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煤矿的改制工作顺利完成了,大股东孙一平持股40,马九龙作为一众股东代表持股20,矿工集体持股10,陶城矿务局持股30,貌似很合理的持股分配,中间却暗含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孙一平遇到的苦难便是应付他担任老总以来的第一份借款,来自陶城市府的借款。借款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借一千万为全市公务员支付工资,落款处盖着鲜艳的公章,莫怀强亲自签名。孙一平一时犹豫,大脑飞快转动,准备找一个圆满的方案,既不得罪莫怀强,又能保住煤矿的钱。
精明干练的市府办公室主任伍盈盈微笑着,嘴唇的口红鲜艳欲滴。“孙总,如果有困难,您也不用勉强,我回复莫市长,再找其它单位想想办法。”
孙一平微微一笑,“伍主任,首先是公司没有那么多钱,您可能不知道,煤矿改制后,煤价就开始下滑,再就是一些股东的资金还没有全部到位。的确有些困难。这么大规模的支出,我也没有权力批准,需要走股东大会,有个审批流程。”
伍盈盈显然认为煤矿的财务流程还是雷大富那时的流程。经孙一平提醒,才想起来现在办事流程已经改了,矿上钱款的支出,再也不是矿长一人说了算。
“那好,借条我先收着。”伍盈盈说道,“如果流程通过了,孙总通知我一声。”说着,起身出了孙一平的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很远处都能传来。
孙一平看着伍盈盈袅袅婷婷的背影,想了很多。
第一次股东大会开的很顺利,四方股东代表一致同意不借钱给市府。其他方的态度可以理解,马九龙竟然也持反对态度,让孙一平始料不及。
会后,两人又开了一个小会。
“老孙,这笔钱不是为发工资而借的。”马九龙小声说道,“这应该是莫怀强的弯弯绕,他太心急了,你注意防着点。”
“上面是什么态度?”孙一平说的上面,当然不是指陶城市层面,他知道马九龙还有后台。
“上面的态度很明确,陶城煤矿必须尽快做大做强。”马九龙说道,“听矿务局的同志汇报,现在煤矿设备老旧,效率很低。吨煤成本太高,不利于发展。所以,趁着改制的东风,加快老旧设备的更新换代,提高生产效率。”
孙一平信服地点头答应。
马九龙走后不久,组织部长周滨打电话进来,晚上邀请他一起喝酒。周滨给孙一平帮了不少忙,孙一平也送给他一些好处。无论是作为人情往来还是维系关系的策略,市委组织部长的酒宴,多少人想参加还得不到机会呢,孙一平当然不会落下。他早早收拾妥当,然后揣上了银行卡,准时往陶城大酒店赶去。
在前台,孙一平先把芷萱厅包间的费用预付了三万,然后坐电梯上去,周滨预定了芷萱厅包间。孙一平提前十分钟到,而周滨已经等候在芷萱厅包间了。久在官场历练的周滨严守宴请的规矩,下通知的时候要把时间稍微往后推一下,然后自己提前到,不至于出现客人提前来了,而主人还未到的尴尬。
推开门的一刹那,孙一平愣住了。今天上午找他借钱的伍盈盈正在包间里面,跟一个陌生的男子有说有笑。孙一平瞬间觉得,自己参加了一个鸿门宴,周滨是帮着伍盈盈找自己借钱的。
“伍主任好,我们又见面了。”孙一平略显尴尬的打招呼。
“孙总,我今天晚上不是借钱的,你不用担心害怕。”伍盈盈笑着说道,声音悦耳动听。
“你们见过?”周滨有些困惑,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夫人,现在市府办公室主任,这位是我内弟伍发魁,从江北过来。”
接着周滨又把孙一平隆重介绍给了伍发魁,伍发魁恭敬地掏出一张镀金名片,双手递给了孙一平。孙一平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江北矿山工程机械有限公司 常务副总 伍发魁”。
“哎呀,这名片我要收好了。大公司的气象就是宏阔大方。”孙一平顺口胡诌,伍发魁心中很是受用。“咱们两家是老关系了,现在矿上用的机械还是江北矿山提供的,说起来已经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伍发魁笑了笑,恭维了一句,“孙总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只要不是借钱的鸿门宴,孙一平自信自己能应付的过来。他从伍盈盈的媚笑中,恶毒的猜测周滨头上绿油油的戴了一摞帽子。
“今天是家宴,咱们不谈公事。”听伍盈盈描述了借钱的经过。周滨急忙打圆场。
孙一平笑了笑,既然知道了周滨跟江北矿山机械的关系,就明白了今天酒局的目的。或许周滨早就知道了伍盈盈借钱的事情,所以趁热打铁,让孙一平无法再一再二的拒绝。与其让周滨或者伍发魁说出来,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还能卖个人情面子。
“伍总,最近矿上改制工作基本上完成了。股东大会已经同意,要加快矿山设备的更新换代。伍总您那边要是有意向,回头发一个设备名录过来,我们先了解了解。”有孙一平这句话,生意基本上成功了百分之六十。
“哎呀,孙总,您直接喊我大魁。”伍发魁笑着献殷勤,完全没有仗着姐夫姐姐的身份摆狐假虎威的臭架子。“孙总,咱采购流程怎么做?是公开招标还是议标,或者直接指定?”
孙一平想了想,“现在是股份公司了,不受国采流程的限制。采用议标制,简化程序。大魁,这次采购额很大,初估预算在一亿元左右。”
孙一平把预算金额透了出去,这对其它的投标方非常不公平,也算违反了纪律。在陶城,纪律好像就是用来违反的,所以并没人在意。
周滨殷勤地劝酒,伍盈盈也豪放的与孙一平对饮,兴致上来后,甚至当着丈夫的面,与孙一平喝起了交杯酒,周滨笑意盈盈地看着,完全不介意老婆与别的男人胡闹。
酒局的最后,作为老供货商,江北矿山机械有限公司,基本上拿下了陶城煤矿的采购合同。
后来,当风彬有时间从孙一平的供词里面复盘当时的场景时,才发现了周滨的布局之深。让我们再回到十年前的这一酒宴上来。
在酒宴上,孙一平也了解了江北矿山机械公司内的一些秘辛与龌龊。武家与祝家由原来的通家之好,慢慢变成水火不相容。自从祝武与伍家大姐离婚后,两家关系直接破裂。现在为了争夺江北矿山机械公司的控制权,双方争地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竟至对簿公堂,一时难分胜负。最后惊动了省里领导出面安抚疏解,为了地方地经济发展,为了保障就业,更为了顾全省领导的面子,两家暂时放下嫌隙、搁置争议,共同推动江北矿山机械有限公司向前发展。
“我真想弄死祝武那个混蛋,为大姐报仇!”酒精催化下,伍发魁放下心防,愤恨说道。
伍盈盈停下说笑,出言制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当着孙总的面胡说八道。”又对孙一平说道,“不怕孙总笑话,我大姐被祝家欺负,被赶出祝家后,万念俱灰,变着法的寻死。我们每天提心吊胆的守着她,百密一疏,没能留住大姐,她一天上午爬上了祝家大酒店十八层,跳楼轻生了!”
孙一平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想到感情伤害会让一个女人变的如此绝决,他想到了正跟他闹离婚的老婆,心中不免后怕。如果自己的老婆从楼顶跳下来,他不敢去想了,从今晚竟对十八层产生了巨大的心里阴影,所以后来当他盘下江宁大酒店的时候,听到十八层便想起一个年轻女子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场景,坚持把办公室设在了十七楼。
“大魁,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周滨轻声安慰,“这个仇一定会报的。”
孙一平见他们开始谈论家事,不好答言,只能枯坐在一边听着姐弟俩的絮叨,时不时跟周滨捧一杯,偶尔叨两筷子菜,心里琢磨着既然祝伍两家有嫌隙,他在暗中合计怎样利用这些嫌隙,或许,能从中大赚一笔。
他的算盘打地非常精明,从赚钱能力讲,孙一平是一个优秀商人。商人挂在嘴上的便是在商言商,什么道德责任社会义务等,都可以抛诸脑后。
在他们酒宴结束后的第三天,祝武便从江北匆忙赶到了陶城煤矿拜访孙一平。孙一平心中虽然暗自高兴,小心起见,他还是找借口跑出去,先给周滨打电话通报了一下情况,接着又给伍发魁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江北机械内部的计划安排。有周滨和伍盈盈立在他面前,孙一平一点都不敢大意。
“孙哥,我跟祝武汇报了咱陶城这边的情况,他现在想抢功。”伍发魁语带兴奋,像是捡到了宝。这点伎俩瞒不过孙一平,既然两家闹出仇隙,面和心不和了,伍发魁还主动把项目机会汇报给祝武,如果没有挖好坑等着祝武跳进去,那么伍发魁就是一个大傻瓜。
“姥姥!”孙一平心中暗骂一句,伍发魁拿着孙一平当工具用,孙一平装糊涂,想着从他们身上赚些红利。
“孙哥,您跟他签合同,我能打八折,他的折扣额度更高,您试试看看。”伍发魁好像是泄露了商业机密,又像是没有。搞得孙一平心中冒火。挂了电话,孙一平回到了办公室。
“祝总,我很感谢您能亲自到矿上来谈这件事,足以证明祝总的诚意和对这件事的重视。”孙一平很客气,“虽然在商言商,但是我也不能对不起朋友,我跟祝总介绍一下煤矿现在的形势,供祝总决策参考。”
祝武微笑着点头答应,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杯,笑呵呵地喝着茶,听孙一平介绍煤矿的情况。祝武自从遭遇多起意外后,便随身携带水杯,再也不喝别人的茶了,哪怕去茶馆谈事情,也只用自己的杯子,外人认为他讲究,知内情的人则认为他是惊弓之鸟,被暗算怕了。
商战也是战斗,防前防后防队友。
听了孙一平的介绍,祝武说道:“孙总,江北机械与陶城煤矿是老关系了,从煤矿成立之初,我司就是陶城煤矿的主要设备供应商。三十年合作的过程,虽经历风雨曲折,更多的是收获的喜悦。江北矿山机械这些年也励精图治,锐意进取,通过研发新技术新设备来提高吨煤生产成本,切切实实的为用户提高生产力,真正做到增效节能。我们坚信,陶城煤矿的困难是暂时的,所以,我们诚心诚意想跟煤矿继续合作。”
孙一平笑了笑,“有祝总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虽然比较过国内国际几家大型矿山设备供货商的产品,都比不过江北矿山设备,新技术新设备,也是煤矿提质增效最需要的。祝总,价格方面还有优惠吗?您也知道,矿上最近遇到小困难,付款期限方面也请您给些便利。”
祝武笑了笑,“孙总,付款方面,矿上可以先付20的定金,我把期限再延长两年,您可以五年内分期付清。大魁汇报给您的报价,我给您这边七折优惠。”
孙一平笑了笑,“感谢祝总,能再优惠些吗?矿上的预算不够。”
孙一平故作神秘,并没有说伍发魁给出的折扣价。祝武心中不清楚伍发魁与孙一平的谈话细节,心中不踏实。看孙一平的神情,似乎伍发魁给了他更大的优惠。为了拿到单子,更为了与伍家别一别苗头
“孙总,我是直肠子。明人不做暗事,我最低能给您65折,再低了真给不了了。”祝武决绝地说道,仿佛是做了生死攸关的决定一般。商业谈判中,演技也很重要。
“好!”孙一平做了最后决定,“我也不能让祝总为难,65折就65折。我们合作愉快。我还有个小小请求。”
孙一平放低了声音,他的举动搞得祝武十分诧异,不知道孙一平又出什么幺蛾子。
“祝总,帮我签两份合同,一份是按照真实价格签,一份按照15亿的价格签。”孙一平说的是阴阳合同,好从中做些手脚。祝武闻听哈哈大笑,对他来说,这是常规操作。
“当然,我不能让兄弟吃亏。”孙一平大度的说道,“税费由我来承担。”
“成交!”祝武站起来,与孙一平紧紧握手。
这项交易,孙一平签的65折的合同,节省预算三千五百万元,这些钱最后通过一系列的操作,全部落入到了孙一平的口袋里。他深知有钱大家分的道理,于是拿出了一千五百万,上下打点,做到了利益均沾。这一千五百万他是这样分配的:
马九龙分了五百万,周滨得了三百万,邱丽雯分了一百万,董山强分了八十万,黄宏发分了八十万,财政局长安正邦得了五十万,税务局长卢思源得了五十万,甚至法院院长王正介得了五十万,监察院检察长洪太康得了五十万,交通局长毛志彬分了五十万,人事局长顾力雄也得了五十万,市工商局长隋玉华分的五十万,市安监局长刑木峰分得了五十万,市长办公室主任伍盈盈则得到了四十万。
孙一平详细列了明细,并把它存放在一个秘密保险柜里面。他像蜘蛛一般织了一张大网,借助着金钱的吸引力,把自己的利益攸关方罗织起来。在金钱面前,陶城市的各级官员表现不一,有人坦然接受,有人欲扬先抑,有的官员让孙一平三顾别墅表现出足够诚意后才暗戳戳地收下。孙一平没有碰到一个义正言辞拒绝地官员,即使一开始拒绝地那种人,也是双眼放光地盯着他的黑皮包,一边摆手小声拒绝,最后直接把黑皮包都收下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权力趋之若鹜,孜孜以求,用大白话说就是来钱快!
当风彬拿到这份名单时,也不禁感慨:那时候地官员胃口真不大,几百万就能满足。对比现在这些官老爷们,哪一个不是上亿地贪?问题出在哪里呢?是因为孙一平这样地人太多,还是因为马九龙这样官员太多?
孙一平的行贿对象很讲究技巧,也讲究策略。作为陶城市两位主要领导,孙一平竟然一份钱都没有孝敬,不免让人疑惑。孙一平的消息则比任何人都灵通:薛瑞民要调走了,而莫怀强的位子也不稳,消息非常可靠,分别来在马九龙与伍盈盈,两相对照,孙一平便拟定了名单。
黄宏发收到了八十万现金,心中对孙一平感激不尽。先前还心疼自家的宣德炉,现在忽然觉得,跟着孙一平干,能赚回十个百个宣德炉不止。因此,当他借口回陶城煤矿检查工作坐在孙一平的办公室的时候,孙一平悠悠说出了一句:“跟着我干,亏待不了你。”
黄宏发点头如捣蒜,这也是他此刻的想法。此情此景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孙一平送礼后不久,大概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陶城市的政坛发生了重大的变动,市委书记薛瑞民被调走了,副市长马九龙做了市委书记。几乎同时,莫怀强也被调走了,副市长郑怀仁担任了陶城市长。
从官面上看,在陶城市,孙一平可以横着走了。因为先前跟郑怀仁打交道很少,为了尽快的熟络起来,在马九龙的引荐下,孙一平用二百万元的代价,初步与郑怀仁建立了联系。他们俩建立联系的过程很文雅。郑怀仁热爱书法,自称擅长草书。在这种书体下,读者能把“春池研韵”读成“去你妈的”,把“博物馆”认作“情妇馆”。郑怀仁的书法写完后,别人看不出写的啥,自己也认不出来写的内容,可以说已达化境。但是他最大的优点是落款必用楷书,再加盖楷书的大红私印,务求读者一眼能看出作品出自谁手。
孙一平花了二百万求了郑怀仁一副字,写的是什么没人关注,只见幅面上线条连接曲折,犹如一盘蛇蜷曲在纸面上。
“我要的不是字,而是落款与印章。”孙一平得意地向邱丽雯炫耀,“这就是请了一尊门神啊。有他在,尉迟敬德与秦琼都靠边站。”
邱丽雯面无表情,她最近忙着下乡维持治安,忙地焦头烂额。听了孙一平地分析,说了一句“新社会,门神,也要与时俱进!”
孙一平得意地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狂野与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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