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细高跟踏出电梯,走廊里非常明亮。
明亮的地砖、明亮的晚霞、明亮的落地天窗。
广场上的圆舞曲到现在的高度,基本上已经很难听清完整的曲调,但那种甜到发腻的曲调却因为风的揉弄而更加甜美,让人想起很多东西。比如儿童唇上的糖浆、春天从枝头飞落的樱花,还有女士曼妙的腿部曲线。
见面来得很寻常,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意味。
林辰双手插兜,在转角处站定,有人也恰好走过转角,停下脚步。
“沈恋小姐,你好。”林辰很平静地说。
他们之间相隔二十余块地砖距离,站在他对面的女士姿容平和,见到他时,女士脸上没有微笑亦无恼怒,宛如幽灵。
只是那一刻,林辰就很清楚,她并不属于这个文明社会,她是邪恶和憎恶制造的混合体,人类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林辰也很清楚,沈恋现在的态度,只是她本人的态度,并不影响瞄准沈恋那支□□的稳定性,而这让他有时间认真审视对方。
沈恋皮肤很白,眼距有些宽,眉毛细弯,透着股温柔而寡淡的意味。她穿黑色连衣裙、一头乌发如云轻垂肩上,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上轻捏一只黑包,黑色细高跟的尖端牢牢抵在地砖分割线上。明明是仓皇出逃,但她浑身却一丝不乱,像来赴宴而不是杀人。当然,对沈恋这样的人来说,杀人比赴宴更兴奋。
沈恋没有说话,她目光柔和,羽睫轻闪,像穿透他并瞄准在他身后的虚空,当然,他的身后并非虚空,而是一扇门。
下一刻,沈恋又开始继续前行,她的高跟鞋尖轻快点地,随后脚跟落下,优雅如同天鹅,只有死亡才能让她停止。
就在此刻,有道红光破空而来,点射在沈恋胸口。
沈恋缓缓低头,她的脚步也因此暂时停顿片刻。
林辰意识到,他与沈恋间的地砖,还剩下12块。
通讯频道里传来交叉密集的问询声,更加密集的是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估计不出10秒,已经从转角处冒头的精英小队就将顺利扣下沈恋或者将之击毙。一切都会非常顺利而简单,他们很快可以回家。
沈恋举起皮包,手轻轻搭在包扣上,这个动作非常细微——通常来说,它代表她将要掏出武器。
明明已经胜利在望,林辰却突然再次审视过沈恋的穿着,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仿佛看到一局最精妙的棋局,最关键那颗黑子,即将抵达她的位置。
他猛然抬手。
时间于那刻静止。
……
四百余米高空之上,风势难以预测。
刑从连正趴在一张简易的办公桌上,因为林辰简单的抬手动作,他的耳麦频道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紧张问询声。
“林辰在搞什么,为什么突然放弃行动!”黄泽道。
副队长说:“刑队你那有把握吗?”
长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庞,刑从连的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上,他瞄准镜里只有沈恋的身影,但他也很清楚,在千米开外,在另一端站在沈恋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刑从连微微侧首,对耳麦内频道内所有人只说了四个字:
“稍安、勿躁。”
……
时间只有非常短暂的几秒钟。
沈恋将手搭上包扣的动作非常轻巧,却让林辰脑海中涌开无数思绪。
沈恋今日穿得很美,一个心理变态想在生命最后时刻死得很美,没有问题。
但这条裙子太显眼。
太过显眼说明沈恋并不惧于被人发现,当然,她手持药剂有恃无恐,这也没有问题。
可问题在于,就在刚才一瞬,在明知□□对准自己的瞬间,沈恋竟还毫不犹豫地行动。
她甚至想要开包,做出任何人看来都会毫不犹豫将之击毙的危险举动。
这说明沈恋在找死。
沈恋想死在警方枪下,为什么?
林辰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答案,他脊背上冒出难以遏制的寒意。
……
沈恋的脚步停止了。
她微微低头,胸口没有预想中的血红溅出,她还能用眼睛看到这一切,这说明她没有被一枪爆头,她并还没有死。
她的手搭在皮包搭扣上,用余光看见反射出的身后的枪口,她再度抬头,目光终于聚焦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不得不说,今日阳光正好,沐浴在夕阳下的青年容颜沉稳、一派自然,带着生命的鲜活气息。
那是林辰,用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让沈恋微微眯起眼,并不由得深深吸了口周围的空气。
事实上,在林辰想了很多很多之后了,就轮到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她却只向对方点头致意。
“活着的感觉,还好吗?”
忽然,她听对方如此问道。
沈恋想起曾经不知有谁说过,林辰这个人啊,总是会问出很多让你非常想回答的问题,就算你用一根针把嘴巴缝上,避开和他的所有眼神交流,他也能猜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令人防不胜防,真是讨厌极了。
所以不要和林辰说任何话简直可以算得上金科玉律。
沈恋继续向前,两步过后,她和林辰之间的地砖变成了10块。
……
刑从连身形丝毫不动,仿佛又回到达纳雨林中的某一时刻。
他头脑中能重现起当时他在瞄准镜中望见林辰时心跳到爆炸的情景,可现在,他的心跳却不再加速,而只是平静。
“王朝。”刑从连低声喊道。
蛛网般交错相连的通讯频道内瞬间溢满少年人焦虑无措的声音:“老大,永川大学发生骚乱,在第三食堂。据说有学生因排队问题大打出手,现场伤亡情况较为严重,苏老先生当时就在食堂用餐!”
刑从连呼吸一滞,没有说话,通讯频道内却霎时炸开。
现在能够开口的,都是在行动中拥有话语权的人。
“沈恋人在这里,为什么永川还会有骚乱?”频道内有人问道。
“周瑞的药物难道不止针对中老年人,这到底怎么回事,沈恋有同伙,另有他人在永川大学投毒?”
“等等,先搞清楚,永川大学的骚乱真和沈恋有关?”
问题层出不穷,嘈杂纷乱。刑从连很清楚,这些声音会原封不动传入林辰耳中,而所有压力,也都会原封不动地落在他的肩头。
沈恋与林辰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又有人说:“队长,沈恋和林顾问之间距离太近,林顾问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黄泽喊道:“刑从连!”
……
林辰当然能听见频道内那些话。
他能听见很多人下意识的问题,能听见对他生命安全的警告,也能听见黄泽最后喊刑从连名字时紧张的声音。
可最后,这些声音都变得完全不重要起来,因为刑从连说了两个字:信我。
虽然现在无比紧张,眼前的女人就像一个谜题,而给予他的解谜时间已经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因为刑从连这两个字,林辰的心情忽然就轻松而宁静下来。
他单手插兜,举在半空中的手并未落下。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沈恋开口。
沈恋终于在距离他5块地砖前的位置站定,并且也终于开口。
“林顾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与臆想中沈恋该有的语调并不相同,沈恋意外地……非常干脆。
“我在等你。”林辰说。
“你等我干什么?”沈恋反问。
“我有问题想问你。”
“您是电影看多了吗?”沈恋很奇怪地反问,“所有坏人在临死前都得和正义一方坦诚自己心路历程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林辰却并未因沈恋直爽的话语而恼怒,他微微摇头,告诉对方:“其实这是个正常的心理学现象,人总是喜欢炫耀的,尤其是取得优势的一方,最后一定忍不住要在自己对手面前炫耀。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恋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红点,又回头看了看对准自己的那些枪口,说:“所以呢,林顾问你想炫耀什么?”
林辰又摇了摇头:“现在取得优势的明明是你,我站在这里,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林辰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沈恋忽然笑了起来,那瞬间,她就像终于在赌局上打出底牌的庄家,胜券在握,耀眼至极。
女人歪了歪头,左右四顾,像不经意间看到摆在落地窗边的长椅。
她说:“我看你礼貌不好,不请我过去坐坐?”
林辰点头:“是我失礼。”
他言毕,作了个请的姿势,微微躬身,指向沈恋先前看过的那张长椅。
夕阳的光芒极其灿烂地扑洒在那张原木色椅子上,旁边还有盆花,令人想起许多和火焰有关的词语。
沈恋缓步过去,在长椅一端坐下,将提包优雅放在身侧,尔后拍了拍一旁的空位。
意思是:你过来跟我一起坐。
林辰的耳麦频道内,想当然又出现了一些劝阻声音,也有人提议他制服沈恋,后续人员可以在数秒内清理完毕沈恋的提包,作无害化处理,这些都是他们先前准备好的东西。
林辰看了眼长椅上女人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尔后走过去乖乖坐下。
“他们是不是很烦?”沈恋指着他耳朵里的东西问道,毫不客气。
“确实有点。”林辰这样说。
“那拿下来吧?”
林辰看着对方柔亮的黑发,诚恳道:“拿下来他们也还是能听到,包括你坐的这张椅子下面,也有窃听器,所以要保持对话私密性,我们得做不少工作。”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沈恋说,“听到就听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辰不再多言,像面对劫犯交出枪支的警员,将透明而细小的耳麦取出,放在他们之间的木板上。
沈恋没再看那件东西一眼,下一刻,她拉开提包,动作迅速有力,像武士抽出佩刀,刺啦声响在肃静的走廊内回荡。
沈恋很意外地看了眼走廊远端全副武装的特警,又看了眼自己胸口,她还是没死。
这些动作都尽收于林辰眼底,沈恋拉开的包口露出一条缝隙,他顺之看下去,皮包中是一组组散发着森冷光芒的针剂。纵使他现在已经听不见频道内的任何声音,但他很确定,刑从连一定正在勒令各部门保持冷静。
“怎么了,沈小姐?”林辰很体贴地问道。
沈恋掸了掸自己胸口不存在的灰尘,说:“你这样会很被动啊林顾问,你让我知道你不敢杀我,我现在就可以冲进那扇门,杀了这座楼里所有人!”沈恋拔高音量,双眉怒挑,十分狠厉。
林辰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呼吸平稳,目光宁和,平视沈恋。
下一刻,沈恋笑了,是非常疯狂的大笑,笑声震天,显得恣意洒脱,又像个真正的疯子。
沈恋笑了很长时间,期间林辰还被她重重拍了两下背,沈恋边笑边大喊:“哈哈哈哈,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沈恋这样的人说喜欢,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之间女人从开口的皮包里抽出一打针剂,砰地放在长椅上,爽朗道:“我请你喝东西!”
……
那是封装于透明安瓿瓶中的细小针剂,每支约10l左右。
医院里打针时,护士小姐会取出一支,徒手掰开细长的玻璃瓶口,用一次性针管从里面吸出液体,和粉状药剂混合,再注入病人体内,大约就是这么个东西。
夕阳下,小瓶里面的液体都被燃上一点金黄。从刑从连的瞄准镜内看去,那十二支小瓶里的液体更散发着致命的光泽。
沈恋拿起一支,拇指按上安瓿瓶上的细颈,咔擦一声,将之熟练掰断。
刑从连的心跳速度终于不可遏止地加快起来,因为他看见沈恋将小瓶递到了林辰面前。
虽然林辰已经把耳塞取出,但他还是能很清楚听见他平缓而清晰的声音。
林辰问:“给我的?这是什么?”
“葡萄糖。”沈恋语气里带着一丝甜腻。
谁都知道一个杀手随身携带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葡萄糖,刑从连的耳机频道内再次响起催促声。
现在的位置,他可以选择直接扣动扳机,但就在那一刻,他看到林辰抬头,像很不经意又很刻意地朝他的位置深深望了一眼。
林辰温和却带有爱意的目光却让刑从连的手指从未有过的僵硬。
他看着林辰毫不犹豫接过小瓶,举瓶欲饮。沈恋却打断了他,问道:“你玩过转轮□□吗?”
林辰停顿片刻,答:“没有。”
“就是生死局,一人对着自己头顶开一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谁中弹谁就死了。”沈恋指了指她与林辰之间那12支小瓶,说,“这里一打12瓶,其中只有一瓶里,装着能让人变成畜生的药剂。”
沈恋的声音令频道内所有监听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随之而来的是林辰的声音。
他说:“好。”
“林辰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黄泽走出办公室大门,脱口而出。
然而话既出口,通讯频道内却寂静无声,后悔也来自于随之的下一秒。
这时,王朝开口:“老黄,我们都很关心阿辰哥哥的生命安全,现在不是你傲娇的时候。”少年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紧张,能让王朝紧张的事情已经不多了,“离永川很近的梅川市也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现场……非常可怕……”
整个通讯频道仿佛虚空宇宙一般,陷入完全无声的真空状态。
黄泽握紧拳头,让自己从被凉水浸透的瞬间缓缓恢复过来,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林辰为什么必须要答应沈恋。这个女人近乎赤手空拳,看似对毫无威胁,可又拿捏着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东西——许多普通人的生命。
而这些人里,又恰好包括着林辰的老师。
听林辰答应得很干脆,沈恋也点头。她径自抽出一支,掰断瓶口,拇指食指抵在一起,轻轻握住瓶口,说:“干杯?”
“干杯。”
夕阳下,两支细长安瓿瓶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
“为什么这么听话?”
明知可能有毒品,林辰却还是毫不犹豫吞下药剂,这让沈恋很不理解。
“因为,我有位老师。”林辰微微侧首,望向沈恋。
说起来,林辰的眼睛不算长得非常好看的那种,但瞳孔颜色很深,那瞬间,沈恋竟有种整个思维被翻开阅读的恶寒感觉。
但林辰很快就收回视线,看向更远处的天空,说:“我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不过这里面也没什么太悲惨的故事,就是很正常的因病亡故。我的老师,也就是我大学时候的导师,是个怎么说呢、大概可以算得上同情心有点过剩的老头,大概因为他自己没怎么享受过儿女天伦之乐,所以他把每个学生当孩子一样养来玩。”
“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个?”沈恋问。
“因为我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林辰答,说话间,他又随意从剩下的10瓶内随意抽出一支,和她手上没扔掉的空瓶轻碰,迅速把里面的液体一口干完,这让沈恋不由得手指微动,但又很快忍住。
林辰像没注意到这些,继续说,“老师已经是这样,师母就更加可怕了。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女人,还非常少女心,六十多了,仍旧喜欢所有粉红色的东西,喜欢做菜、养花,喜欢照顾弱小,喜欢看我们在她家书房里看书开会,她做好小茶点端上来,听我们夸她心灵手巧。”
“听起来很可怕。”沈恋这时才抽出一支,掰断瓶口,将之一饮而尽。
接着,林辰慢条斯理拿起一小瓶,却没有马上将瓶口掰开。
“怎么?”
“现在,我的老师因为你的药物,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就在我见到你之前,师母哭着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林辰低头,自嘲般笑道,我之前以为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想怎么样?”沈恋问。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继续和你的游戏。”林辰没有等她同意,而是紧跟着问道,“你研发的药物,存在相应的解毒剂吗?”
沈恋没想到林辰会这么直接:“你洋洋洒洒一大堆铺垫,最后还是问这个?”沈恋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不会说出答案的。”
林辰笑了笑,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他掰断玻璃细颈,朝她举杯:“谢谢,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林辰的笑容太有自信,沈恋很无语,突然觉得她和林辰坐下说话就是个错误选择。
下一刻,林辰竟然一次性抽了两支新瓶,不要命似地掰断瓶口就要一饮而尽。
沈恋瞪他一眼,也跟着抽了两支出来:“你怎么这么贪心啊?”8
转瞬间,盒子里的药剂只剩下3支。
……
监控屏幕前。
王朝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一共12支药剂,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药已经被喝得只剩3支。
看样子阿辰哥哥和沈恋都没有发狂,这说明沈恋口中那支有毒的药剂应该就在最后剩下的3个安瓿瓶里。
他不停喘气,已经连“该怎么办”或者“老大你快救救阿辰哥哥”这类的话都喊不出来了。
他回过头去,只见实验室里那名化学家刚扫过一眼屏幕,然后开始自顾自不知计算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王朝问。
“有沈恋的病历记录吗?”这时,小詹先生突然抬头,这样问他。
……
落地窗前,林辰一次性开了两瓶药剂,像豪爽的酒客,很干脆地将两瓶一起喝完。
两支玻璃瓶砰然坠地,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细茬。
说话间,他又要去拿长椅上的小瓶,沈恋终于忍不住了,将他的手一把拍开。
林辰看着沈恋,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你不懂女士优先吗,抢着找死?”沈恋脱口而出。
林辰眉眼低垂,用目睹恋人一般的眼光望着他手边小瓶中的液体,问:“不是说,是会疯吗?”
“找死顺口。”沈恋说。
林辰未深究与此,而是很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恋抽出其中两支,却对林辰说,“你刚才少拿一支,我这是为了公平,最后这支是你的。”
……
沈恋的举动简直明显到了极点,这等于在说,最后那支就是毒剂,而且我说什么这是同类神经性毒品这是根本就在骗你,这就是致命的□□,你喝了吧。
高空中,刑从连耳中再次充斥着劝他开枪的声音,那声音来自黄泽。
“刑从连你还不动手?”
“再等等。”说完,他伸出手,调低耳麦音量,继续平静观望远处发生的事情
……
沈恋打开倒数第3支,一口气喝完。
“你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而我有个问题,也一直很好奇,你如实回答,可以用你手里的瓶子和换一支。”
“这太便宜我了。”林辰说。
沈恋像懒得和他纠缠,直接问道:“那天晚上我家门口的警察,确实是来抓我的?”
“是。”林辰徐徐补充道,“你的公司,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我们定位到你,这才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定位到你,在那之前,你一直掩藏得非常完美。”
沈恋猛地喝完手上那管,冷笑道:“我的纰漏,究竟在哪里?”
远处夕阳如血,林辰吐出了三个字:“段万山。”
沈恋猛然拔高音量:“他回来了?”
林辰忽然停止说话,而是拿起长凳上最后一支药剂,并没有回答。
沈恋忽然咬住唇齿,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让她陷入激烈思考:“不,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回来,时间太短了,你们甚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上他,所以你们为什么能那么快排除段万山的杀人嫌疑?!”
在整个通讯频道内、在整个华国境内,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三个。
林辰在思考。
刑从连沉默不语。
就连王朝都仿佛预感到什么了,紧张得都不会呼吸了。
这时,所有人终于听到了林辰的答案,他说:“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沈恋猛地掰断瓶口,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愤怒地道:“所以呢?”
“我看人眼光很好,也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朋友,所以,他不会为了学术争端去杀司坦康。”
大约有那么三两秒的安静瞬间。
突然,沈恋疯狂大笑起来,她笑声震天,甚至连腰背都挺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才说什么?”
沈恋觉得林辰的话实在好笑极了,她无法相信自己落到现在的下场,竟然只是因为有人是段万山的朋友,而这个人很相信自己的朋友?
……
沈恋的笑声并未让大楼内外所有警员感到丝毫轻松,那种凄厉而带决绝的声音充满杀意。
就在这时,频道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压过沈恋的笑意。
小詹不知何时抢过王朝的耳麦,突然对话筒大吼:“沈恋在自杀,不能让她喝了最后那支药剂!”
然而通讯频道毕竟需要传播时间,更何况还有人脑思考和下令的间隔。
画面中沈恋已经很疯狂地将那支细小安瓿瓶举到嘴边,女人皓腕如玉,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和解脱。
然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警员都陷入片刻怔愣,就算刑从连现在发令也无法阻止对方。
林辰没有耳麦,他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消息传递过去,一切都仿佛来不及了。
突然,从斜下方出现一只手,闪电般扣在沈恋腕间。
沈恋猛地一怔,过了两秒,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扣住了。那手指白皙匀称,指节间有长时间写字留下的茧,却也因此显得遒劲有力。
林辰手中那最后一支安瓿瓶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液体混合玻璃碴,流淌在大理石地面上。
“阿辰哥哥!”
望着突然出现阻止沈恋的那只手,王朝忍不住出声喊道。
少年人的声音充斥在频道中,却也让人清醒过来。
所有人这才发现,就算千钧一发之际,刑从连也没有扣动扳机。
……
沈恋视线微微下移,落在那人脸上,这才看清究竟是谁在最后关头阻止她。
还能有谁,这时候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只有林辰。
林辰的睫毛很长,在夕阳下轻颤了下,然后眉眼微抬,注视着她。
那瞬间,林辰像极了那种在大学里最吸引女生的白衬衣学长,干干净净,却有某些瞬间会令人砰然心动。
沈恋看了林辰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林辰。
“为什么?”沈恋问。
“因为我不相信,你会让自己变成像畜生那样的疯子。所以除非你很确定那12支试管中的毒剂是哪支,否则不会冒险和我玩这样的游戏。”
林辰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道,就像他说“我相信我的朋友不会杀人那样笃定”。
这话令沈恋冷笑起来:“但这和你现在破坏我的游戏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林辰说,“既然你在骗我,所以我只能依靠假设检验来推断你远道而来和我玩这个游戏的真正用意。说起来,人们试图通过复杂行为所掩盖的用意往往非常简单。”林辰顿了顿,说,“大学心理课上学概念形成和推理的部分时,正好天太冷,我们都是在老师家学习,所以学得都很好。”
林辰深深凝望沈恋,沈恋感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再次被他戳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林辰没给她说话机会,而是缓缓开口:“假设一、这12支试管中确实存在1支毒剂,那你必须确保毒剂被我吞下。当我们喝完第1、2支后,我抢先选取第3支,你有瞬间想要阻止我,但很快忍住。”林辰说,“你看,人的反应永远比思维要快,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喝下毒剂,无论我选的对或者不对,你都不可能会有阻止我的微反应,所以问题来了,你的反应缘何而来?”
沈恋抿住嘴唇,拒绝回答。
“假设二、这些药剂是你为自己准备的,但我的提前行动会妨碍你的计划,所以你下意识会想阻止我。可我们所喝的药剂明明一模一样,并且我的提前选择让你无法控制毒剂的归属,所以这12支药物中究竟哪一支存在毒性真的令人非常费解……”林辰对沈恋说,“说起来,我原本没有这些医疗知识,但我差点因为青霉素脱敏而死,那是我才意识到,剂量的重要性。”
……
林辰的声音透过那枚躺在长凳上的耳麦,一点点传入刑从连耳中。透过瞄准镜,林辰的容颜清晰到极点,林辰在激怒人时,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又不紧不慢的姿态。
小詹先生的语调再次变得柔弱起来:“原……原来林顾问早就猜到……我……我多事了。”
“沈恋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王朝好像在用力摇着化学家的身体。
“沈恋……沈恋病历上有严重的高血钾,但她也有可能是某种钾类药物过敏,总之我怀疑那些针剂都是高浓度钾类补充剂,沈恋服用这种药物到达一定浓度后可能会瞬间心源性猝死。”
但刑从连几乎听不见这些声音,因为当他听见林辰说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时,刑从连回忆起的并非林辰那时躺在病床上的情景,那瞬间他觉得非常很好笑,他猜到林辰将要做什么,也因此不可遏制地愤怒起来。
……
像是心思被突然点破,沈恋突然想抽出手腕,但林辰牢牢制止了她的动作。
“假设三、一切与单个毒剂无关,而与总体药物剂量有关。为了验证这个推测,在下一轮的时候我先喝第5支,又抢先拿了6、7两支,这样你的剂量会变少,而你也确实变得非常紧张,不仅很快拿走8、9两支,还注意到我居然比你多喝一支,这在最后一轮的时候,你多拿了1支,美其名曰公平,实际上是担心剂量不够,这同时验证了假设二、三。”
沈恋的目光里终于充满杀意,她极度憎恶地看着林辰:“林顾问真是聪明,所以耍我很好玩吗?”
“不好意思,但这真的不是耍你,主要因为您对我颇有戒心,又不肯同我坦诚相待,所以我只能靠假设检验来推测您心中的想法。”林辰诚恳道。
“什么想法。”
“我说了,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提议和我玩这个游戏,而我又该如何通过这个游戏,让你放弃自杀的念头。”林辰这样说道,“你死志坚决,今日也必须去死,可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法来找死,我想了想,这大概是因为你在死前你仍有未解开的心结,可你又会用太多表象来掩盖你的心结,所以我加快了一点提吞药的速度,想听一听你临死前执念何在。”
……
黄泽站在离林辰很近的转角口,他突然觉得非常难受:“林辰……他这样会很危险,刑从连,必要时,你还是做好狙杀沈恋的准备,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抱歉,林辰不会让我这么做。”,刑从连开口:“这是一盘棋局,刚才养老院的现场勘查报回了记录,死者脖颈上的伤口各有不同,沈恋起码有两到三位从犯,而养老院最关键的护工全部失踪,事实证明以沈恋个人力量完成不了同时异地下毒。她只是一枚被摆上台面、引诱我们犯错的棋子。”
“犯错,是警方击毙沈恋?”黄泽反问。
“不然林辰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时刻问沈恋关于解毒剂的问题。如果存在这类药物的解毒剂,而沈恋是世界上唯一掌握解毒剂配方的人?”
黄泽浑身一凛:“我们难道不能生擒沈恋,把她四肢绑和一切危险品隔离开来总之让她活下去!”
“首先黄督察,你的提议是违法行为,其次沈恋这样的人,只想她死就一定能够并且会去死。”
“所以林辰他妈的准备怎么让这个关键人物活下来?”黄泽大声问道,“段万山,是不是段万山,林辰可以让段万山回国,让沈恋等上一段时间。”
黄泽的话让刑从连有些难过,他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他和林辰一样,当他们清楚发现沈恋执念究竟何在时,只有浓浓的绝望之意。
命运,确实太过残酷了。
……
可现实中,林辰却并未绝望,他对沈恋说:“我本来想说,老段能不能拖上你一段时间,不过想想你既然都已经准备死了,所以也就不是很在乎他了。”
“所以啊林顾问,我对这个烂世界真的没有任何眷恋,请不要再拦着我好吗?”沈恋拖长调子,百无聊赖道,“信不信我咬舌自尽给你看啊?”
“我有个提议。”林辰突然打断她。
“什么提议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那种真正能让人变成畜生的药你还带着吧,把我变成疯子,你活下来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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