,拒绝向我提供你的住址,我实在有些怨言。跑题了,还是多谢你寄来的《红楼》,确是奇书,只是对于你想要见见作者的想法我还是觉得,追星要保持距离。

    叶声儿】

    “苏荷姐,劳烦帮我送一下驿站!”写完【木三水亲启】五个字后,叶声儿将信递给了苏荷。

    “小姐,这信来往都十年了,十年未见过一面,只是书信来来回回,不会觉着厌烦吗?”苏荷不理解,只是几个字,怎能真有什么“见字如面”的作用,驿站的阿言也不理解。

    “苏荷姐姐往驿站的路都还没跑厌,我哪敢厌?”叶声儿打趣到,苏荷姐姐每次从驿站回来,嘴里总是念叨着一个名字“阿言”,果不其然,听了叶声儿的话,她的脸“唰”一下红了起来。

    “小姐!”见苏荷有些恼了,叶声儿连忙正襟危坐。

    “这就是笔友啊,不用见面,只是从笔下的话来了解他的生活、趣事,从文字来猜测对方的心情、态度,”说着她拿起木三水这次寄来的信件,“你看他这写的‘此书作者,奇才,愿与之促膝长谈’,他这‘谈’字一捺长且重,不难看出他写至此时的兴奋难耐。”说着,目及那本《红楼》,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记性是真好。”

    苏荷好像有点懂了,但也不是很懂,不见面的朋友,算什么朋友呢,不能真的见证对方喜悦和难过的时刻,只能通过一封延迟的信。从字里推测哪有亲眼见证的好?只是这些话她没和小姐说,她觉得小姐也不是不想见,而是见不着。

    这些年小姐和那位木公子的书信往来从未断过,起初只有木公子寄来信件,描述他的见闻趣事和苦恼闷烦,到后来小姐开始回些三言两语,再到如今固定一周两封,甚至有时信里争辩起来,那周她和阿言便要跑个趟,这木公子住的到底是近是远呢?希望不要太远吧,不然不知道跑坏了多少匹马。她也悄悄向阿言询问过,阿言只说木公子不让,小姐也说要尊重木公子的意愿。相知不相见,有点像小姐讲的那个葛罗斯文诺[1]的故事,但是小姐的结局肯定不会那样遗憾。

    苏荷出府去往驿站,叶声儿偷偷摸摸地也出来了。

    左拐,右拐,直走,左拐。

    只见她进了一巷子,沿着墙壁,来到一处墙根,扒开野草,是一个狭小的洞。再仔细看看,这原来就是叶声儿五岁时误入的那个地方!

    “喵喵~”

    “汪汪 !”

    “范思辙,东西到手没?”

    “不是,我们就非得这样吗,怎么觉得那么猥琐?”

    “少废话!快点!”叶声儿呵斥到,很快洞里递出来几张纸。

    “红楼的新章节就在这了,我分红呢?”范思辙故意压低的声音从洞里穿出来,看不到他,但也不难想出他蹲在洞前,东张西望的样子。

    叶声儿嫌弃道:“你这才叫猥琐。”这样说着,但还是把准备好的银子塞进了洞里。

    “叶声儿,你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商业奇才,你我联手,必定拿下京都书行整个市场!”他在里面慷慨激昂,估计是手里沉淀的银子,让他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志气。

    “你可拉倒吧,且不说我家里,要是让你爹知道你在卖鉴查院的禁书,还是盗版自印,这个洞我还是留着来年给你放贡品吧。”叶声儿适当地泼了盆凉水。

    “呸呸呸!净说丧气话!”他叹了口气,她竟听出几分沧桑,“还什么且不说你家,就你爹那暴脾气,这贡品供的就得是我俩。”

    一时两人陷入沉思。

    “不会的。”叶声儿先打破平静,“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能知道。再说,这书是你哥写的,你爹宠你哥,看你哥面子上也不能说你。”

    也不知道踩范思辙哪根尾巴上了,他又燎起来了:“你放屁!”

    “粗鲁!小声点!”

    “你瞎说!你就知道我爹宠他了?宠他让他在那穷乡僻壤呆十几年?”

    这范思辙真是这一家狐狸里唯一的萨摩耶,全家心眼子都用来补他那缺的都不够。看在多年合作的情分上,她难得大发慈悲地给了些提醒。

    “等你哥回来了,亲近着他点。”虽出言提示,但叶声儿并不害怕会改动什么剧情,不是因为她自信,而是因为她了解范思辙。

    “不是,凭啥呀,他还不一定能回来呢!你知道我谁吗?范府里谁不听我的”叶声儿耳边的吵闹声渐熄,她已经远离那块吵闹的墙根了。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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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某一天,叶声儿在读着话本,这话本是某个穷乡僻壤的家伙寄给她的,说是什么,他们那的乡野书生写的小说。

    小说内容大概讲的是,一个落魄书生和一个高门小姐一见钟情,书生让小姐等他,向她许诺等他金榜题名时就回来风光迎娶。结果一等数年,却等来书生高中状元被皇帝赐婚的消息。但状元仍不忘当年的誓言,和赐婚小姐一完婚,就将当年的小姐接进京中府院,留在身边,相守一生。

    木三水还在旁批注【重情重义  可歌可泣】

    哼,还真是乡野村夫写的,通篇的意/淫!

    先不说什么穷书生和高门小姐“一见钟情”是多可笑的臆想,那个书生凭什么在自己没能没力的时候,就要那小姐等他高中?他要是一直不中呢?小姐的青春谁买单?重情重义就更可笑了!将曾经山盟海誓的女子接入府后,给她什么身份?那位被指婚的女子又该是什么地位?两位女子尴尬的处境无人在意,他倒是享了齐人之福还落下个重情重义的美名。

    这木三水什么审美,这种东西也给她寄?忽的有感而发,抽出纸张,“欻欻”地奋笔疾书。写完装好,竟是也等不及叫苏荷,直接冲出府去,像是想把自己的鄙夷给那阿言瞧瞧,随着信给那家伙一块寄过去。

    出门走了几里,左拐,右拐,直走,左拐等等不对,应该是先左拐再直走?还是直走再右拐?她这又是上哪来了!

    欲哭无泪,仰天长啸,啸也啸不出口,这块是“居民区”。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如果她嚎的大点声,会不会有人看到她把她送回去呢。

    眼神飘忽,突然瞄到了一块不寻常的墙根。

    这墙根好像有些填补的痕迹。人越是在焦虑的时候,越是会做出些让人不解、甚至无语的事的——叶声儿开始刨那块墙根下的土。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刨,但就是觉得这地方应该有什么东西。

    这块破损不像是请工匠专门修补的,更像是用松土随意掩埋,叶声儿很快就刨开了。啊,是这,她挖出银子那地方。

    她思考了一下,像是想考证些什么,缓缓把手探了进去

    她真摸到银子了!不及回忆上头,一个火热的东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啊——唔。”手动闭上了嘴,她听清了里面那人小声的请求。

    “嘘,嘘,别叫,求你了别叫——”叶声儿乘机将手挣脱了出来。

    “你是谁?”

    见外面那人不叫了,他从小声的请求变成了小声的质问。

    “还敢问小爷我的名讳?你这小贼,时隔六年,居然还敢故地重游!不想我今天捉你报官,就快把我的钱还回来!”

    乌拉乌拉说了一堆,叶声儿总算是听懂了,之前在这找到的银两是里面那小子的,他记了六年,并且六年后抓到了真凶,要她还钱。

    “好啊,走啊,我们京都府见?”她才没那么好唬,如果他敢去报官,六年前就报了,还等到现在?刚刚还怕她声太大引来旁人——他这钱见不得光,至少是不能叫旁人知道的。

    见唬不到人,气势汹汹的威胁竟变成了抽泣。

    “你,你是哭了吗?你别哭啊?不是,你一大小伙子,哭什么!就几个碎银子,你住这宅子还缺钱?”叶声儿没见过这架势。

    “什么叫几个碎银子!那是我存了好久的,几个碎银子,那你倒是还啊,你还给我,你还给我”里面那男孩儿耍起了无赖。

    “得得得,还还还。”她摸便全身,只掏出几枚铜板,她忘了,钱袋在苏荷那放着呢。

    她有些尴尬地把那几枚铜板递过去,怕这几枚铜板镇不住,她慌忙解释:“我是叶府叶重叶守备的女儿,你且先别哭了,等我家里人找到我,我把钱给你送来。”

    哪想,这小孩出奇的好哄,接过铜板,叶声儿就听到他嘿嘿的笑声了。

    “你爹还挺多。我叫范思辙,钱别送范府,下次还从这个洞里递就行。”

    什么叫爹还挺多?不对。

    “范思辙?你爹范建?”

    “你认识我爹?”

    哼哼,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捅的竟是范家的窝,还是两次。

    “不认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但我爹认识。”

    眼咕噜一转,叶声儿突然有了个主意。

    “诶,你想不想把那几两碎银子赚回来,甚至更多?”

    “更多?!你有办法!”这缺心眼的程度,绝对属于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他居然一点不怀疑。

    “你和你姐关系咋样?”

    他支支吾吾的:“还行。但是你还是不要去惹她吧,她可没我这么亲切。”

    不懂他什么脑回路,叶声儿尽量不被他扯偏题:“你注意着些你姐的信件”

    “你干什么!偷我钱还要我帮你偷我姐的信!”

    “不是,你能不能别打岔,想不想赚钱了?”那边一瞬安静了,“近来京都名门小姐闺房之中流传了一本书,甚受欢迎。但只是在这些上流名媛之中流传,不曾传入民间。但这书既能入这些饱读诗书的闺中小姐之眼”

    “若是流传进民间,肯定大受追捧,到时候一定是一笔暴利!”真是天生的商人,她开了个头,他就能抓住商机了,“可是,这和我姐有什么关系?”

    “书稿就在你姐的信件里。”

    “你怎么知道?”

    “我,”大意了,不小心暴露了。她紧张地捏了捏手中的信件,诶?信。

    “我驿站有人,他曾不小心看到过。”好在范思辙是个好糊弄的,一点也不深究。

    他考虑了一下,担着被姐姐打死的风险,他接下了这个活。

    “先说好,到时候你三我七。”他这方面倒是谨慎的很。

    “行行行,瞧你那德行。”这么一个伟大书籍的盗版事业,就在这墙根处建立起来了,“不过,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能不能让你家的家丁,送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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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声儿走出居民巷子,苏荷已经在等着了。她伸出手,苏荷熟稔的递上一只白色的口罩。

    “不是这条,这是上次咳嗽用的。”

    “哦哦哦,黑色的在这。”这是叶声儿自制的,她还好心地给那位笔友也寄去过几个,得到了一个“遮掩但是憋闷”的评价。

    捂着黑色口罩的叶声儿,在苏荷的带路下拐到了一处巷子口,留苏荷在外放哨,她一人进了深巷,来到一处隐秘院落。

    “张小姐来了?”一进院门,一个腔调油滑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王启年。”口罩遮住的是不断跳动难压的嘴角,“王老板!好久不见,我给你送新章节来了!”

    “哎哟哟,我的财神爷!”一路小跑迎过来,接的是叶声儿手上的那几页纸。

    他掸了掸褶皱纸上的些许土尘,一如既往的上道,哪怕看起来十分可疑,他也绝不询问任何关于新章节来源的问题,就如他从不深究这奇怪姑娘的真实身份。他深谙赚钱之道,谁还没点秘密。

    “哎呀,这京都里,就没人能比您更快获得这您可真是神通广大,四面威风,您要说是您写的我都信”

    “诶诶诶,可不能瞎说,”叶声儿紧急打断了王启年的溜须拍马,这活她可不敢揽,也就是借点那半个同乡的光,赚点小钱。不对,是帮范思辙赚点小钱。

    “王老板,这么大的买卖,全京都那么多商贩我为何就选了你合作?”

    “莫非是王某英俊?嗐,王某自知风流倜傥,但家中已有妻女,而且”

    “因为你踏实!”叶声儿刹住他不着四六的话,“我就看中你不多嘴、不瞎问的美好品质,希望你能保持啊。”

    王启年了然:“张小姐放心,我王某人最是踏实,这书啊您就放心交由我做,保准这钱给您赚得舒舒服服的。”

    叶声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己桌上那本《红楼》。

    “老王啊,我们这盗版书生意已经做到京都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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