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了呢?”
这句话就如同重锤敲下,敲得我灵魂都在发颤。
脑海里在瞬间就掀起了惊天巨浪,我被钟让死死抓住了手,就如同锁链的桎梏,让我根本挣脱不开,我看着钟让那双眼睛,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绾。”钟让盯住我的脸,“你不是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吗?你不是追了我那么久吗——你要的不就是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吗?”
我像是被人掏空了力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钟让的眼里像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我后悔了。”
“我不想放你走了。”
“你开什么玩笑!”
在听完他最后一句话之后,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用力打开了钟让控制我的手,男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力道给震到,回过神来,他神色诧异盯着我,紧跟着暴怒,“你别不知好歹——”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我高喊了一声,“你不要妄想天开了!”
钟让接下去的话被我悉数打断。
我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你现在跟我说不想放我走了?你想表达什么?你想说你对我有那么点儿好感了?钟让,你的良心是喂狗了吗!我商家家破人亡,我哥哥没了我弟弟还关在牢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不想放我走,你开什么玩笑,你是要诛我的心吗!”
钟让瞳仁紧缩成针孔状,看着我,他试图在上前来抓我,又被我打掉,“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报你的仇,我走我的路。”
“我不知道会这样……”钟让停住了,“我的确恨你,商绾。可是……我不想放你走,我不想让你回季存身边。”
“这话可真不像是会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啊。”我笑红了眼睛,“这又是什么新式的骗人招数?看着我傻乎乎再当真,然后再被你一脚踹开吗?钟让,这种手段你玩得还少?”
“商绾。你说话注意一点,我没有强迫你,我甚至给了你台阶下,只要你跟了我,不管多久,你跟我一天,我就给商闻减掉一天,对大家都有利不是吗?”
“你以为——人的所有感情可以像加减法一样就这么轻轻松松抵消的吗?”
喉咙口溢出崩溃的声音,“你毁了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我在内,你凭什么现在来说要让我跟你,你还要再毁我到什么地步,非得要我去死才甘心吗?钟让,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发着抖,连同视线一起,我这副样子刺了钟让的眼,男人站在那里,头一次,露出了如同天塌般的表情,“你不是……爱我吗?”
“我不爱你了……”
我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我后退两步,背顶上墙,“我不爱你了,钟让……我不爱你了。”
我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说给钟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钟让像是被刺激到一样,不管不顾上前来拎住我胸口的衣领,“闭嘴。”
我无神望着他,“我不爱你了,我的爱被你挥霍完了,我已经……没有爱了。”
“闭嘴啊……”钟让攥着我衣领的手在隐隐发颤,到后来声音都有些无法控制了,“我叫你闭嘴啊商绾!”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沉默,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从脸上落下来。
我张了张嘴巴,又被钟让捂住,我不肯去看他,钟让就这么将我压在墙上,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商绾,睁开眼看我。”
到后来我的下巴传来刺痛感,我才睁开眼睛,对上钟让通红的视线,他极少露出这副失控的模样,钟让和季存不同,从来不明面上发脾气——然而现在。
现在,他却像是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滚烫又炽热,我碰不得,一对上他的眼睛,就感觉像要被灼伤。
“你翅膀长硬了是吗?连刚才的话都敢说出口了是吗?”钟让愤怒到了极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给吴默打了一个电话,我惊慌失措地去挣扎,“你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几乎没几分钟,就有一群黑衣人从包间门口冲进来,我被人狠狠按住,我慌张地要跑,却被人抓住了手直接扭到了背后!
“把她给我带走。”
钟让的眼睛漆黑一片,我看不到任何光。
“钟让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他要软禁我?他敢软禁我?
“我怎么不敢?”钟让凛冽的眉目染上一层冰冷的杀意,足够将我逼死一千次一万次,“带走!”
“不——你休想,我告诉你——”有人拿着浸泡过乙醚的布直直蒙住了我的口鼻,我的救命还没喊出口,下一秒就原地昏迷过去。
“等下。”
钟让忽然间喊停,一群黑衣人不理解地看着他,见他走上前,低声道,“我自己来。”
一群人纷纷让开路。
看着那个冷漠的钟少将昏迷的女人原地横抱起来,随后声音才稍微恢复了原有的冷静和理智。
他说,“走吧。”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唯一清楚的是,我现在,在钟让家里。
他的家我太熟悉不过了,商家没破产的时候,我就经常屁颠屁颠追着去他家玩,钟让烦我烦得不得了,很多时候一开门发现是我,会直接哐当一声把门摔上。
钟让的妈妈倒是很欢迎我,她说钟让因为性格太冷没什么朋友,偶尔看见我充满活力跟在他身后,还会有些许安慰。
然后为了不让我被赶出去,我后来去找钟让的时候,就会拉着季存一起。
季存在高中的时候经常对我嗤之以鼻,“你丫就是一小贱人,换做别的男人,你还真爱不上。你就喜欢钟让这种不给面子又不爱你的。”
我也嘴上不饶人,“彼此彼此,慕暖那儿没给你好脸色,你不也天天换着法子讨她开心吗?听说慕暖又换了个学生会体育部的男朋友,季存,你在哪呀?”
季存气得小白脸都扭曲了,“商绾你这样活该追不到钟让!”
“搞得像你能追到慕暖似的!”
“祝你早日追到慕暖。”
“嗯,也祝你快点把钟让骗过来。”
可是声音一换,立刻就变成了那日剧组里我和季存和平告别,面对彼此的脸,我们互送祝福。
到底是言不由衷,还是发自真心,谁也无从得知,连我自己,都给不了自己答案。
结束回想,我扶着还有点昏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随后下地。刚走没几步,门口就有人推门开来,“你醒了?”
“嗯。”我看了钟让一眼,“你把我带回你家做什么?你不怕你家里人——”
“家里人都出去旅游了,没有一两个月不回来。”钟让眼神直勾勾看着我,“我整个家周围三公里以内都有人24小时守着,商绾,你逃不掉。”
他将他的家,铸成了我的牢。
我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惊恐,“你到底想怎么样?钟让,你想把我关起来切断外界一切联系吗?”
“没错。”
钟让直勾勾看着我,“直到你放弃抵抗为止。”
我觉得,这要是换做当年的我,钟让要囚禁我,我可能会亲手伸出两只手,让他给我带上镣铐。
这可是钟让啊,这可是,我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啊。
可是现如今……我除了心寒,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不会服从的。”我攥紧了手指,“如果你想囚禁我,最好囚禁我一辈子,不要让我有任何逃出去的机会。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商绾,你非要跟我这么闹吗!”
“现在是你缠着我不放!”
我歇斯底里地吼着,一边吼一边倒退,“是你不肯放过我,钟让……现在是你不肯放我走。”
“我说了,我后悔了,我要你把你留在身边,这话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钟让上前一把抓住我,“非要我把话说全吗,商绾,过去的不算,你跟了我,我们重来——”
“你觉得人心是可以像电脑一样重新开机重头来过的吗?”
我红了眼睛,“钟让……你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说不要就不要了,现在说重来就自私自利地要重来?你把我当什么!”
“你装什么矜持?”钟让按住我,拽着我将我拉上房间的床,我拼命踢他,钟让大概是被我踢痛了,愤怒到了极点,男人拽住我,“你不是爱我吗?现在我给你机会了,你装什么矜持,装什么欲拒还迎——”
“我说了我不爱你了——”
钟让怒从心底,用力掐住我的肚子,我吃痛叫了一声,“钟让,你弄疼我了……”
“疼就记住,第一次疼吗?后来和钟让呢?你给我记住,这辈子只有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在嫉妒,他在失控。他根本不是那个钟让了,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捏住了我的手高举过头顶,屈辱的姿势让我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接受来自他的鞭笞,钟让扯开我领口,“还敢让季存带你走吗?还敢让他碰你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吗?那你也未免太脏了一点!”
我情绪起伏太过激烈,钟让的触碰让我浑身上下都反感并且起了鸡皮疙瘩,慌乱中我察觉到有什么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我苍白了脸,牙齿咬得咯咯响,“钟让,别碰我,我……”
钟让低头,呼吸一滞。
血。
“你知不知道商绾在哪里?”一天后,季存接到了来自张良的电话。
“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的?”季存皱眉,“商绾在哪关我什么事?”
“你之前来医院登记病房的时候留下的。”张良的口气有些急,不像往常一样平稳,“我找不到商绾,所以找你……”
“找不到,说明你被甩了呗。恭喜你,老实人。”季存坐在家中客厅里,拿着手机翘着二郎腿,“干嘛给我打电话?我可没空再对一个用过的女人来兴趣。”
“不……商绾没什么朋友。”张良抿唇,“江铃儿的联系方式我没有,只能找你。前天我去找商绾去她家吃了东西,晚上回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下雨了,我就问她借了伞,原本打算再过一天找她一起做菜的时候把伞带过来还给她的,但是……她不在房子里,我在门口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开。而且她手机打不通。”
“你去了她新住的地方?”季存眉心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一刺,“呵呵,还约了一起做菜,你们情调蛮好啊。”
“请你不要搞错重点,重点是商绾失踪了,季存,我担心她出事,所以才来找你的。”
“她没有来找我。”季存的声音猛地冷了下去,“都有你陪着了,她会想起我?她这种吃里扒外没良心的东西,怎么可能来找我?”
“那她去哪了?”
“我——”季存说话一顿,去哪了?去哪了?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个女人死活,他一定要管吗!
“等等,我这里接到了一条短信。”张良在家换了个姿势拿手机,他把手机开了扬声器,直接打开短信,一边看一边说道,“我刚刚打电话问了我当医生的同行朋友,让他帮忙留意有没有叫商绾的病患入住的消息,然后他给我发来了短信,可能是有消息了……”
“妇科……住院……”
季存的心猛地一紧,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窒息感逐渐浮了上来。
“她……”张良的气息不稳了,季存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着急,“她怎么了?她住院怎么回事?”
“做清宫手术……清宫……”张良感觉拿不稳手机了,“她流产了?”
“流产?”
季存失声喊了一声,“什么时候?她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就过来找你面对面!”
张良报了个地址,下一秒又有短信发进来,“我朋友帮我看了当时的记录,过来给她做手术签字的是……是……”
季存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钟让。”
季存的手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钟让带着商绾做了二次清宫,什么是清宫?就是流产没流干净,进行的第二次刮宫,把子宫里面残存的胚胎残絮都刮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第一次流产,没有做正规。
季存不敢去想,他一个大男人,这会儿都觉得有点腿软。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响:为什么会第二次清宫,那么第一次流产的她……经历了什么?
季存几乎是没有多想就抓着钥匙出门,到了地下车库拉开车门就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张良报了个地址给季存,“你别来找我了,我们一起去医院吧,医院门口见。”
季存没说话,对面张良挂了电话。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有点抖,脑子里各种声音一股脑儿涌上来,逼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问自己,商绾怀孕了,孩子是谁的?
我在经历了第二次手术之后整个人特别虚弱,只能靠着营养针来维持身体,钟让坐在我窗前,眸光冰冷,“如果那天你同意直接做人流,也不至于吃现在这个苦头。”
我虚弱地笑,“要不是你非得强迫我,导致我情绪波动,我怎么会出现流产征兆?”
钟让原本想强迫我,却发现我情绪起伏太激烈刺激到了身体,出现了流产征兆,当时都震惊了,他没想到会怀孕,更没想到……我会因为反抗他太剧烈而流产。
“商绾,你疯了吗!”
那个时候钟让死死掐着我的脖子,“你怀孕了?你怀孕了?谁的孩子,你告诉我——你怎么敢!”
他恨不得掐死我!
我因为疼痛脸色惨白,气若游丝,“钟让……放开我,痛……”
再往后我直接昏了过去。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并没有被送去医院,而是依旧在钟让家中。
我如遭雷劈,睁开眼睛是钟让那张冷漠的脸,腹部的坠痛依旧还在持续,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摸着肚子,“你想如何?”
“把孩子打了。”
钟让眼里迸射出冰冷的光,“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动手术。”
我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我没本事养,可是只有我自己能选择打或不打,钟让他没那个资格!
于是我咬着牙和钟让对峙,“休想!”
我的对抗使得钟让误以为这是我想保住孩子,他暴怒,俊美的脸上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冷静理智,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杀意,“商绾!你到底怀了哪个男人的野种?这个孩子是谁的?我那么久没碰你——妊娠反应报告给出来的这段日子,这段日子,我没碰过你,我没碰过你!”
他清楚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所以才会对我这么狠,连同对待这个孩子一起,“我不会允许你生下他的,你没资格怀上别人的孩子,除了我——只能是我!”
他拿起手术协议书,直逼我而来,“签字!我安排人打掉这个野种!”
野种!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还是一时被气昏了头脑,就要和钟让对着干。他这样囚禁我,我哪怕拖累自己的身体,都不要如他的意!
我红了眼睛,“我拒绝!钟让你休想!”
“商绾你敢!”
钟让的眼里像是能滴出血来一样,“是季存吗?是不是季存?你和季存上床了,你还怀了他的小孩。商绾,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我告诉你,这个小孩,我留不得他!”
“你没有权利来决定我的小孩生死!”
我歇斯底里地吼回去,“我就算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都不要你来指手画脚!”
“你尽管试试!”
被我最后这句嘶吼激到失去理智,钟让像是疯了一样,他怎么能想到……怎么能想到我会怀孕,他想一切重来的,他要让所有的都回归到原点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季存的种,季存的种!
该死的,为什么是季存!为什么不是他钟让!
“你爱的不是我吗?”钟让眼神黑得可怕,“你怎么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商绾,我告诉你,我不会留下他的……你今天这个孩子,不打也得打!”
钟让恨得口齿间都尝到了血腥味,他用力咬紧牙关,我能观察到他咬肌都在颤抖,像是摒足了力气在压抑,上前来按住我,“签字。”
我说,“你把我手指砍了吧,拿着我砍下来的手指去按手印,至少能遂你的愿。”
钟让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滔天怒火吞噬他全部理智,“不肯打是不是?非要这个小孩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吴默!”
门被人哐当一声从外面打开,吴默手里端着盘子进来,我一惊,“做什么?!”
“现代医学上,终止妊娠反应有两种手术。”钟让面无表情看着我,“我给过你选择去做无痛人流的,商绾,可是你不要——那就药流吧。”
药流。
我看到了吴默端着的盘子上放着方方正正一个药盒,钟让有这个本事从医院里调出药流的药来,可是这一刻,我只觉得恐慌和心寒。
我没有任何人生自由,连肚子里孩子的去留都由不得我。
我被剥夺了一切资格,眼睁睁看着吴默上前,将药递给钟让,钟让捏着药冲我而来,我瞳孔紧缩。
“不……”
我连连摇头,“我不……钟让你不能这么无情,我有最基本的人权……你不能这样不尊重我……”
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哪怕一个人去医院打胎,也是光明磊落不偷不抢的,但是现在这样算什么……算什么!被迫吞下药,失去这个孩子,这样算什么!
可是钟让无视了我的挣扎,派人将我按住,我终于绝望呼救,“救命……钟让,别这样,钟让,我去打胎,我会去打胎,你不要强迫我——”
不要……这样肆意践踏我的尊严……
坚硬的药丸从我喉咙里淌过,我如同吞下了一根针一般剧烈干呕着,可是钟让压着我,不让我吐出来,胃部在痉挛,在本能排异,我哭叫着,“钟让,我恨你,我恨你!”
“钟少……”吴默没忍住,声音居然在隐隐发抖,“药流可能会出现流不干净的情况……要不……还是做人流吧,至少利落干净给个痛快……”
“不用你管。”
钟让狠狠抬高了我的下巴,看着泪眼朦胧的我,“痛就好好记着,给过你无痛人流的选择,是你亲手不要的。季存的种就这么重要吗?好啊,商绾,那我成全你,让你一点一点享受胚胎脱落从身体里排出的感觉吧。”
这一刻,透过眼泪,我觉得我看不清楚眼前男人的脸了。
我爱的到底是他什么?
不……我已经什么都不爱了。
后来钟让离开了,我感觉身下不停地在流血,吴默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商绾……”
他喊我商绾,他还会喊我。
我又哭又笑,“吴默……我流产了,我要流产了……我的血停不下来,吴默……”
救救我……救救我……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年商家待你如亲生!
吴默绝望地闭上眼睛,“商绾……对不起。”
说完他像是逃一样逃离了这个房间。
我躺在床上再次昏迷,直到我身下流出的血染红了整片床单。
我醒来时因为剧痛,四肢无力,整个人都在哆嗦,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是一个小时。
但是我可以清晰感受到,孩子没了……已经没了,我这副身体已经伤了,以后还如何补得回来?
哥哥……我眼泪往下掉,哥哥……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钟让推门进来,靠近我的时候,看见我床单上汹涌的血迹,瞳仁狠狠一缩,“怎么会这么多血?”他伸手一摸我身下的血,还是温热的……
“吴默,吴默!”
钟让叫喊声带着颤音,“叫医生来,叫医生来!”
“钟先生,夫人因为药流没流干净,加上情绪激烈比较严重,身体又虚弱,药流没流好,可能要二次清宫才能彻底刮干净。”
医生把单子递给钟让,随后戴上口罩,“您在这儿签名字就好,我们马上准备为夫人做手术。”
医院里的人以为钟让送来的,是他的老婆。
钟让没有说别的,快速签下字,医生随口一问,“怎么不做无痛人流呢?”
“听说……药流伤害比较小。”
“是比较小,但是也会出现流不干净的情况,这样的情况还要刮宫,伤害就比人流更大了。”医生叹了口气,“何况夫人底子还这么虚,营养不良啊。先生,好好照顾夫人吧,她这次是伤大了,伤了根基,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话说……”
医生顿了顿,“先生看着不缺钱的样子,怎么非要打掉这个小孩?您和夫人多个孩子,一家三口多好啊。”
多好啊。
钟让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笔。
不,季存的种,他留不得!
狠心签了字,钟让道,“麻烦你们了,一定要保宫……”
“我们懂,先生您坐那儿等一会吧。”
我再次醒来,就是现在这幅样子。
钟让坐在我窗前,刚对我说完我这是自讨苦吃的话,又对我冷笑,“还敢吗?”
我没说话,两眼无神望着窗外。
钟让上前来,恶狠狠道,“想谁?想季存?连孩子都没有了,你还想着他?”
孩子没有了这几个字牵扯到了我最痛的神经末梢,我原本死气沉沉的人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冲着钟让砸去,“滚——滚!”
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你凭什么!钟让你这个魔鬼!
“滚?你敢对我说滚?”钟让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按住我,“商绾你找死是不是!怎么,为了季存的那个野种居然要跟我作对?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爱上谁都跟你没关系!”
我崩溃地推着他,如果可以,我甚至用尽一切想要撕咬他,我摔碎了一切可以触碰的东西,钟让勃然大怒按住我,把我死死按在床上。我眼前视线摇摇欲坠,满目白光,“我就是在找死!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钟让,你不是要诛我的心吗!来啊,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能对我做什么,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商绾!”
钟让发出又粗又沉的叫喊声,“你还想不想身体好了!”
“在干什么?”
嘭的一声惊天巨响之后,门口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脚步声不急不缓——这是我熟知的节奏。只属于,季存的步伐。
季存走进来,瞳仁不着痕迹缩了缩,而后声音微微压低,“钟让?放手。”
“你怎么进来的?”
钟让没有松开我,反而和季存对峙。
“你的人太弱了。”
季存深呼吸一口气,眸光里带着戾气,“打不过我。”
钟让一震,“你来干什么?”
“张良找商绾找得着急,问我把她关哪去了,我总得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季存皮笑肉不笑上前,身后跟着张良,“你把人弄流产送医院是几个意思?”
张良一下子来到我身边,“你没事吧?”
我浑身哆嗦,瞳仁涣散,近乎无力念着,“季存……”
可是季存对此充耳不闻,随后看向钟让,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自己攥成拳头的手指,早已在隐隐发颤。
钟让盯着季存这张防备的脸,忽然间笑了。
季存喉结上下一动。
“流产?你也知道她流产了?”
钟让眸光极狠,“我让她做人流,她不肯同意,既然如此我就替她选择了药流,可惜了……药流没流干净,又刮了一次宫,这不,总算把孩子打干净了。”
他残忍地说着如此惊悚的话语。
季存感觉自己背后升起了一阵寒意,他原本只是过来凑个热闹,顺带看看情况怎么回事,可是现在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这么殷切帮人家打胎干什么?商绾虽然跟我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吧?”
“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钟让咧嘴笑了,我祈求他不要说下去,可是他不管不顾,将我的心血淋淋挖出来,还要再插上一刀。他说,“孩子要是我的,我能把它打了吗?”
季存脑子嗡的一声作响!
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失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钟让极少看见意气风发的季存能有这样的表情,他觉得他终于赢了一把,扳倒了这个男人一把,于是像是报复一样,“你连你自己在外面有了种都不知道吗?天啊,堂堂季家大少爷,居然不清楚自己睡过的女人怀孕了?”
季存倒退两步,看向我,我能做的只有绝望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季存猝然爆发的怒吼,声音里夹杂着惊天杀意,刀子一样扎进我身体里,他上前一把抓住了钟让的衣服,用力攥紧,愤怒到指关节咯咯作响,“钟让……”
钟让……钟让!!!
他敢!他居然,他居然把他的孩子打掉了!
季存如同野兽一般低吼,抓起边上一根板凳冲上去,几乎要和钟让拼命,“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要不是钟让躲得及时,这根板凳能在他脑门上敲出一个血窟窿来,季存管不了那么多,他弄死钟让的心都有!
“我把商绾怀着的你的孩子打了。”钟让像是疯了一样,倒笑出声来,“怎么了,你很在乎吗?反正这个女人是个累赘,我替你打了,你还省心——”
季存一拳挥过来,张良和门口的吴默冲进来拉他们,“钟少!”
“季存!”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想去听,不想去面对,这一切……这一切……
季存红了眼睛,身体已经不停大脑控制了,他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浑身上下都带着狂暴的戾气,被张良拉开后,还要摆脱张良。
疯了!疯了!商绾的孩子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为什么!!
——他的孩子没了!
他盯着钟让那张得逞一般的脸,从喉咙口发出狼一样的嘶吼,“找死!!”
因为这场变故惊动了保安,后来整个医院的保安都出动了,张良疯狂抓着季存,季存失控咆哮,“放开我!”
“你疯了,你是明星,传出去怎么办?”张良差点自己都挨了季存的揍,拼命去压制他。钟让被吴默拽住,吴默着急地说话语速飞快,“您为什么要激怒季存?你们俩闹起来有什么好处吗?!”
钟让喘着气不说话,眸光那么深,像是一个黑洞。后来保安把他俩几个人统统拉了出去,剩下病房里一个我,我望着洁白的墙数秒,无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
季存出去打了个电话,几乎没多久医院门口就来了无数人,其中走得最快的就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凶狠虎背熊腰,女的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急匆匆往这里跑。看见季存,女人发出一声哭喊,“存存!”
季存回头,看见自己爸妈站在那里,整个人颤了颤。
温芷如一把拉住季存的衣服,“绾绾呢?绾绾在哪?我要去看她……”
“在……病房里休息。”出声说话的时候,季存才惊觉自己喉咙是哑的,他抬头看自己的爸爸,季大发眼睛一瞪,跟老虎要吃人一样,没有一丁点慈善的模样,话没多说一巴掌打在季存脸上,“畜生!”
季存被自己父亲打得整个人晃了晃,鼻血都飞溅出来。
“季大发你再敢动手试试看!”温芷如尖叫一声,“我的儿子!”
“给老子去挂个号看伤!”季大发怒吼一声,“记得挂个科看脑子,我看你t就是一不带脑子的,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季存没说话,温芷如扶着他,掏出纸巾给他擦鼻血。“你骂什么啊,你骂什么啊季大发!你要再敢骂他,我和你离婚!”
季大发深呼吸一口气,回身看向走廊另一端的钟让,和他背后的保镖。
“处理完家事……”季大发转头,磅礴的身材往那里一站,肌肉上青筋一根一根绽起。他遮挡住背后柔弱的女人和自己高高瘦瘦的儿子,像是一座强大的靠山,浑身都是凶狠的蛮劲,看向钟让,“钟少,不如我们来处理一下我们两家之间的事情?”
钟让面对这样老练凶狠的季大发,居然神智一颤。
季大发名字听着老实巴交甚至还有点土土的,但是人并不好欺负。你对他好的时候他对你也好,广交朋友,喝酒也豪气——一点儿不带他们生意人的虚伪。但若你敢冒犯他,季大发也可以翻脸不认人,他不做那种尔虞我诈的事情,该什么就是什么,就如同此时此刻,季大发盯着钟让的脸,质问他,“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越来越不把责任当一回事了?!”
季存想说点什么,季大发察觉到了,回头又对着季存怒目而视,“你t别想给我出声!我从小到大怎么教你的!我怎么对你妈妈的!你怎么就学不到一点半点!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季大发和做生意的商人不同,当年季存的妈妈温芷如也是无数男人心里的梦中情人名门闺秀,那么多人追她,偏偏她选择了貌不惊人甚至还有点虎虎的季大发。
别人问,你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富商,非要嫁给暴发户?暴发户虽然有钱,但是素质和教养到底和人家富豪不一样啊。
温芷如笑得像朵花似的,挽住季大发的手臂,给予他所有的信任,“他对我好,就够了。”
季大发不会那些浪漫的手段,凭着傻劲儿追温芷如,人家都说季大发能娶到温芷如那是中了天大的彩票了,但是温芷如并没有这么觉得。
她看透了虚情假意,能遇到季大发,是她的幸运。结婚后两家人在资源方面互相合作,季大发现在赚钱越来越多,依旧不给自己留一分钱,所有的钱,都是老婆大人管。
——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居然一点儿都没学会真心!
季大发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季存,你是觉得现在你老子我有钱,足够你挥霍,你就可以随便玩女人吗!”
季存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她怀孕了。”
“你t是没读过书?不知道不知道,这是理由吗?”季大发伸手快要在季存脑门上戳一个洞出来,嗓门粗嘎声音洪亮,“我先找钟让谈谈,回头收拾你,现在陪你妈去看看人家姑娘!”
温芷如心疼季存,急得眼睛都红了,“季大发你别凶!”
季大发一看自己老婆委屈,立刻放软了,就像凶猛的老虎在瞬间变成了呆萌的大猫,“如如,我不凶,我不凶——就是季存不争气,我跟着气啊,诶……如如你别哭,你俩进去病房,外边有我呢,昂,知道吗?有我呢。”
温芷如拉着季存进门去了,一推开门,我条件反射颤了颤,看见季存脸上带着伤站在门外,我目光涣散,低低喊了一声,“季存……”
温芷如几乎是哭着扑上来的,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这位被季大发宠爱得像个仙女一般的贵妇人不停地抚摸我,“绾绾,你受苦了,啊?”
到后来温芷如泣不成声,“我们季家……对不起你啊……”
我没说话,原本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这会儿听着温芷如的哭声,居然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我颤抖着,“阿姨……您别这样,我……”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温芷如不知道我和季存之前那些暗流涌动的事情,还以为我俩在谈恋爱,就当做我是被钟让半路劫走受到虐待导致流产的,心疼得不得了,“都怪季存没保护好你,你现在身体一定要好好养着,孩子还能有的……绾绾啊。”
她把我当亲生的一样,让我鼻子猛地一酸。
我太久没有被人这样真切地保护过。
“存存?存存你给我过来!”
温芷如忍不住拔高了声调,看向季存,“你过来!”
季存站在门口没动。
“干什么不过来,你怎么不来安慰一下商绾?你知不知道……”温芷如情绪比我还激动,一说眼泪就冒出来,“知不知道女人怀孕要吃多少苦头?知不知道孩子没了对她伤害有多大!季存!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妈……”季存喉结上下动了动,“我……”我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可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绾绾不难过,啊。不难过。阿姨晚点给你换一家医院住,是我以前怀着季存的时候住的地方,那边是专业的,一定能帮你调理好。”温芷如握着我的手,“唉……人都瘦了这么多,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季存一定饿着你了对不对?”
“我哪有……”季存转过身去,“我没有饿着她。我们没住在一起,我怎么知道她吃多少……”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温芷如一惊,“之前视频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妈……很抱歉我骗了你。”季存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商绾……是我朋友,从小到大认识的,很熟的那种。我……我那天是因为你一直催我,我就拉着她给你表演。”
“你怎么能这样!!”
温芷如尖叫一声,死死抓住了我的手,我整颗心都在哆嗦,红着眼睛看向季存。
季大发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一时之间没忍住气愤,勃然大怒,转身走进病房,狠狠一脚踹在季存的腿上,发出一声怒吼,“你给老子跪下!”
季存没吭声,扑通一声磕下来。
季大发气得浑身发抖,“孽子!!骗你妈,还要拉无辜的小姑娘下水,好朋友?你到是说说好朋友怀了你的孕算怎么回事!这t是好朋友吗!”
我大脑剧烈疼痛,皱着眉闭上眼睛,温芷如手忙脚乱来安慰我,“绾绾,你别难过,你别寒了心,阿姨一定帮你讨回公道,阿姨不偏袒季存,这都是我们季家的错……阿姨帮着你的,绾绾,你别寒心……”
她一遍遍叫我不要寒心,却叫我更加心痛。
季存用力咬着自己的牙齿,季大发转身又出去谈事情了,他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温芷如说,“季存,你快起来,过来陪绾绾说会话,妈给你俩让地方。”
季存摇摇晃晃站起来。
我呼吸加速。
“感情的事情,我不好打骂你们,给你们小辈一点儿空间。你要理解你爸爸他脑子直,他从工地闯出来的,只会暴力解决问题,我希望你不要怨你爸,你爸一听说出事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他只是脾气上来了控制不住自己,存存。”温芷如过去擦着季存脸上的伤口,季存的脸很显然遗传了温芷如所有优秀的地方,五官漂亮又出挑,天生的明星料子。
贵妇人轻声道,“你干的事情超出了你爸爸的承受能力,他觉得不对,却又因为文化低不会劝解你,嘴巴笨,只能靠打你……我替爸爸跟你道歉。”
我看着温芷如在那里温声细语和季存说话,虽然妇人的声音还在抖,明显是她也受了刺激,但是她良好的教养和一身矜贵的气质让我觉得,她一定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吧。
季存的爸爸风风火火,正好有季存妈妈这样温柔的女子陪着,才算完美吧。
季存眼神闪了闪,温芷如道,“好了,好好去陪陪绾绾吧,等她稍微好点了,我们给她转地方。”
说完温芷如就闪身出去了,“我不放心你爸一个人,万一又和别人起冲突,先动手的那个人吃亏,我出去看看。”
温芷如出去还带上了门,病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季存走到我床边,在边上坐下,看我好久,才道,“好了,都挂彩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装作没事,龇牙咧嘴冲他笑,“你是……外伤。我是内伤。”
季存喉结上了动了动,声音都哑了,“……傻子。”
“嗯?”我红着眼眶,强忍着笑意,“你说什么?”
“说你是sb,你还不信。”
季存转过脸去,弓着背坐在我床边,拉出一节干脆利落的脊线。他低头,声音有些颤抖,“什么……时候怀孕的?”
“我不知道……”
我无神望着天花板,讽刺地笑了笑,“现实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耳光啊。”
可是这个孩子,在季存得知的同时,也已经死掉了。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季存放空了视线,对我喃喃着,“商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也不想信。可事实真的,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是因为你的小孩被打掉了吗?”我想把脸闷进被子里,不去看季存的眼睛。他太少露出这样茫然的模样了,因为在那之前,季存拥有一切,也可以掌握一切,从来不会有失控或是——超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不知道,又或许是吧。我骗不了自己。”季存低下头去,“但是我当时真的很愤怒。”
他将手摊开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你……被关在钟让家里的事情,经历了什么?”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求求你了,别再问了。”
季存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换做以前,要怀孕那也是慕暖怀孕,根本没想过最后怀了他孩子的人……竟然会是我。
老天爷啊,可不可以适可而止放过我啊……
“剧组那里,我可能去不了了……”
“我和他们说了,先飞页拍别的,角色给你保留着,等你好了回去补拍。”
季存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打断了我。
我愣住了,而后笑了,“是因为看在这个死掉的孩子份上吗?”
“如果说是,你会心里好过点的话。”
心里好过……
我仓皇大笑,“真是谢谢你。”
季存干脆不说话了,沉默好久他说,“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总之钟让那里我爸会摆平,你……好好养身体。”
我问他,“张良呢?”
“他刚刚被他爸爸有事情叫出去了。”季存见我脸色苍白,伸手想来碰我,可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他说,“你想要什么?”
这是在……问我要什么补偿吗?
我笑着摇头,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离你们远远的,远远的……”
季存皱眉,“说点什么吧,商绾。我能补偿你的都会给你。你这样……”
这样别无所求,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应该报多大的数字,会让你安心?”我转头看向季存,“几百万?几千万?是不是你就踏实了?”
季存头一次被我顶得说不出话来,像是哑巴了一样。
“没用的。”我无神地喃喃着,“你和钟让欠我一条命,我这辈子都记着,到死我都会记得的……”
“商绾。”季存拉住了我的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要想的是如何让伤害减到最轻——”
“你说的出口这种话?”我红着眼睛看向季存,“你怎么……说得出口。受伤害的是我,承受一切的是我!是我,没有孩子的是我——”
我情绪崩溃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被迫打胎的是我,被关起来的是我,到头来一无所有的,还是我!”
季存被我的话震住了,他见我这副样子,瞳仁缩了缩,不知道为何,他竟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这和当初面对慕暖和王全时他的心情截然不同。
季存用力呼吸着,随后看向我,“你冷静点,不要激动,伤口要慢慢复原……”
“不会复原的。”
那个时候的我,看着季存,灵魂几欲斑驳粉碎,我伸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喃喃着,“不会复原的……伤口这辈子,都不会复原的。”
“少爷,我们的人收集到消息,商绾小姐她……”
偌大的房间里,有人站在一侧,低着头表情谦卑,眼里写满了心痛,“被……强迫吃了药,流产,然后二次刮宫,现在……在住院……”
听到这个消息的男人没有握住杯子,失控打碎了手里的马克杯。
“怎么回事……”俊美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暴怒和痛苦,一把抓住了手下的衣领,“我问你怎么回事啊!绾绾为什么——”
“对不起少爷,我们刚刚查出来是钟让做的,季存现在在陪着商绾小姐,我们的人开始也没收到风声,突然间就发生了……”
“绾绾……”男人眉间出现了失控的情绪,“再去查!我要商绾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听到没有!”
这天晚上,医院走廊外面终于趋于平静。
我不知道季家和钟家两家人交涉了什么,我也不想去问,后来季存一家三口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疲惫地睁开眼睛。
温芷如立刻道,“绾绾,吵到你了吗?”
我咧嘴笑了笑,“没有,正好我也没睡着。”
“睡不着吗?”温芷如来我身边坐下,温柔地看着我,“疼吗?明天我让保姆炖点汤给你补补。”
我没有拒绝。
季大发这会儿不凶了,他不凶的时候看着就老实巴交的,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季存在他身边站着,和他爸爸一块看着我。
季大发上上下下打量我很久,那个眼神看得我发毛。
季存没忍住,皱眉,“爸,你这么盯着人家看干嘛?”
季大发没好气,“老子看看儿媳妇不行吗?”
我和季存都惊了,我立刻道,“叔叔您误会了!我和他……”
刚要解释,就见粗犷的季大发大手一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季存和我齐齐无语。
温芷如倒是捂着嘴,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道,“绾绾,你别怕,钟让已经回去了,他不会再来烦你了,要是再敢打扰你,你就和季存说,或者直接跟我说。我们季家帮着你。”
我望天沉默,温芷如狠狠掐了一把季存的大腿,疼得他大叫一声。温芷如道,“你发什么呆,快点表明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季存愣住了,回过神来立刻道,“啊,哦……那个,你好好休息。”
???
季大发用鼻孔看自己小儿子,“没了?说完了?”
季存像是挤牙膏一样,难得见他这幅样子,又吞吞吐吐说着,“别……别着凉。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季大发又道,“没啦?”
季存咬牙,硬着头皮,“平时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买过来。”
“还有呢!”当爹的季大发一拍大腿,“妈的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
季存深呼吸一口气,像背书一样硬是背出来了,“钟让要是再烦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带人过来揍他个满地找牙平时注意照顾自己身体还有要按时吃药睡觉记得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一旦感觉身体不对劲了一定要及时通知医生和我这两天我跟我妈会一直来看你给你买点喜欢的东西剩下还有什么事你想到了就找我反正这几天我一定会接你电话的!”
我吓得呆若木鸡缩在床上,“你……你吃错药了吗?”
季存冷脸一拉就要张口骂我,被自己边上的老父亲硬是用眼神瞪了回去。
季大发过来对我说,“姑娘,你放心吧。季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实话,我有点怕季存的父亲。颤了颤,我道,“谢谢叔叔……”
“哎呀,谢啥呀,都一家人。”季大发俨然把我看作他的儿媳妇了,“我儿子虽然人不咋地,挑儿媳妇眼光还是不错的。跟他妈妈一样美!”
温芷如在边上笑,“你别吓着绾绾。”
“哪能吓着呢?我……”季大发摸遍全身也不见有什么值钱的,直接从身上掏出一块金条来,使劲怼我手里,特别实诚地说,“你拿着,我们季家……也没什么好的。就是有钱,你拿着,姑娘。”
温芷如立刻上去打了季大发一下,“你说的什么话呢!像是侮辱绾绾似的!”
“啊!”季大发愣住了,“那,那要怎么说?老婆,你会说话,你来。我……我就是想给两个小辈补偿一点儿,让姑娘自己买点吃的……我这,我这就这个东西啊,季家也没别的……要不……”
季大发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我让人拨几台进口大型挖掘机转到你名下去?一台一百多万呢,也不少钱了,姑娘你要不要?”
……暴发户的思维还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
好说歹说季大发和温芷如终于要走了,临走的时候,温芷如指指我的床位,又对季存说,“你晚上在这里陪她。”
季存出奇地没有拒绝,居然同意了,将爹妈送到楼下之后,他又折返,回来找我。
彼时我正躺在床上闭眼,说是睡觉,其实我也睡不着,我只能让自己闭着眼睛,骗自己我这是睡着了。
“不要装睡了。”季存凉薄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一些疲惫,“真睡不着的话……再聊会天也行。”
“我睡不着……”我红着眼笑,“我睡着了,就会做噩梦。”
“……”季存顿了顿,隔了很久他竟说,“抱歉。”
他说什么?抱歉?
我笑了,像是无所谓似的,“哦,我原谅你了。”
季存一僵,“不乐意说就不用说了。”
我干脆选择闭嘴。
这一夜我和季存再没说别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睡醒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射进来暖洋洋的。我睁眼,看到坐在床边长椅上的季存正闭着眼睛,他像是在这里坐了一夜,坐着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看他的睡脸,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青色黑眼圈。
我麻木地收回视线,见他还在沉睡,也没说话,就这么呆着。隔了好久季存转醒,他维持一个姿势睡觉,导致醒来浑身酸痛,舒展着手脚,季存皱眉看我,“你醒了?”
“嗯。”
他说,“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
季存噎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你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刚说完这话,门口有人用力拉开门,一道身影冲进来,红着眼睛扑向我,“绾绾!”
我愣住了,“江铃儿……”
“你怎么……你怎么……”江铃儿见到我这样,哇哇大哭,转身就去撕扯季存,“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商绾!”
“冷静点!”季存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招架不住,他看向门口站着的男人,“陈渡!把你女人拉开!”
陈渡站在那里,看着江铃儿好久,才喊她名字。
江铃儿置若罔闻。
陈渡加重力道喊了一声,“江铃儿!”
江铃儿浑身一颤,这才放开季存,季存胸口的衣服都被她攥得起了褶皱,她看看季存,又看看陈渡,忽然间吐出一句话,“陈渡,以后我这样了,你会跟季存一样吗?”
陈渡表情瞬息万变!
江铃儿头一回没去管陈渡什么心思,转身一步步走到我床边,拉着我的手坐下,她问我,“疼吗?”
光这两个字,就让我眼泪在瞬间决堤。
我咬着嘴唇,江铃儿看着我,从床头柜抽出餐巾纸来给我擦眼泪,我没说话,江铃儿对我说,“别犯傻,商绾。”
我点头,她又摸我的脸,“快点好起来……”
季存在旁边沉默,他睁着一双眼睛,眼神深得像是蒙着一层雾。
一言不发,坐在一边,如同一尊雕像。
没过多久温芷如和季大发便又过来看我了,这次季大发来的时候手里拎满了礼物,又是滋补品又是贵重首饰,恨不得把家产都掏到我面前来,哐当一身打开门,庞大的身躯就跟扎马步似的迈进来,嗓门洪亮,“儿媳妇!今儿个身体怎么样!”
我们坐在里面的人都被季大发这个架势吓了一跳。
季存皱眉,“爸……你瞎搞什么?”
“王八蛋老子还没训你呢,你t一大早来训你老子?”
季大发把手里的礼物怼到我脸上,转身伸手又去戳季存的脑门,“臭小子,昨天晚上跟人家道歉没有?”
季存眼神冷漠说,“有。”
“算是个人。”季大发从鼻孔里哼了口气,温芷如上前来看我,“今儿挂几瓶?”
“两瓶。”
我看了眼温芷如,她还是冲我温柔地笑。我就在想,温芷如这么有气质的一个贵妇人,怎么就养出了季存这么个冷血的儿子……
他们陪我聊了一下午的天,全过程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到头来也忘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温芷如和季大发起身要走的时候,季存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干嘛?”
季大发一看自己小儿子就没好气,“好好在这儿陪我儿媳妇。”
“没结婚呢。”季存咬牙,“爸,我自己也有点事儿要走……”
“你知不知轻重?你现在出去?你知不知道老子把你的消息压下去花了多少钱?你肯定是出去见慕暖那个女的吧!我告诉你,你休想!”
季大发指着季存一顿恶骂,我明显看到季存手指倏地收紧了,像是生气似的,可是到头来他又硬生生忍住了,等到季大发和温芷如彻底走了,他没说话,回来坐下后就这么绷得笔直笔直。
我一直觉得这几天的季存沉默得不像话,和以前截然不同。
他似乎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憋了回去。
江铃儿坐在我床边,一边跟我看视频,一边悄悄安慰我,“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等好起来了,我们去找钟让再算一次账。”
说实话,其实季存在这件事情里对我造成的伤害远远没有钟让来得大,我怀孕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季存更加不可能知道了。他收到消息也是一脸懵逼,现在孩子在我们都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被打了,钟让自然是罪魁祸首。
但是我也不敢想,如果季存提前知道了,会对这个孩子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后来陈渡和季存出去抽烟,走远了,陈渡往回看了一眼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吐出雾来问季存,“具体到底怎么回事?”
“商绾怀孕了,钟让强制她打胎。”
季存眉目凛冽,眼神比往常还要冷。
陈渡一听就笑了,“那关你屁事啊?怎么搞得你像个罪人一样,看不懂了。”
季存喉结上下动了动,“孩子是我的。”
陈渡愣住了,隔了好久,他才缓缓问道,“你是说,钟让打掉的那个孩子,是你的?”
“对。”
“你们之间不知道吗?”
“不知道,没预料到。也没人告诉我。但我觉得商绾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她没有瞒着我的理由,也不是那种隐忍负重自我感动一个人跑去把孩子生下来的sb,所以我推测她也是提前没想到自己怀孕了。”季存捏了一下眉心,“不然我也不至于收到消息风风火火赶过来。何况有孩子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哪怕怀孕的是商绾,生下来季家也养得起——”
季存在承认这件事的时候,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随后又趋于平静,“可是就是因为商绾怀孕了,是我的。所以钟让才控制她打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陈渡意味深长突出一句话,“倒也不是,你对商绾没什么恨意,只是钟让比较恨你和商绾而已。咽的下这口气?”
季存眼里杀意顿显,声音猝然阴冷,“你觉得呢?”
“没有人会接受孩子被别的男人打掉。”陈渡夹着烟,眯起眼睛来,“就算是打胎,也得经过本人的同意。钟让为什么这么做,你想过吗?”
季存正视陈渡,“你想表达什么?”
“表达钟让在乎商绾。”
陈渡一字一句,“不然,他为什么要打了商绾的胎?毕竟按照正常来说,商绾怀谁的孩子,都跟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打掉你的小孩——他为什么会恨你?”
季存一愣,紧跟着立刻反应过来,“可是钟让那里有陆曼——”
“没错,这就问题来了。”陈渡将没有抽完的烟丢下去,踩灭在了脚底,“钟让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会传到陆曼的耳朵里,就如同你忍受不了你的小孩被人打掉,陆曼一样忍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去为了一个女人强制她打胎。”
季存瞳仁缩了缩。
“做好准备吧,季存。这只是一个开端。”陈渡眼神深邃盯着季存,“慕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都互相纠缠错了人。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季存看着洁白的走廊,眼神一寸一寸沉了下来。
江铃儿陪我到了晚上,季存和陈渡两个人出去谈事情谈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给我俩带了晚饭,季存高高瘦瘦垂着眼走进来的时候,我有些愣怔。
“吃啊。”季存看我一眼,“给你带的,省得回头我爸又骂我没良心。”
“你是挺没良心的……”我喃喃着,总觉得我和季存身份像是换过来一样,现在是他伺候我。
看了眼季存打包来的菜,江铃儿在边上流口水,她说,“你看,两双筷子呢!季存一定是给我也带了一份。”
陈渡在边上气得哼哼,“哎呀,怎么,吃我的不够,还要吃季存的啊?”
“你的我不爱吃。”江铃儿把陈渡带来的打包盒推到一边,“明显季存的好吃点儿。”
陈渡脸都绿了,“小贱人,还挑!”
晚上八点,江铃儿被陈渡带走了,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我和季存,护工过来收拾完东西,整个房间又是干干净净的,江铃儿留下的那些生活气息也被人打扫了,我倒回床上,拔掉了针头,茫然放空视线。
季存和昨天一样,一动不动坐在一边,我觉得我要是不说点儿什么,今天他可能又是这样坐在椅子上等到累了闭眼睡一夜。
“你要是真的觉得麻烦,可以不用来的。”
“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季存给出了一个理由。
“孩子已经没了。”我下意识收紧了手指,“也不是你让我打胎的,非得拉着你跟我一块半死不活,的确挺委屈你的。”
“商绾,你想过以后吗?”
季存忽然间开口说这种事情,让我有些不敢面对。
不,是我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敢面对季存。
从我发觉自己不爱钟让了之后。
“以后?我觉得你没必要真的觉得愧疚,这个小孩来的时候是意外,我和你都没做准备,你情我愿的事情忽然间就多了个小孩出来。你也可以安慰我说,如果我怀孕了,你愿意养——你倒是想养啊,可惜孩子被钟让弄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种话,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你跟你爸妈都坦白了吧?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也挺好的,我养好身体,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大牵扯了,对孩子下手的不是你,我要算账,也该找钟让。”
我把季存撇得干干净净。
季存站起来,走向我。
我转过脸去,不看他。
“看着我。”季存的声音还是那样凉薄,“商绾,看着我。”
“我没事啊,干什么非得看你……”我蜷缩在床的一角,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你要是没事回去吧。”
“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季存拽着我被子的一角,“逃避是没用的,商绾,你看着我,我们谈一谈。”
谈,谈什么呢?谈我这破烂的人生吗?
还有什么好谈?
我更加用力缩入被子里,“没有什么好谈的,季存。我也不想再跟你谈了。”
季存察觉到了我的抗拒,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戳穿。
他那么聪明,肯定早就已经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我要逃避他。
或许只是我,自己欺骗自己,自己不肯给自己答案。
季存站在那里许久,他伸手将我的被子轻轻扯下来,我原本以为季存是强制性过来拽我的,没想到他力道这么轻,一点一点把我蒙着脸的被子拉下来,我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季存对我说,“商绾,以后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做个选择。”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说别的。
以后?
我在心里无声地笑,季存,你看看我,我还有以后吗?
季存照例在长椅上坐了一夜,睡醒的时候满脸疲惫,但到底是好看的皮囊,让他也不显邋遢,进去厕所冲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还是漂亮又精致的面孔。
他和前一天一样,如同例行公事一般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道,“好点了。”
“再过几天我带着你出去,我妈说了,让你回我们家休养。她请了专业的医生和保姆团队。”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用太麻烦阿姨了吧?”
“还是要的。”季存深深看我一眼,“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早点把身体养好一点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真的要复仇。”
他顿了顿,“不管向谁算账,都先让自己好起来。”
我攥紧了被子,红着眼睛看季存,很想问他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照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心里能好过一点吗?
为了能让温芷如和季大发放心吗?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善意,在我商家大势已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坠落深渊。
季存替我去买早餐,可是在这期间,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让我整个人一惊。
高跟鞋的声音逼近,紧跟着高挑窈窕的身影便出现在我视线里,慕暖一身淡粉色风衣,穿得精致夺目地上门来,就像是贵妇来和小三算账一样,戴着墨镜勾着红唇就这么闯了进来。
我皱眉,“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好好看看你自己。”慕暖摘下眼镜,精致的妆容有片刻扭曲,“你也配叫我滚?商绾,我今儿过来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给我离季存远点!”
“我和季存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我浑身气血上涌,“我倒想让你和季存赶紧滚出我的生活,他不是你的备胎吗?奇了怪了,怎么不听你的话?你气急败坏来算我的账吗?难道是因为——季存为了我,分心了?”
慕暖被人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野鸡一只还想高攀季存,季存你配得起吗!我告诉你,商家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商家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季存特意过来照顾你,你的胎打掉了倒好,钟让总算干了一件好事儿,就你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这话跟刀子似的冲我明晃晃扎过来,我倒抽一口冷气,低估了慕暖从嘴巴里说出来的恶意。
“你明明是嫉妒得发疯吧?”可是我不能让自己暴露半分的脆弱,在慕暖这种女人面前,只要我退让一步,她能往前得寸进尺地逼十步!
慕暖表情一僵,跟着恶狠狠盯住我,“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你其实就是在嫉妒我吧!嫉妒现在我出事了,季家光明正大照顾我,嫉妒我可以被季家这样对待,嫉妒我天天都有季存陪着——这个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一切,现在却被我享用着,慕暖,你心里恨不得杀了我吧!”
“你这个贱人!!”慕暖歇斯底里喊了一声,跟着就要冲上前来,“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话的!季存是我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我怎么对待他,他爱的永远都是我!你不过就是个发泄欲望的工具,你居然敢来跟我对峙!商绾,你太不要脸了!”
这一连串恶毒的话语足以见得慕暖现在有多气急败坏,甚至连自己的形象都不要了,就顾着冲上来跟我撕扯,我原本在吊水的手被她打了一下,紧跟着手背针孔处就鼓起一个大大的乌青,我嘶了一声,“少在这里装,往我头上泼脏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跟别人鬼混的时候你就该想到,季存早晚有一天亲手不要你!他追你的时候你是女神,不追你的时候你是什么?跟我一样,是个贱人!”
“商绾我撕了你的嘴!”
慕暖高高抬起手,往我脸上一个巴掌打下来,清脆结实一声响让我一下子懵了,在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思维和攻击都被一下子打散,大脑一片空白——可是紧跟着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巴掌声响起,比之前慕暖打我的还要响亮。
慕暖晃了晃,身后的董欣一把扶住了她。
我抬头,视线晃动,隔了好久终于缓慢聚焦,一点一点,定格在了高扬着手还没放下的季存身上。
男人眉目间夹杂着戾气,几乎是用喝斥的声音对着慕暖道,“闹够了吗?”
慕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半边脸,哆哆嗦嗦地被董欣扶住,她在瞬间就红了眼眶,伸手直指季存而去,“你……你打我……?”
我也愣住了。直到脸颊的刺痛感将我的所有神智都拉回来。
季存另一只手里还拎着早餐,他重重一声响将早餐放在了我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随后转头看向慕暖,声音冷漠到像是一个路人,“有事?”
“存存……”慕暖顷刻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刚刚打我?季存,你为了这个女人打我?!”
季存没说话,门口处又走进来两个人。
是江铃儿和陈渡。看来刚才季存出去那么久,不只是买早餐去了,还去接了他们。
“真难看啊。”江铃儿冷笑着走进来,只有在走到我旁边的时候,眼里才有了心疼的情绪,低声问我,“疼吗?”
我一看见她,整个人就变得无比脆弱,我说,“疼……”
“你少在那里装什么柔弱!”慕暖见到我掉眼泪,一下子就怒气横生,似乎我学会了她惯用的手段来吸取别人的同情一般,纤细的手指指着我,气得说话都撕扯开了嗓门,“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博取同情吗!商绾,你就是个不要脸的——”
“再伸手指一下。”
季存倏地出声,一字一句,硬得几乎能掉在地上一砸一个坑。
慕暖一哆嗦。
季存抬头,瞳仁深处像是有暴风雪铺天盖地灌顶而来,他面无表情盯着慕暖的脸,“这根手指不想要了?”
慕暖受惊,如同一只被追杀的无辜小白兔,红着眼睛哆嗦,“存,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怎么可以……”
季存啧了一声,就这一声,寒意扑面而来,“别给我添麻烦,懂吗?”
慕暖被这样子的季存吓了一跳,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不管怎么闹腾,季存始终听信自己疼爱自己,可是现在……为什么……
她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恐感?
“都是你……”慕暖喃喃着,随后把怨恨的眼神挪向我,“是你勾引了季存——”
“你说够了吗!”
江铃儿抄起边上的水杯,把里面的水毫不犹豫直直泼到了慕暖的脸上!
“我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吧!季存是你的狗吗?什么事都听你使唤?还有,商绾行得正站得直,少在那里血口喷人,左一个勾引右一个勾引,你技不如人而已。要我直白说吗?就是t你没那个魅力和本事!”
慕暖被江铃儿一番直白的话气得脸色煞白,破口大骂,“你一个被包养的懂什么!”
“你有本事你t去找包养呀!孩子都为了王全怀了,人家都不肯承认你,回头来找季存,没想到季存不买账吧?你打胎那会,季存没有这么成天照顾你吧?眼红商绾眼红得不得了吧?出来卖的还有歧视链呢,你这种又当又立的,连坐台的都看不起你!”
江铃儿气得口不择言,“给我滚!我告诉你慕暖,从今天起别让我在商绾身边看见你,我见一次你打一次,哪怕老娘娱乐圈不混了豁出去!你尽管试试!”
陈渡一听,一拍大腿举手,“别混了别混了,快点息影,专心做我的小贱人!讨好我比拍电影赚钱多了!”
江铃儿涨红了一张脸,“女人撕逼男人别插嘴!”
陈渡立刻道,“你先撕,出事了我和季存顶着。”
直接把季存拉到我们阵容来了,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慕暖。
慕暖在董欣怀里哭得呼天抢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不过名模不愧是名模,哭起来的样子都无比惹人怜爱,她大概觉得自己还能牵动季存,一直朝着季存使眼色,岂料陈渡拉着季存一个转身,两个大爷在椅子上哐当一坐。
陈渡开始拆早餐,“来来来,趁热吃。”
江铃儿笑了,“哎哟,季存给商绾买的啊?这不是要排队的那家吗!”
慕暖的脸色当场扭曲了。
江铃儿要来吃,刚拿了筷子,被季存啪的一下打掉。
“太君,自己人,自己人。”一帮人当做慕暖不存在似的,江铃儿举手,“别动手,自己人。”
“老子花钱买商绾早餐,没t花钱买你吃。”季存眼神里一个刀子杀过来,“要吃让陈渡给你买。”
“陈渡你看季存,太小气了!”江铃儿炫耀似的看了慕暖一眼,“哎哟,还站在这里干嘛呀,看我们恩恩爱爱吃早餐吗?”
江铃儿说完就挽住了陈渡的手,也可能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如此顺从,让陈渡很受用,也跟着搭腔抬头看慕暖,“慕小姐还有事吗?”
慕暖脸上还滴着水,是江铃儿先前泼的,但是这会儿,这个泼她水的女人一脸无辜,就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靠着陈渡笑眯眯地注视她,完全没想过自己对慕暖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季存在一边问我,“吃卤蛋吗?”
我愣住了,总觉得今天的季存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季存见我没声音,表情更臭了,拉着一张冷脸,“吃不吃?”
我立刻说,“吃,吃。”
慕暖和董欣站在那里,两个人就如同被周围人物忽略了,季存帮我把病床摇起来,看到了我手背上肿起的乌青。
男人一顿,紧跟着冰冷的声音就砸了下来,“怎么回事?”
我咬牙,“可能刚刚一不小心碰动了针头。”
季存冷笑更甚,“你t是活靶子吗?就躺在那里让人欺负?你骂我的时候不是特别有劲吗?怎么现在就虚了!”
我缩在那里没说话。
慕暖听到这番话,就开口道,“季存,你是在责怪我吗?”
“别出声。”季存转身一瞥冷漠到了极点,“我现在还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慕暖红着眼睛一噎。
转过脸来,季存继续跟我算账,要笑不笑睨着我,看谁都不爽的样子像个无赖,“说话啊,哑巴了?你不是特别能说会道吗!手上肿个乌青都能忍了,啥脾气啊这么能忍?”
我说,“你干嘛针对我?”
“我不针对你——”季存抬手跟要打人似的,“我针对谁?手肿了不说吗?”
说完他去摁了一下墙壁上的呼叫按钮,隔了一会就有小护士进来帮我重新调整针孔,季存说,“你们这儿有纸板盒吗?就那个,能给小孩子缠在手上的。”
“有啊先生。”小护士乐了,“不过那都是给喜欢动的小孩子贴的,贴在手掌心然后和针头缠住。”
“给她。”季存伸手直指我而来,“缠一个,省得再触动针头。”
我脸色涨红,“我不是小孩了!”
“我看你就跟低能似的。”季存依旧不给我好脸色,“是不是在这儿彰显自己特能忍呢?疼就叫出来知道吗?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没听说过?”
我红着眼睛,“这是慕暖造成的,我哪敢说?”
季存一僵,连着门口慕暖都变了变表情。
而后男人咬牙切齿对着我,“我告诉你,你这句话再说一遍,我以后随便你怎么死,绝对不帮一下!”
江铃儿着急了,“凶什么凶!”
陈渡学着江铃儿的声音也娇滴滴喊道,“凶什么凶~~”
倒是小护士以为我和季存在互相斗气,还在边上笑着打圆场,“哎呀,小情侣之间没有什么好闹的,好了,我先走了,有事儿再喊我。”
我和季存齐齐喊道,“不是情侣!”
小护跟没听见一样,推着推车出去,外面就传来一阵议论声,“里面那对小夫妻吵架真有劲,打情骂俏的。”
得了,不是情侣,凭空给我俩升级成小夫妻了。
慕暖和董欣站在门口,就像是两个外人,从刚才一直尴尬到现在,这会儿季存总算回头看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慕暖指指自己,“你在对我说话吗?”
季存皱眉,“不然呢?”
慕暖又变得楚楚可怜,她用那种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季存,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何况是男人?
“存,你终于不生气了吗?愿意跟我说话了吗?”慕暖放下身段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何况是……一直追着慕暖的季存?
季存瞧她一眼,可能是心软了,“我让人送你走。”
“存!”
慕暖往里走了一步,江铃儿眼睛一眯,“退回去!”
慕暖吓了一跳,又可怜巴巴看向季存,季存低着头在那里叫车,“地址告诉我,我给你约车。”
“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来找你,这几天一直找不到你,然后听说你被你家逼着来医院里照顾商绾,我是心疼你……”
慕暖这话说得自己像是为了季存在退步一样,伟大到就差背后亮个菩萨光环,结果听见江铃儿在边上插嘴,“你谁啊你,季存用得着你心疼吗?季存微博上八千多万粉丝挨个排队都能排个一年半载,轮得到你心疼?还有,季存什么时候被逼了?你这话说的像是商绾胁迫季存一样,你没本事就不要老是道德绑架别人!”
慕暖气得脸色铁青,“江铃儿,你别动不动就过来故意转移话题!”
“我转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江铃儿两手一摊,“我还是商绾朋友呢,你是商绾的谁?商绾跟你不熟吧?你来病房做什么?”
慕暖被江铃儿堵得说不出话,然后江铃儿问我,“绾绾,你认识她吗?”
我说,“不认识。”
“商绾你欺人太甚!”
慕暖说完这个,又扭头看向季存,季存放下手机,“你走吧。”
“存……”慕暖慌了,“季存,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就不要联系了,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很久?
我有些疑惑,难道季存很久没去找慕暖了?之前不是还在家里搂着慕暖让我滚吗?莫非是在那之后?
季存只是说,“我给你叫了车。已经到楼下了。”
慕暖不可置信看着季存的脸,想说什么,却被董欣狠狠拽了一把,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下次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商绾生着病,加上之前孩子是季存的,季存肯定偏着她!”
慕暖眼里各种各样的情绪一闪而过,“欣欣,我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先忍了,季存自知这一次亏欠你,我们肯定还会有机会扭转的。”
慕暖舍不得,被董欣一步一回头地拽走了,走到门口才发现,季大发和温芷如一直都在门口看着。
夫妻俩面无表情送走这两人,才走进来跟我们打招呼。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因为季存的爸妈都在门口观察,所以他也不能太光明正大向着慕暖。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一定是这样吧。
我强忍住心口酸涩的感觉,让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没关系的,商绾,像以前一样笑出来就好了,不管是面对谁,不管再难过,都没关系的。
我摆出笑脸和季存父母打招呼,就像是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的模样,所有的尺度我都拿捏得正好——我甚至不知道,我原来可以将痊愈的人把握得如此精准,哪怕我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我问自己,那些历尽千帆仍能笑出来的人,到底是发自内心地笑,还是如同我一样,已经被挂上了面具呢?
季存转过身来,“爸,妈。”
季大发冷哼一声,“总算像个人样。”
“我不想再看见慕暖。”温芷如也难得强硬了一把,“存存,慕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再和她来往……”
“我都知道,您不用一遍遍说。”季存提前打断了温芷如的话,“你们来了,我就先走了。”
“你又要去找慕暖是不是!”
季大发脾气上来了,“上一回是这样,这一次又要走。慕暖就这么重要?”
这一次季存没有再任由自己听从父母的话,他转头,眼神凛冽到像是一头狼,狠狠看了季大发一眼,那一眼把季大发吓到了,他回过神来怒吼,“你这什么表情!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走出去一步——”
哐当一声,季存摔门而出。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
烟雾缭绕的休息室里,遮阳的幕布被人通通放了下来,静谧漆黑的环境就如同空无一人的电影观众席,有人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不来找你?”季存冷笑一声,“那老子头上的脏水怎么办?”
钟让夹着烟,细长的眼里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你说什么?”
“时间往前推。”季存凑近了钟让,眼睛一眨不眨,“商绾有一次在剧组里吃了盒饭,晚上回去肚子痛,后来洗胃住院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说什么,听不懂。”
“我和商绾看见了你当时停在剧组外面的车了,别装傻。”季存指关节按得啪啪响,要笑不笑睨着钟让,“商绾那会送医院之前指着我鼻子骂呢,没跟你计较。前几天就一直想来找你,只不过家里事情没处理完。我现在能心平气和坐在你面前跟你说话,你最好端着点,别t真的惹急我,就你干得那些事情我拿来当垃圾小说看都不稀罕。”
钟让声音极冷,“跟我对抗?”
“对抗?”季存像听见笑话似的,站起来走到窗边,嘶啦一下将那些幕布通通拉开,大片刺目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强光中他的瞳仁紧缩成针孔状,衬得周围一圈虹膜的颜色尤为妖冶,季存转身看着钟让,一字一句,“我没那个兴趣跟你争什么商绾,但是你别来惹我,陆曼那里的事情你收拾好了吗?”
陆曼两个字令钟让表情剧变,“是你告诉的陆曼?!”
季存早在陈渡提醒他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陆曼!
“你让我棘手,我能让你安宁?”季存冲着钟让笑了笑,“打掉我一个孩子,我也得让你割块肉。不如先好好想想怎么和陆家打好关系吧。陆曼好哄,陆在清可不好哄。”
陆在清?陆家现任掌权人?!
“你是在跟我挑衅吗?”钟让的声音里已然动了杀气。
从高中时候起,他们就已经争锋相对了。
季存没说话,直直拉开门去——这场光明正大的战斗,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迟到了太久。
到底是挑衅,还是借机?
季存面无表情推门而出,阳光落在他身后,照得一室通明,男人头也不回离开了。
这天晚上季存没有回来,季大发和温芷如在我的病房里等了他好几个小时,连着手机电话都打爆了,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我躺着,静静看着新挂上去的液体慢慢顺着输液管流下来,双目放空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温芷如以为我是因为季存扭头就走受到打击了,还过来安慰我,“季存这孩子,是被我宠坏了,绾绾,你别难受,我们回头一定叫他过来好好陪你。”
我轻轻摇着头,“阿姨,没必要这样强迫,不然季存跟我之间只会矛盾越来越大。”
温芷如愣住了,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们单方面强迫季存一直来照顾我,却没想过这样做的方式,会令季存越来越反感我。
这么一来,就像是在帮倒忙。
温芷如看向我,“绾绾……”
“我没有什么所求的,阿姨,真的。”
或许是我眼神太空太空了,空到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让温芷如一直想要安慰我。我扣问自己,如果真的好起来的话,我又该问季存那里索取一点什么呢?
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要了。
江铃儿和陈渡一直没出声,这会儿说话了,说到一半温芷如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姑娘……那个,我看着你挺眼熟的,你是不是演那个小皇妃的……”
“啊!”江铃儿有些惊喜,“是我。”
“真的是江铃儿!”
温芷如立刻捂住嘴巴,“天啊老公,是江铃儿,我最喜欢的女明星!”
江铃儿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发,“阿姨,您这样的大美人喜欢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给我签个名吧,没想到你和绾绾关系这么好……”温芷如拽着季大发的衣服,“就签在他衣服上吧!”
季大发像是要英勇就义一样,将自己的衣服拽长一截,“媳妇儿咋说就咋样,签我衣服上吧!”
我看着他们在那里笑着闹,却仿佛在瞬间跟我拉远了无数的距离。
我感觉不到欢乐,我甚至同样失去了别的情绪,感官知觉被人夺走,我的多巴胺失去了让我快乐的能力。
直到送走江铃儿以及温芷如等人,我笑着目送他们远去——在离开房间,病房门被关上那一刻,我彻底笑不下去了,将自己卷入被窝里。
在被窝里昏暗的光线下,我盯着自己手背上千疮百孔的针眼,盯住直到视线一点一点模糊。
第二天季存没来,张良倒是来了,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吃惊,然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张良一下子拉住我,“你不用着急动,躺着就行!”
我笑了,“你跟我主治医师一样。”
“习惯使然……”张良回答道,随后上前,“不好意思前几天没来,刚刚结束一台大手术,又被我爸爸拉着马不停蹄参加了一次研讨大会……”
“没事。”我指了指周围一堆滋补品,“有什么要吃的吗?我不方便动,你自己拿吧,别客气。”
“我吃饱了来的。”张良看了一圈,“没饮料吗?”
“有燕窝饮品。”我乐了,“你拆一盒吧,滋补美颜。”
“别了吧。”张良无奈地笑了,“怪我,上门来看你也忘记买东西了。”
我故意说道,“是吧?我还指望着你做的夜宵呢。”
“哦。”张良应下来,“那我下次给你做。你现在人感觉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早就已经麻木了,例行惯例一般用一个模板的话回答着,“感觉比之前好多了,慢慢来应该会好的。”
“你至少得修养一个月。”张良坐在我旁边,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你会出这种事情,早知道我该提前一天给季存打电话,至少还能阻止一下事情的发展。”
想起这件事情,血淋淋的一幕幕就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摇摇头,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各种想法,让自己不要去回忆,“这不怪你。”
张良想说话,对上我的表情,他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聊着天。他不善于聊天,找话题找得累,而我,装没事人也装得累,靠着床发呆,时间就在发呆的过程中从我指缝里溜走。
季存过来是在下午,他进门的时候见到张良在里面,先是一愣,跟着眉头就皱起来了,“你怎么在?”
“我过来看看她。”张良一脸坦然,“你上午去哪了?”
“你是我爹啊?”季存说话语气很不善,“我必须得给你汇报?”
张良不说话了,大概是知道继续和季存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好话听。
季存给我买了吃的,放在一边后就坐了下来,对我说,“你弟弟的事情有进展了。”
毫无波动的内心忽然间就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我没办法装作置身事外,立刻问道,“商闻怎么了?!”
“减刑了,还能怎么样?”
季存头也不抬,顾着翻手机,后来翻出一条消息来给我,“你看,那边的人告诉我的。”
我内心起疑,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你做了点什么?”
季存搞笑一样看着我,“我?我能做什么?又不是我把商闻送进去的,我t还能干什么?你不如去问问钟让。”
钟让。
这个名字是我内心一根最尖锐的刺。
我肩膀缩了缩,“不了吧。”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季存嘲弄地看我一眼,“最近钟家出了点事情,你可以安心了。”
出了事情?谁能撼动钟家?
我猝然抬头看季存,“你对钟家下手了?”
“平时跟个sb似的,这种时候脑子转得挺快啊。”季存微微有些吃惊,他吃惊在于我能猜到,而不是做坏事暴露,“怎么,不高兴吗?我还帮你出了口恶气呢,钟家差点也没了一个孙子。”
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张良坐在一边觉得气氛有些凝重,“那个,你们谈的事情,我能听吗?不能的话,要么我先出去?”
“随便你。”季存耸耸肩膀,不去管坐在一边的张良,转脸直勾勾看着我,“陆曼昨天被临时送进医院抢救了,通知书都发了无数张。”
我倒抽一口凉气,“陆曼……怎么了?”
“半夜差点先兆流产。”季存在说出这个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似的随意,“送进医院抢救,保大人保小孩都闹了半天,不过最后还是一起保住了。”
我感觉背后有些发寒,“陆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等等……那她之前是怀孕了?孩子……孩子……”
“钟让的。”季存冲我眯眼笑笑,我觉得换做平时,季存这张脸要笑起来,那是绝对漂亮的,但是现在他的笑容在我眼里却仿佛带着一股杀意,分明在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冰冷到像是一个杀人犯。人命关天的事情,在他做来不过是一个顺手,“陆曼知道了钟让的事情,所以情绪太过激动,差点流产。”
我耳边嗡的一声响,大脑一片空白。
季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钟让让我情绪剧烈,现在的他用同样的手段去让钟让和陆曼不得安宁,哪怕代价是让陆曼这个孩子也无辜流产,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可惜,没有流产成功。
季存看着我,好像是在等待我做出一点反应来,他用一样的手法去令钟让承受了同等痛苦的一切,然后转身神色如常跟我传递这个消息,似乎不是经自己手一般。
我的内心在感觉到恐惧,季存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早晚有一天若是我站在他的对立面,也会被这样对待。
“钟家现在……怎么样了?”我用自己的全部理智问了他一个问题,问完听见季存笑了笑,“你想听点什么消息?好的还是坏的?”
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了,我脸色苍白,季存说,“坏消息呢,就是你和钟让的事情被整个陆家知道了,这也是陆曼气得差点流产的理由,她出事那会陆家都乱翻天了,钟让自然不能避免责任,现在估计都不知道如何收拾这一切。不过伴随着这一切,好消息就来了,因为这件事,陆家暂时单方面收回了两家的联姻,也就意味着,陆曼和钟让现在是短暂性分手的状态,你的春天来了,是不是很高兴?”
我不知道季存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哪怕他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哪怕他出了一口恶气,可是现在——我感觉到的,满满的都是寒意。
我应该高兴的,季存没说错,我应该笑出来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惨白着脸,“季存,你……”
“我同时也帮你报仇了呢,之后你想做什么,等你恢复好了随便去报复钟让,我都不拦着。”季存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笑一个,嗯?”
“陆家……陆家若是知道了我和钟让的事情……”我满目惊慌,“他们……”
“他们不会来找你的。”季存像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一样,“陆在清那里我打过招呼了,现在陆家没人责怪你,责任统统在钟让身上——事实上,真相的确是这样。你遭遇的这一切,都是钟让造成的,陆家哪怕要因为这件事算账,也该算在钟让头上。你安安心心住院吧。”
我愣住,浑身发冷。
“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会儿,在心疼一个侮辱过你,最后还强迫你打胎流产的男人吧?”见我发愣,季存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无比阴沉,他低笑,喊着我的名字,“商绾,要是真的这样,我也对你没话说。你脑子都能昏成这样了,没得救了,我能为你做的就是亲手把你送回钟让身边,我看,你们渣男贱女,般配得很。”
我直勾勾盯着季存,直到他把所有的话说完,我才颤着声问他,“你说够了吗?”
“嗯?”季存含笑注视我,“够啊,我当然够了。你都这样大公无私关心钟让了,可真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圣母,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狠狠推开了凑近我的季存,“别拿你的想法来揣测我。”
“小心点。”季存一把抓住了我推开他的手腕,上面还吊着针,他强行拽着我的手腕压下去,“别到时候又触动针头导致手背起一个乌青。”
他嘴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的眼里我却看不到任何感情。
随后季存在我旁边坐下,期间张良一直沉默,很合时宜地没有加入我们两个人的交流,等到季存坐下后,他才道,“你们……事情谈完了?”
“差不多。”季存眯着眼睛打量张良,“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就是过来看看商绾的。”张良知道季存这会儿面对他表情十分不善,但是他直来直往习惯了,哪怕季存的脸再臭,他都平静如常,“绾绾出院日期你知道吗?”
“你不是医生吗?你推测推测。”季存双手抱在胸前,“推测出来了顺路让我听听。”
“你其实完全不必要对我敌意这么大。”
张良一根筋的人,居然直白一句话怼得季存哑声,他道,“第一我没有伤害过商绾,第二商绾单身,我追求她碍不着你什么。以前你说商绾是你的助理,我追她会连带着影响你,但是现在商绾不是了,她被你炒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地方再惹到你。季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就因为,我喜欢商绾吗?”
就因为,我喜欢商绾吗?
我耳边嗡嗡作响,慌张地去拽张良的衣服,“你怎么了,别说了,季存要是生气起来……”
张良见我一脸担忧的表情,还倍儿淡定地说,“你放心。季存不爱你,不会因为我跟你生气的。”
他哪来的自信!!
我被这话说得心口一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难受。
季存当时眉心一跳,“你现在是在跟我摆谱?”
“也不是摆谱。”张良慢吞慢吞地说着,压根没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态度在季存眼里就是挑衅,他是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我觉得我和你压根没有互相争对的点儿,就没必要这样老是说话带刺,不是吗,季存?”
不是吗?
季存眼睛倏地眯起,怒极反笑,“你说得可真没错!你追商绾是你的事,我多管闲事了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无差别针对你。你说的都没错,咱俩不该这样闹僵,我可不该跟你拜个把子当好兄弟吗!”
“季存!”
我拔高声调喊了一声,“够了!”
季存被我这声喊得一怔,随后他不可置信地朝我看过来,“你在跟我说?”
“对。”我咬牙,“张良性格直了点,你也知道。没必要这样话里带话说。再退一万步讲,你话里带话了,张良也听不出来,不如有什么不爽快就当面直白说。”
“你在为了张良教训我?”
我从未见过季存那张可以称作漂亮的脸上会出现过这样气急败坏的表情,因为更多的,这种表情只会出现在小孩脸上——
被抢走了挚爱玩具的小孩脸上。
我愣了愣,就见季存那双看起来无比名贵的瞳仁深处似乎点燃了一把无名火,他坐在那里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许久,许久之后男人猛地站起来。
他笑着,不知道为何笑得极狠,眉眼深处却还带着些许仓促,“啊是吗?那倒是我小肚鸡肠了。那,我让位置给你们。我说够了,给你俩腾地方。”
我来不及解释一个字,季存转身而出,平时若是生气了,他必定摆着一张冷脸摔出一声震天响的敲门声,可是这次。
这次,他脚步飞快又悄无声息,快到我无法捕捉,只能眼睁睁看着背影。
给我最多的,永远都是背影。
病房里一下子寂静下来,张良这才意识到他可能又得罪了什么人,转过头来问我,“是不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我无力地摇头,“没有。”
“那他怎么……”
“是我们之间出了点事情,和你无关。”我低下头去,下意识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胸口。
在疼。心在疼。
我用力喘了口气,像是铆足了力气,拼命地,将心脏深处漫上来的那些细密的疼痛,缓缓地,缓缓地压了下去。
“……”陆在清不可置信看着闯进办公室来的男人,回过神来拼命拍打着特助方城的肩膀,大喊着,“护驾护驾!!大胆刁民竟敢擅闯皇宫!来人呐!护驾啊!”
季存挺想抄起陆在清总裁办公室里的烟灰缸直接怼他脸上的,“狗皇帝,整个紫禁城已经被我包围了!”
“你居然敢妄想谋朝篡位!朕要诛你九族!”陆在清说着说着被自己逗乐了,在那里扑哧一声笑了破功,“诶,等一等——你来干嘛啊?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来的路上有没有被人看见?”
季存不说话。
陆在清哐当一拍办公桌,“你——你从哪进来的?”
“我大概还能从大楼外面爬窗进来。”季存翻了个白眼,“37楼,我就是蜘蛛侠我都怕。”
陆在清瞪大眼睛,“你从正门进来的?!”
“废话。”
“那不是——”
陆在清立刻看了眼门口,正好这个时候没人从外面经过,他试了一个颜色,助理方城就马上过去关上门,然后替陆在清守在了门口。陆在清这才敢说话,压低了声音道,“那不是很容易被人看见吗?人家要是知道你来找我,就会知道我跟你关系好,传到钟让耳朵里去,他那种人精一下子就能知道是我俩串通过了!”
季存在边上坐下,自顾自用着陆在清的咖啡机,他说,“怎么了?我俩的确串通过要在背后搞他啊,你干嘛怕他发现?你都帮我了,还怕被他知道你站队了?”
“那不是废话么。”陆在清皱眉,“我这是背地里和你串通,跟你不一样,我和钟让还不算彻底撕破脸呢,只是现在因为家里事故导致立场对立。你不要和钟让好,我还要和钟让假惺惺好呢!”
“你想得挺美啊。”季存被陆在清气笑了,“我把你拖下水,你就休想维持和钟让的塑料友情。”
“你妈,太渣了吧,上了你的狗当。”陆在清怪叫一声,“然后呢,你现在过来找我干嘛?据我所知,这会儿,商绾在医院吧。你不去照顾她?”
“她有人陪着,哪儿需要我。”季存阴阳怪气地在那里扯着嘴角,“我过去就是太没有眼见力了,打扰到他们相亲相爱酝酿感情。”
“哎哟季小发,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酸呢?”陆在清乐了,“谁啊?”
“张良。”
“哦。”陆在清有印象,“我爸胆结石是他动的手术呢。听说技术挺好的。他爸好像更厉害更资深一点。”
季存呵呵两声,“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先别管我,先来管管你的事儿。”陆在清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怎么了,商绾有男人陪了,你就自知卑微,然后退场了?”
“有没有句好话了?”季存杀过去一个眼刀,“我又不在乎。”
陆在清看看他表情,啧啧两声,脸上写满了不信,看好戏似的在一边道,“继续,继续说。”
“我真不在乎。”
“……”陆在清顿了一下,“可以,我看看你嘴硬到什么地步。你不在乎,你来找我一块对付钟让?”
“我这不是给自己出气么?”
“是是是。”陆在清随便应付他,“你说的都没错,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商绾。”
“为了她干嘛,我又不指望她那种白眼狼能回报我。”季存两腿驾到了茶几上,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不爽的样子,“晚上找陈渡出来喝酒?”
“怕是不行。”陆在清咧嘴笑了,嘚瑟似的,“我晚上要陪儿子做作业。”
“……”妈的,防不胜防。
“我看你现在就像在生气。”陆在清摸着下巴,“我推测一下,大概就是你在病房里看见了商绾和张良,或者你和他们起了什么冲突,然后你被气得直接冲我这儿撒气来了。”
季存被陆在清说得一愣一愣的,“你丫……你这智商什么时候突飞猛进了?”
“呵呵,因为爱情!”陆在清没个正经走到季存旁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想想商绾和张良的样子,就是爱情!”
不说还好,一说季存的火气刚熄下去现在又蹭的一下窜上来了,比之前在病房里强忍着怒意还要可怕,更加汹涌地一次性爆发出来,甚至口不择言爆粗口,“爱t了个逼!”
“诶!”陆在清原本只是开玩笑,被季存这样子弄得吓了一跳,“我开个玩笑,你当真干什么?”
“我当真?我什么时候当真了?”季存呵呵冷笑,“关我屁事,商绾爱怎么样怎么样!”
“……你真的在生气啊。”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火冒三丈?”
“我都说了我没有!”
“你看看你自己,一说到商绾和张良就像被人戳中痛处一样。”
“我没——”季存忍无可忍,气得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钱医院里无处发泄的暴怒在这一刻彻底被激发出来,他狠狠踹了一脚茶几,脑子里忽然间闪过当初张良对他说的那句话——
季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就因为,我喜欢商绾吗?
陆在清看得目瞪口呆,紧跟着听见季存怒吼,“对!我有!我生气了,看见他们两个,老子t气到爆炸!”
说完这话以后整个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季存粗喘气的声音,以及陆在清吓得咽了咽口水的声音。
“你……”
陆在清怔怔地看着发怒火的季存,随后才喃喃着,“莫名其妙的,干嘛忽然间发那么大火,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开心?
季存一想到张良就想爆粗口,还开心!开心t戈壁!
他没说话,沉默好久一把抓起马克杯,把刚磨出来的咖啡吨吨吨灌了下去,陆在清稀奇道,“火气这么大,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啊。”
季存喝完把杯子朝着茶几上一放,紧跟着才坐下来,“看张良烦。”
“张良可没有什么要对付的地方,人家根红苗正。”陆在清看戏似的笑了,“你还想对付张良啊?张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没有。
的确没有。呵呵了。
季存不说话,他拿起手机看消息,微信第一次这么平静。这几天他忙着家里和医院两头跑,没去剧组,不过剧组里的人也不敢催他,他随便在微信群里问了一句,戏拍到哪了。
一下子窜出来好多人抱大腿的,说存哥好久不见,问他最近去哪里玩,但是都是那种阿谀奉承的口气,看着让季存十分不爽。
都只是为了名气才和他亲近的一群人罢了。
关掉手机,季存看了眼百无聊赖的陆在清,“晚上还是一起出去吧?”
“不,我从良了。我现在是良家少夫。”陆在清乐了,“我可不是你这种阅女无数的万人斩。”
“你丫几年前自己多浪都忘了吗?”季存被陆在清这个态度气笑了,“行吧,我还去找陈渡和薄止褣比较好。离你远点,省得你被我带坏。”
陆在清说,“你还是少出去,最近慕暖捆绑你炒作太多了,你被人发现去夜店,估计又要引起微博轰动。”
“吃饱了撑着……”季存拿出手机来,“这些粉丝好好地看我演的电视剧就好了,还非得关注我私生活。还非要控评。我要他们控评了吗?我本来私生活就不咋地,瞎几把脑补一堆理由帮我洗白,看着都累。看看剧看看电影得了,我私生活咋样要他们说话吗?跟我爹妈似的,对自己爹妈都没那么殷勤吧。”
“你也不能这么说,你毕竟偶像,偶像具有很大的公众影响力,在是非观念上,偶像就像是一种标杆,对于追逐你的人来说,你的选择可能就会影响到他们的选择。能够帮你说话的人,不管到底是不是洗白,从感情上来说,他们是喜欢你的。出于喜欢,才会帮你说话,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自己都没搞清楚真相不分青红皂白——还会被人扣上脑残粉乱洗白这样的标签。”
陆在清顿了顿,“理智上来说,他们的确有的时候一味护着偶像没有是非观念,挺傻缺的,我也觉得脑残粉真的没脑子。但是外人可以骂他们脑残,可以和他们对喷,他们的偶像不可以。”
季存愣住了。
陆在清扭头看着季存,“这帮傻子哪怕知道你多烂,都能自发性替你控评,为你创建各种后援团账号,为了你拍再烂的电视剧都能看下去——他们是傻子啊,站在我们角度上,说脑残都行。但是唯独你,你不能骂你的粉丝。”
季存没说话,陆在清自己又过去倒了一杯咖啡,“明白了吗?有人喜欢你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你总是嫌弃自己的粉丝。你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捧起你,也能亲手摔死你。”
有人喜欢你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季存不知道通过这句话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才把心思放回陆在清刚刚那段话上,“怎么,我要把粉丝当我的亲生父母吗?”
“那倒不至于,衣食父母吧。”陆在清眨眨眼睛,“毕竟你要来娱乐圈,不是和你爹发誓了不问他要一分钱嘛。”
陆在清还记得季存为了慕暖要来娱乐圈的时候,季大发气得脸色铁青。那会季存从家里搬出来住在陆家,季大发带着一队挖掘机过来抓人,轰轰烈烈拉了个雄伟的排场,丝毫不管这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就要把季存揪出来。
跟讨债似的拿个喇叭大喊,在陆家门口大喊,“季存,你要是敢去娱乐圈,老子发誓,你从老子这里拿不到一分钱!”
“拿不到就拿不到!”季存也是个暴脾气,估计是遗传季大发的,季大发拿喇叭,他就把陆在清家地下室ktv里边的四个大音箱统统搬出来,抓着话筒对着季大发吼回去,“你个工地里出来的野蛮人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就是在外面饿死,我都不会问你要一分钱!”
“老子把你家拆了信不信!”季大发怒从心底,吓得陆在清两脚发软,使不得使不得,叔叔这是陆家啊!你们要打去外面打!
季存也吼,“拆啊!季大发你今儿不把这里夷为平地,我就看不起你!你拆一块陆家的砖试试!”
陆在清弱弱地拿出手机选择了报警。
……
想到这里陆在清就笑,“你脾气跟你爸一模一样,比你爸还要暴躁。”
“谁让他天天跟我抬杠。”季存翻了个白眼,“我就烦别人跟我抬杠,商绾也是,成天跟我抬杠。估计跟我爸一个工地出来的。”
“……”话题怎么又绕回商绾那里了啊。陆在清想。
他刚想说你怎么回事,就看见季存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收回去,喃喃着,“妈的,平时叽叽喳喳阴阳怪气的,现在一条微信都不发,没看到拍戏群里我说话了吗?也不出来冒个泡,死了吗?”
“……”你在说谁啊。不过这个陆在清没敢问。
季存又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还是收了回去,敢情他刚刚一直看手机其实就是在关注微信的动静。一看还是没消息,季存咬牙切齿,“哟呵,看来和张良相处很愉快。”
陆在清笑了!
“笑什么笑!”季存丢过去一对眼刀。
“看来你对张良的敌意真的很大。”陆在清耸耸肩摊开双手,“张良真无辜。”
季存没说话,收回手机,眼神逐渐沉了下去。
我再一次看见季存,是在隔了一天之后的新闻媒体上面,季存和富二代少爷在夜里出去玩被人拍下来了,一时之间各种消息沸沸扬扬炸了开来,我看了一眼狗仔偷拍的照片,认出来季存身边那个富二代少爷是陈渡,感觉有些好笑。
他没再来看过我,像是说到做到似的,给我和张良腾出了绰绰有余的相处空间,而他,就跟消失了一样,如同在瞬间抽离了变作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再也不管我的死活。
一个礼拜后,我被季大发和温芷如接去了季家府邸,虽然我一直拒绝,但是温芷如不放心,生怕我在外面医院出事,愣是把我接回了季家好吃好喝照顾着,连着保姆都是从专业医院里调过来的,整个医护团队都为了我而服务。
我住在季家第一天,季存没回来。
第二天,季存还是没回来。我有一次试着下楼,听到了季大发在那里破口大骂,温芷如小心翼翼安抚他。
我没说话,无言地望着季家豪华的天花板,心脏跳动伴随着刺痛,直到我悄无声息红了眼眶。
第三天,季大发一个电话下去,“把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抓回来!打断他的腿也要给我带回来!”
“季大发!”温芷如惊了,“你别和存存杠上,那孩子吃软不吃硬!”
“那我就看看他能有多硬气!老婆都小产坐月子了,还在外面吃喝玩乐!”季大发说完挂了电话,话筒挂下去的时候力道极大,我都觉得家里电话座机差点让他砸坏,他打完电话发现我站在二楼走廊处,立刻和温芷如从楼梯口走上来,“儿媳妇,你……”
“我还不是呢,叔叔,您没必要这样。”我用力让自己笑出来,“强行把我和季存捆绑在一起,对我们俩都不好。叔叔,您别那么叫我了。”
季大发想说很多话,最后都说不出来,只剩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姑娘……我们季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你要什么,你说吧。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但是,你也知道,补偿是必须的。”
我站在那里,红着眼睛许久,笑着说,“叔叔,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好,好。”我能够接纳,对季大发来说也是一种减轻负担,他立刻拍拍我的肩膀,“那,等你好起来了说。啊?”
我点点头,季大发又让保姆给我炖东西喝,我没有拒绝,转身回了卧室里,盖着被子躺下。
这天晚上我给江铃儿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我到底该不该要季家的补偿,我又该要点什么。
“钱。”
江铃儿在电话里对着我如此说道。我没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商绾,要钱。”
“可是……”
“我知道,拿着季存的钱,会让你觉得很屈辱,甚至季存和钟让都会看不起你。但是商绾,钱是最好的补偿。”
我喉间声音隐隐颤抖,“你怎么看呢?”
“听说过一句话吗?《legalhigh》里面的。”江铃儿的声音跟刀子似的扎进我的耳朵,“钱是什么?钱,就是向对手报一箭之仇,见识你们的骨气的东西,是夺回被剥夺的东西和被践踏的尊严最适合的代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耳朵外面嗡嗡作响。
“问他们要钱,季家,钟家,一点不留羞耻心和同情心地要钱,为了自己去要钱,为了商闻——”江铃儿顿了顿,“商绾,不要去管季存怎么看你。一切等到商闻出来,就都结束了。到时候哪怕他再用捏你,都留不住你。”
我在季家住了一个多月,加上在医院里住的日子,差不多快两个月了。等身体开始康复以后,我从季家搬了出来,那一天跟我一起走的,还有一张五百万的支票。
我和温芷如坦白,道了歉。她是个那么温柔又那么心细的女人,我对她说了谢谢,也说了再也不见。
我回到之前问张良租的公寓里,里面已经落了一层灰,我喊来了钟点工帮我打扫,钟点工是个中年妇女,问我,“小姑娘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啊?”
我笑了笑,“是啊。”
“那要注意自己安全啊。”中年妇女冲我慈祥地笑了笑,帮我收拾完屋子就走人了。这天晚上张良过来我家做饭吃,我和他一起做了菜,张良吃了以后表情明显变了,有些惊喜,“你的手艺真的可以。”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吃,吃完以后张良要走,顺路把上次拿走的伞还给了我,对我说,“这周末你有空吗?”
我认真想了想,“得去一趟剧组看看情况,不能马上回复你。”
“好,你有空,就告诉我吧。”张良对我道,“我想请你看个电影。”
这天晚上我在微信上破天荒主动找了一次季存,我告诉他,我养好身体了,什么时候去剧组拍戏?
“你养好了?”
季存居然直接敲了一个电话过来,我有些吃惊,“嗯,好了。”
“哦,那你明天就来剧组好了,这种小事还来特意烦我。”
“不好意思啊。”我用力攥紧了手指,“只是想着这个角色到底是你安排给我的,问你一声比较周全。打扰到你抱歉了,我挂了。”
“等等——”
季存又冷着声音喊了一声,我几乎能够想象另一端季存拉着冷脸的样子,他凉凉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来,“你现在在哪?”
“在家。”
“又是张良的房子?那破房子有什么好住的?”
“我每个月付钱的,你别把这话说得像是我再被他包养一样。”
“你不是被我爸妈接走了吗?我家里住着不开心吗嗯?把你当大爷似的供起来。干嘛回去张良的房子啊?”
“你打电话给我是来吵架的吗?”
“……”季存深呼吸一口气,“周末出来。”
“出来干嘛?”
“你翅膀硬了嘛?”季存冷笑着,“名侦探柯南剧场版,不看?”
我愣住了,“你……找我看电影啊?”多大人了还看名侦探柯南。
“也不是,主要没人出来,加上我公众人物。”季存抽着烟,通过手机传来呼呼的风声,我有些诧异,他难道这会儿在外面?
想了想,我道,“不了吧,我周末没空。”
“商绾你是不是不知好歹?”
季存那里传来一声咒骂,我刚想说话,忽然间听见了门锁传来一声撬动。
“喂?不说话?死了吗?”季存听见我没有回复,一下子来了火气,“老子难得想看一部电影——”
“等一等……”我抽了口凉气,整个人缩进床里,“等一等,季存……”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一声一声,我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季存……”
季存被我的态度变化吓到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一下子挂断了。
手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我被人死死捂住嘴巴,整个人不停地扑腾。黑夜里我看不清楚闯进来的人是谁,只能死命挣扎。
“不要动,我们只是那点钱,你非要这样,那就没命了。”
进……进贼了?!
我压根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情况,我想呼救,被人察觉,随后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卷透明胶带,直接撕下一大片来将我的嘴巴封住。
我惊恐地呜咽着,来的是个年轻男人,下手极重,他问我,“钱在哪里?!”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放在枕头底下的五百万支票,整个人紧张起来,入室抢劫的强盗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扼住我的脖子,“听说你很有钱?”
有钱?我只是刚拿到季家给的钱而已……
为什么,一切那么巧合?
我不敢说话,那个人就冲我阴鸷地笑,“我告诉你,你敢报警,今天你就没命了!我知道你一个人住着,没人帮忙!”
我整个人被按在床上瑟瑟发抖,他又说,“眼睛闭上!你要是敢看到我的脸,你就死定了!”
我认命照做,那人又掏出一块布来将我的眼睛彻底蒙住,漆黑一片中我又被人绑住了手脚,紧跟着我听见了开灯的声音,那人捆住我又遮住了我的眼睛,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没办法看见他的行动了,所以在我家里大翻特翻。我听到了各种东西被推翻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人缩在墙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有的感觉都被切断了,我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轻得可怜,那人行为十分粗鲁,哐当一脚把我的椅子和沙发踹翻,又大力开关着衣柜的门,砰砰巨响不停地传来,我绝望地抬头,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钱呢!你不是很有钱吗!钱呢!”
我嘴巴被封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脚步靠近我,用力狠狠踹了我一脚,“钱呢!”
我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来,手脚受限制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男人顿了顿,随后一把抓住了我睡衣领子。
“没钱是吗?”
他三下两下就扯开了我的衣服,足以显得他蛮力有多大,“身材倒是不错,没有钱,那就不如让我爽爽!”
我喉间发出一声急促的声音,可惜于事无补,在这样情况下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死死闭着眼睛,身体僵直了哆嗦着去反抗,那个人一把抓住我的大腿,我在毛毯上想要借着翻滚来保护自己,但是他察觉出了我的动作,一下子就拽住了我,捏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提起来。
头皮传来刺痛,我狠狠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听说你很有钱吗?怎么没钱了!没钱就用你的人来还,妈的老不死的居然骗我说你有钱,钱呢!”
老不死的?谁骗他说我有钱?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忽然间听见另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看到男人蹭的一下从我身边站起来,“妈的贱女人,还说一个人住,你喊人来了?”
我所有的行动都被封锁了,怎么可能?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一个人住的?
只是接下去我听见了一声钝钝的闷响,再紧接着传来的是刚刚入室强盗的落地惨叫的声音,随后有人冲我这里跑过来,步伐飞快,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件外套直直落在了我肩膀上。‘
香水味传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怔。
所有的一切发生和结束在极短的一个时间段内,加上我蒙着眼睛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导致我的大脑就传递给我这样一个概念,很快发生了,又很快结束了。
而我不知所措躺在地上,听见那个人不停地在喊疼,可能是什么地方关节脱臼了。
“你……你是谁!”
“我已经报警了。”有人说完这句话凑近我,先是帮我松绑,紧跟着一下子替我撕开了贴在我嘴上的透明胶,撕拉带起一阵皮肤刺痛让我下意识叫出声来,“很痛!”
“痛忍一忍啊。屁大点事。”说完他将手伸到我后脑勺,将我眼前的布摘了下来,刺眼的光一下子射进我瞳孔里,我眨了眨眼睛,感觉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
灯光下男人高扬着下巴看着躺在地上的我,神情冷漠,眉目桀骜,“发什么呆啊,来收拾自己,等下我带你去做笔录,sb。”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季存的脸也跟着一并模糊了,连同光线也被眼泪晕染成了一块一块晦涩的光晕,我还没说什么,季存蹲下来看我,“起来啊。”
我慌张地站起来,肩膀上他的大衣顺着往下滑,季存过去接了一把,又将大衣帮我披了上去,他不耐烦地看着我,还在喘气,显然是刚刚动手导致他气息不顺畅,“说你是sb,你还不信。一个人住着没一点安全意识吗?”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我没告诉过别人——”
想到这里,我立刻愣住了。
不,我告诉过别人。就是那个之前来我家打扫的中年妇女!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我说是。
那么她一定是在帮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见了我枕头底下的支票了,贸然拿走对她来说嫌疑太大,所以……派了个人在晚上过来入室抢劫!
我看见季存往前走,将原本绑住我的绳子拿去绑那个强盗,全都绑住以后,他找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随手拨了几个电话。
全过程我站在那里茫然,季存出现得太过巧合,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一切,我怎么会被季存救了呢?
“怎么,看见我很稀奇?”季存冷笑,“是啊,你满脑子只有张良,看见我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要摆什么表情吧?”
我没说话,隔了很久我才说,“谢谢。”
“我也不指望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季存喊了人过来,我听到了外面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他说,“谢谢俩字要是觉得勉强,也不用说了。搞得像我逼你一样。”
我抿唇,抢匪倒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惨叫,季存喊来了警察也喊来了陈渡,陈渡一进门吓了一跳,看了眼地上的胶带和绳子还有布状的眼罩,指着季存,“你丫不会这么禽兽吧,对商绾做这种事情?!”
季存小脸气得煞白,“你特么瞎啊!躺在地上那么大个男人没看见啊!”
“你绑人的手法怎么会这么熟练!”
“……”
十分钟后,我们出门一起上了警车。
再半小时后,我做完笔录被放出来,正好季存也结束了,站在警局门口抽烟,我看着他的背影问他,“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家?”
“之前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人就在外面开车。所以过来很快。”
季存回答得很迅速,“听见你说话不对劲就过来看看情况。”
我没说话,应着冷风,他站在路灯下,拉出了细细长长一道影子,随着接触不良的路灯一跳一跳的,如同幽灵一般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到底是大脑哪里出错了,我喊他,“季存。”
季存停住,丢了烟踩灭,没有回头。
我喉间干哑,心脏仿佛在痉挛。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过来救我……”
季存站在那里沉默,沉默过后他选择又掏出香烟来,点燃了,夹在之间就任由它缓缓燃烧殆尽。
我看红了眼。
总觉得这些日子那些隐藏在麻木之下濒临崩溃的情绪逐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在蠢蠢欲动着想要爆发。
为什么我会这样?回溯到最初,为什么我会被季存赶出家门?为什么我会被炒?
为什么,以前都能平常面对的他和慕暖,现在会如此令我厌恶,以至于对着慕暖直白恶言相向导致惹怒季存?
为什么……
我狠狠深呼吸一口气。
我会不爱钟让?
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过,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瑟缩了一下,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朝着季存细瘦的背影看去。
季存依旧一言不发,如同凝成了一座雕像。
我上前一步,“季存。”
“没有为什么。”季存的声音伴随着冷风一并袭来,呼呼掠过我耳畔,“也不要想为什么,商绾。”
我愣住了,“你这样……算回答吗?”
季存转身朝我走过来,上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外套,他说,“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不可能的,商绾。”
我哆嗦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心疼。
我说,“那如果……我说如果是我,是我先……”
“没有如果。”
季存看向我,依旧是那张漂亮桀骜的脸,依旧是那副乖张无畏的表情,他看我许久,冲我吐出一句话,“别再说下去了,商绾。”
我手指倏地攥紧,感觉秋冬季节的寒风从我身体里穿过,明明披着他给的大衣,却什么温度都得不到。
“我妈说给了你钱了。”季存继续说,“后续钟家也会给你相应的赔偿。这两笔钱加起来数字不小了,等钱都拿到了,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和商闻一起。”
他以前死死缠着我,如今亲手放我走。
“我不想这样呢呢?如果我说我不想呢,季存……你肯定知道为什么,我——”我声音都在颤抖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为什么人的忘性这么大,明明当初已经痛过那么多遍了,吃够了爱情的苦,却还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往下跳?
这和当初……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身体才刚好,稍微脑子清醒点可以吗?”季存给我的回答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我站在那里,却仿佛已经从极地走了一遭,心脏在瞬间冰封,沿着血管脉络,一点一点冻住我全身。
他在拐着弯说我不够自重,再直白点,就是说我犯贱。
他那么聪明,一定……他一定,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是吧,我也觉着我自己贱得可以。
他说的没错。
“上车,送你回去吧。”
说完这话,季存便转身大步向前,他来到停在路边的车子边,见我没有跟上来,皱着眉回头看我,“又怎么了?”
这一刻,我知道,纵使我再声嘶力竭,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使劲眨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对季存说,“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衣服我干洗洗好会送去你家。”
季存盯着我许久,最后没说话,拉开了车门,发动车子远离了原地。
我站在马路边,直到他的车子消失不见,眼泪终于一颗一颗,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我一个人打车回家,到了家张良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问我,“你家里出事了?”
我一愣,“你怎么……”
“邻居跟我说的,你一个小姑娘独居,家里进贼了,她听到了动静。”
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在玄关换鞋子,“嗯,不过没事,刚从警局回来。”
“人没受伤吧?”
“嗯。”
“商绾?”
我有些奇怪,就听见张良在手机的另一端问我,“你没事吧?声音听着有点低落。”
原来我的难过已经明显到了,连一个外人都能听出我在难过的地步了啊……
我吸了吸鼻子,“没事,明天还要早起去剧组呢。”
“季存会跟你对戏吗?”
说起季存这个名字,血液倒流回心头三存,我抓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随后我笑说,“当然会啊,我演的角色就是他的手下。”
“那要我晚上来接你吗?”
“不用了,一直这样太麻烦你了。”
我没有再逃避张良,而是直白拒绝,“很抱歉,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那边沉默了好久,许久之后张良才缓慢地对我说,“嗯……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喘了口气,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当然可以啦。”
张良听到我语气正常,就跟我道了晚安,挂了电话以后,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陷入一种茫然的地步。
接下去的日子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离商闻出来还有三个月,还剩下三个月……
我咬着牙站起来,去了厨房给自己鼓捣夜宵,端出一碗面之后,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饭。
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刻意加大,营造出一种这个家里热闹腾腾的感觉。我坐在餐桌边,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明天和季存的见面。
我先是抓着筷子愣了几秒,随后像是突然被人摁了开始键一样,一个人拼命吃,为了能够感觉到自我的存在,我不停地吃,把东西吃进去,让我的肚子感觉到饱意,似乎这样,我就可以肯定我自己活着。
不这样的话,或许时隔数月会有人敲响这栋房子的门,进来看见的是一具我高度腐烂膨胀的尸体。轻轻一戳,那些情绪就如同腐败的皮肉组织迅速爆炸飞溅,没有人会想要理会我活着时内心曾经有过多少惊涛骇浪,就像没有人会想要去仔细观察死人的身体一般——在大众眼里,或许都是一样的,腐烂,过时,恶心,又令人抗拒。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会在难过的时候想要暴饮暴食,亦或是一丁点食物都不汲取。极端的两面都像是一种为了感知自我的行为,我靠吃来填补空虚,我的身体太空了,空得要人命。
我埋着头一个人吃面,用力将吃面的声音发出到最大,我不怕的,我一个人这么久都过来了,我都没有一刻怕过。
窗外万家灯火,独独没有一盏在等我。
我将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嚼了嚼艰难地咽下去。
咽下去,直到一颗眼泪悄无声息砸进了碗里。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盯着天边鱼肚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慢吞慢吞从床上爬起来。
刷牙,洗脸,洗澡,吹头发,敷面膜所有的一切我都精致地打扮,到了后来我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素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是温热的。
还是真实的。
我看了眼时间,在发了半小时呆以后,我起身换衣服出门,出发去剧组。
张良租给我的房子离剧组近,不稍片刻我便到达了目的地,下去的时候先去了更衣室把戏服换上,然后在群里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哇,是商绾吗?”
“你今天好早啊,我们还在来的路上。”
“祝贺呀,存哥说你生病住院去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我顿了顿,随后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我现在特别精神,谢谢大家关心。戏拍到哪里了?
“快要到大结局了,不过你的戏份还没拍,今天可以先搞你的了。”
过了一会我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点开来一看,发现是黄钦。
居然是黄钦本人?
黄钦他在我们戏里是主角,扮演那个皇帝,也就是我在剧中要勾引的对象。后来因为事情太多,我和他拍完定妆照就再没一起合作过,直到现在。
黄钦主动来问我,【事情解决了?】
【嗯。】
【那可以安安心心拍戏了,哈哈。】
【感谢黄大帅哥还来找我聊天,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什么话呀,都是一个剧组的。最近情绪酝酿得怎么样了?】
【肯定比之前好,放心吧!我争取一条过,不ng!】
【有志气啊商绾哈哈。】
黄钦是个很随和的人,也非常有礼貌,从之前和他拍定妆照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出来,我想了想今天的戏份,大概就是先和贺长安来一出对手戏,再紧跟着就是之前没拍的百花园勾引皇帝细节。
深呼吸一口气,我收回手机,坐在化妆镜面前,一边背着台词,一边等着他们的到来。
半小时后,人开始陆陆续续来齐,黄钦到了场地里,就搬了一根小板凳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故作严肃正经的语气,“来来来,商同学,我们来排演一下。”
我笑了,“遵命!”
季存被陈婼带进来的时候,导演组还在调设备,我和黄钦都化了妆换好衣服在边上对细节台词,黄钦指着剧本跟我说,“这里,你眼神要那种冷艳,但是勾人,知道吗?你演的这个角色没有柔软的性格,自然也没有那种柔弱又令人想要怜爱的感觉。所以你的勾引,就是要用力,就是要艳压众人那种勾引,使出浑身解数去引起皇帝注意,为了贺长安,什么苦都吃得下去的那种勾引。”
他的解释太到位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要如何去具体演绎这一段,等我和黄钦聊完心得一抬头,季存就站在我们不远处。
人如玉树,衣袍猎猎。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玉的袍子,高高瘦瘦又气质冷漠,精致的五官担得起小说里描写的“剑眉星目”四个字。光是站在那里,不用说一句话,我就仿佛看见了那个名动京城才惊绝艳的长安侯。
贺长安啊贺长安,你到底有真心爱过谁吗?
你爱的,永远是那个穷极一生都登不上的皇位。
季存这会儿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看着我,“聊得挺认真啊?”
似乎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强忍着内心的心酸,笑着说,“是啊,太久没回剧组了,总要找人请教重温一下感觉。”
季存对我这个说法回以冷笑,随后对我说,“行啊,这会儿,可千万别ng了。”
我没说话,倒是黄钦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导演组准备好了,你和季存先准备。”
“嗯。”
我点点头,跟在季存身后进场,导演组对着我笑眯眯地喊了早上好,随后跟我提了几个要素,这便开始。
喊下开始那个瞬间,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回到了我身体里,那些我早已背得烂熟的剧情,那些铭记于心的台词和细节,我看着季存,他却在我眼里化作贺长安。
化作那个我深爱着却永远爱而不得的男人。
“今日百花园,你可准备好了?”
“报告主子,已经准备好。”
“衣服呢?”
“衣服还未……”
“我命人去订了一套红色花钗大袖,你今日穿上,去见皇帝。”
贺长安一个眼神,就有下人端着一个贵重的红木箱子上前,打开箱子,我看到了一套相当华丽的衣服,以及连带的一整套秀丽发簪。边上摆着一对花钿。
愣住,我缓缓抬头看贺长安,听见他说,“穿上这套,皇帝一定会注意到你。”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今日,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将我梳妆打扮,只为了让我去替他勾引皇帝。
镜头在我脸上定格了好几秒,就为了拍摄我见到衣服后的眼神和表情。而后我接过那套袖衫,缓缓跪下,“花影……听令。”
皇帝设宴百花园,众臣从之,后宫妃嫔也跟着花枝招展地来了,包括受邀一起来的名门贵妇,或是深闺千金。我在暗处,看见贺长安带着平阳公主和众人笑意盈盈地打招呼,我想,贺长安啊,你原来还能笑得如此热。
贺长安对皇帝说,路过异域顺路买下了一位孤身女子,善歌舞,今日带来一并给皇帝助兴,皇帝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自然是笑着答应,这一答应,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
一身红袍如同天降,伴随着身影的降落,树上落下叶子和花瓣来。眉间一朵花钿,眼尾一抹嫣红,绮罗纤缕见肌肤,是谁绸缎迷人眼。
我正灼热又绝望地看着谁?
穿过皇帝,我正看着贺长安。
——“咔!”
“快,放商绾下来!”
我猝然清醒,整个人还吊在威压上,机器慢悠悠地将我安稳放下,我这才踉跄两步站稳。
挽了挽宽大的袖袍,我看见黄钦还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茫然看着我,我上前挥挥手冲他打招呼,“怎么了?”
“拍得真好……”
黄钦下意识伸手来摸我的衣服,“这衣服太飘逸了吧,你出现那个画面搭配它简直美翻了。质感真舒服。”
“我演得没有让你尴尬就好啦。”我笑着说,“你喜欢?我给你订一套。”
周围人哈哈大笑。
“黄钦不会有那种女装的爱好吧!”
“不得了了,这一下可挖出八卦大新闻了。”
远远感觉有人目光冰冷看着我,我一僵,转身对上季存冰冷的眼睛。
瑟缩了一下,我还是继续让自己维持着笑意,季存没说话,只是盯着我许久,转身走开。
“他怎么了?”
“没事,估计还在入戏。这种情况正常。”黄钦安慰我,“我刚刚也还在入戏呢。”
所有人都一边休息一边跑去看导演的机子,导演替我们回放了一遍刚才的情形,大家都夸赞我这一条拍得太好,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俩月经历了什么呀?眼神更有感觉了。”
经历了什么?
我无声地笑,却一言不发。
画面又回放到我从树上跳下落到百花园中央的慢镜头,又迅速切了一秒黄钦被惊艳的表情,导演特别满意,“哎呀商绾,你看你现在状态,比之前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嘛!我感觉你这部戏拍完就火了!”
黄钦笑眯眯地说,“是呢。”
我摸了摸鼻子,“别夸我啦,再夸我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大家看完演出都散去继续忙接下去的任务,唯有季存站在原地,用力攥紧了矿泉水瓶,发出一阵刺耳的瓶子变形声。
这天的戏一直拍到了晚上,后来收工的时候导演组为了庆祝我现在伤好出院,说什么也要带着我们几个出去吃一顿,我实在拗不过大家,只能笑着迎合,“那好吧,我来请客吧。”
“别别别,公款!公款吃喝!报销的!”
导演在那里笑着,“莫慌!今儿就挑贵的吃!”
一群人开始在那里叽叽喳喳挑吃饭的地点,只有季存整个团队都挺沉默的,有人上去问了一下,“存哥,你有什么意见吗?”
季存没说话,隔了好久才说,“随便。”
随便这俩字最难伺候了。
外人不知道我和季存之前发生过什么,还以为是今天慕暖没来导致季存心情不好,毕竟在她们眼里,季存和慕暖还是这个剧组的剧组夫妻,黄钦开玩笑说了一句,“是不是今天慕暖小姐姐不在,所以我们存哥兴致不大高?”
季存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连着我都有些做贼心虚,黄钦倒是没看出来,“好了啦,晚上一起去吃一顿日料怎么样?”
“赞成!”
化妆师第一个举手,“哇,我都想好要吃什么了,我们去吃高级自助吧,不然要是单点的话,我怕把剧组吃穷!”
我笑着说行,几个人就凑在一起定位置,今天江铃儿也没来,我挺担心的,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来吃饭,结果江铃儿在另一端哑着嗓子说,“商绾,我最近来不了了。”
“怎么回事啊你?”我有些着急,“声音听着很虚弱啊。”
江铃儿喘了口气,“感冒发烧严重呢,不然我这几天早来看你了。诶,等我病好点儿我就回来拍戏。”
“我的戏份快过去了。”我顿了顿,“皇帝纳我入宫,然后我就死了。”
“那就……杀青见吧。”江铃儿喘着气笑,“先不说了,你去忙吧,晚上吃日料吗?多吃点。”
“嗯,你照顾好你自己。”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向朝我走过来的人,黄钦眨眨眼睛,“喊你好闺蜜江铃儿过来呢?”
“对的。”我晃了晃手机,“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今晚吃大餐可能是轮不到了。”
“遗憾。”黄钦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撇撇嘴,“不过也好,江铃儿胃口大,要是去吃自助,餐厅的人看见她都得哭。”
跟着周围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坐车去外面,我们各自爬上了各自的面包车,但是等我要上车的时候,我忽然间愣住了。
以前一直是坐着季存的车子回去的,但是如今我被季存炒了,自然……是不能和他同一辆车了。
我被炒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也没有在剧组里将我和季存放一块提及,现在他们开开心心上车去了,就剩下我们几个走得慢的,我站在季存的保姆车旁边顿了顿,一时之间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许久还是选择打车。
季存站在一边要上车,见我拿出手机来,皱着眉头过来拉我,“喂,过来——”
“商绾你坐我的车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直接出声盖过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黄钦上前拉了我一把,“反正也离得不远,载你一程不碍事。”
季存刚伸出去的手一下子收了回来。
我看了眼黄钦,跳上了他的车。
季存站在面包车门口,直愣愣地发呆,直到陈婼推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季存低头,迅速且短暂地回复了一句,跟着就上车,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坐在黄钦的车上,他的司机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你好!”
“你好呀。”我笑眯眯地挥手,司机又说,“黄钦居然带小姑娘坐保姆车啊,真是难得。”
“刘叔你这话说的,像是我喜欢男人一样。”
黄钦很擅长开玩笑并且缓解尴尬气氛,他又问我,“要喝水吗?”
“不了,留着肚子等下去吃日料。”我道,“你平时都一个人吗?我看你独来独往的,经纪人很少来。”
“我比较省事。”
黄钦也不客套,大喇喇将椅子背放倒,和我并列坐在车子后排,像是躺着躺椅似的,他戴上墨镜,随后笑着跟我说,“毕竟我要求比较低,而且性格比较懒散。”
“看出来了,虽然你咖位很大,但是大家对你好像都很和善。”我转过去看黄钦那张帅脸,“你是打算以后都演电视剧了吗?”
毕竟我记得黄钦是个歌手出声,他还有好几张cd的销量打破了全球纪录呢。
“经纪人都说我太省事了,也不炒作,他们有的时候想替我炒作了都,我听着就头痛。”黄钦笑得特别阳光,“不过嘛,我也没那么多要求,唱唱歌演演电视剧就挺好了,人生嘛,还是得过且过一点舒服。”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像是爆红的人能说出来的。”我嘟囔着,“而且还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黄钦把墨镜往上挪,戴在了脑门上的发间,冲我看过来,“爆红这种路线不适合我啦,适合季存。他那张脸那个性格就是爆红的款。”
“得了吧,全网黑还差不多。季存脾气差,一半红一半黑。”我想了想季存那张臭脸,估计也就在年纪轻的粉丝里面吃香,但是现在追星的年轻人是最多的,导致季存就这么蹭的一下火起来了。
“季存家里应该不缺钱吧,怎么就来娱乐圈了。”
黄钦在放平了的椅子上转过身来看我,“我听人说,你很早就和他认识了?”
“嗯。”我没有逃避这个话题,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道,“高中就认识了,那会他在高中就特别出名,好多星探来挖他,他在我们学校是风云人物。”
“哦。”黄钦听得也很仔细,“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缺的人,肯定生出来就带着傲气,来娱乐圈得罪人也不奇怪,毕竟不靠娱乐圈混饭吃。”
“是吧。”
我看着窗外,跟在我们后面的,正好是季存的保姆车。我猛地收回视线,哪怕知道在车里季存也看不到我在看他,但是我也像是做贼心虚一样一下子挪开眼神。
“我怎么总觉得你和季存之间的关系有点神秘?”
黄钦一句话说出来,我立刻像是被人戳中痛处一样,尴尬地笑了笑,“啊?”
“我说这话没有冒犯你什么吧……”黄钦见我表情不大好,马上就改了话题,“不好意思啊,我就顺路说一句,你别往心里去。”
我沉默下来,隔了一会才哑着嗓子道,“就那样吧,反正以后也没有以后了。演完这出,我可能不会再来娱乐圈了。”
“为什么?”黄钦从椅子上坐起来,坐直了看着我,“你这个角色很好,播出去以后肯定会一下子爆红,到时候事业肯定有很大的前进空间……”
“我没有想过真的要多火。”想到商闻,我无力地笑了笑,“就这样吧,蛮好。”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地址,下来的时候都是戴着墨镜,我们和季存是最后到达的,下车的时候黄钦先下去了,随后转身冲我伸手拉了我一把,从面包车里跳下来的时候,也好也看见隔壁停车位上季存下车。
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墨镜,我都能察觉到他冷冷的视线,十分不善。
这整顿饭吃得我浑身不自在,结束买单的时候黄钦也是跟在我身后走出来的,“商绾住哪儿?我送你?”
有人开玩笑说,“皇帝这是对杀手动心了嘛。”
“戏里戏外打好关系自然不会吃亏。”黄钦回复得也十分巧妙,倒是边上季存从头到尾冷着脸,陈婼小声问他,“存存,我们也回去吧?”
季存理都没理,站在那里,眉目阴郁。看着黄钦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他缓缓皱起了眉毛。
有点儿,不爽。
黄钦领着我往外走,说要顺路送我回家,大家也都累了各自散伙,走出去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喊我,“商绾。”
我一顿,这冷漠的声音太熟悉了,是季存。
我和黄钦并肩回头看季存,黄钦替我问道,“怎么了?”
季存站在那里,眉眼桀骜,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深得可怕,他盯着我好久,又是冷冷一句,“没事。”
妈的,相当不爽。
黄钦一脸疑惑,我却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握紧了拳头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季存又喊我,“商绾。”
我继续停住。
季存说,“看……名侦探柯南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迅速回血,可是很快却又偃旗息鼓,我肩膀隐隐颤着,努力扯开笑脸来回复说,“啊,周末吗?周末我得对戏,还要收拾屋子,可能没空,要不下次?”
黄钦在一边给我台阶下,“这么认真?要不要我们帮忙来给你收拾屋子?”
你他妈上来瞎凑什么热闹!但是季存把这话忍住了。
“所以,还是不了吧。”我冲着季存摆摆手,“再见,早点休息。”
我和黄钦走了,季存还站在原地。
陈婼有些捉摸不透季存的想法,尝试着喊他,“你没事吧?”
季存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头一次被女人拒绝和丢下了,偏偏还要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跟着迈开步子走。
切。
我上了黄钦的车子,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往回看了一眼,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怎么觉得季存不大高兴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说道,“他这人脾气就这样古怪,一会会就不高兴了,过阵子又自己想开了。”
黄钦看我一眼,“你挺了解他的。”
我内心剧烈动荡,偏偏明面上还要摆出一副笑脸来,“毕竟一起工作这么久了,总归能够摸清楚一点他的脾气。”
黄钦不疑有他,收回视线,继续放下椅子背,像是休息一样躺在上面,“话说你家的地段挺好啊,正好外面是高架,来剧组多方便。”
“我是租的房子。”我随口回了一句,“找朋友便宜租给我的。”
“你朋友挺厉害的,能在这个地段有房子,估计不便宜。”黄钦将墨镜往上抬了抬,墨镜后面一双好看的眼睛盯住我,“话说你周末要收拾家里的事情是真的吗?要不要我们来帮忙?”
“别了吧。”我尴尬地回绝,“你们还要拍戏呢,何况你这样的大牌来给我搬家,太不像话了吧。”
黄钦在边上笑,捂着肚子笑,传出来声音都是带着笑气的,“你不会一直都在故意拉远跟我的距离吧?”
“实话实说,的确是的。”我承认了。
“没必要这么紧张啊。我看着像是那种耍大牌又脾气差的人吗?”
在我印象里能够和这样的形容对号入座的只有季存。
于是我摇摇头,“不是。但是毕竟你名气大,我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比较好。万一要是被人捕风捉影什么的,那你的粉丝可能会分分钟手撕我。”
“哈哈哈。”黄钦在边上继续笑,“你把我吹得太过了啊,我都有点得意了。”
黄钦的咖位的确很大,他的国民度很高,又会唱歌又会演戏,加上为人低调温柔,在娱乐圈几乎零黑料,出道到现在连和女性的八卦绯闻都没有。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又条件优越的人,我自然要小心,自己名声臭了没关系,要是连带着拉着黄钦一起下水,那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话说我记得。”顿了顿,我说道,“你说过,我长得像一个人。”
黄钦的表情像是有瞬间的僵硬,可是很快就被他盖了过去,他装作没事一样冲我说道,“是啊,有点像。眉眼里有点像,但是我觉得可能只是偶然吧。”
“那个人……”我有些吞吞吐吐,大概是因为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不该说,“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岂料黄钦停顿了几秒后,坦白回答我,“说重要吧,其实算不上。但是……一直很朦胧存在在我脑海里。这几年,一直都是。”
好暧昧的说法。
我有些乱了分寸,那如果真是这样,其实我的处境也很尴尬,只能道,“那看来……是我让你想起了谁吧?”
“没错。”黄钦意味深长看着我,“真好啊,还能再遇见。”
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从拍定妆照那会开始我就能感觉到了,可是我也不懂,就凭我这张和某个人相似的脸,他就能这么照顾我吗?
说实话,这样的照顾,令我内心惶恐。
“不过你不用有什么压力。”黄钦像是能够看穿我的想法一样,“我至少不是个坏人。对吧?”
最后反问我的时候,他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你还不放心我吗?”
“是我太小气了。”我自嘲地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你事业刚起步,其实提防着一点没坏处。这说明你其实很聪明。”黄钦很大度地给我铺了台阶下,我发现他其实情商特别高,很懂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跟他相处一点压力都没有。
大概也是因为情商高,所以他能火这么久吧。
很快黄钦送我到家,看到小区走廊里昏暗漆黑的一片,他跳下车亲自送我到小区门口,我有些受宠若惊,“不用这么客气……”
“这话是我说给你吧。”黄钦咧嘴笑了,“不用这么客气,毕竟送你到家才显得比较绅士嘛。”
我没再拒绝,黄钦走在我身后,步伐平稳有力,一路直到我所在的公寓楼下,他道,“好了,这下我放心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刚说完这话,整个人一愣。
因为有人从那里走出来,带着一道细长的影子,直直地,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的呼吸在瞬间加速。
从漆黑的阴影里走出的男人,有着一张曾经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
我失声,“钟让……”
钟让站在那里,看样子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着吴默,他先是眉眼冷漠看了我数秒,随后立刻带着攻击性地看向我身后的黄钦。
黄钦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上前一步拉住我,“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凭着本能摇摇头,狠狠深呼吸一口气,才让自己有勇气把话说出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钟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如同冰冷又望不到边际的大海,“这个男人是谁?”
我一怔,身后黄钦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我不要怕,我回头冲他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黄钦跟我一起抬头看向钟让,顺带还问我一句,“你男朋友?”
钟让的表情猛地一变,顷刻间有些狰狞,又迅速恢复原样,他冷笑,“商绾,新勾搭的男人?”
“嘴巴放干净点。”我猛地攥紧了手指,“这是我的朋友,你说话注意点素质。”
“朋友?”钟让怒极反笑,“大半夜送你到家门口的,是朋友?”
“大半夜连家门口都不送到。”黄钦替我呛声,“算哪门子狗屁朋友?”
我来不及说话,黄钦就把我拉到了身后,直接对着钟让,“让开,商绾要回家。”
“我要是不让呢?”钟让眯眼笑得极狠,“我来找商绾的,没有找你,关你什么事?该滚的是你!”
“商绾可没说要见你。”黄钦两手一摊,“我觉得是你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想见商绾,就别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像是和她约好了一样。”
钟让仿佛强忍到了极点一样,黄钦的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黄钦没有让步,“那么商绾回家也不关你的事,挡道干什么?”
“你和商绾什么关系啊就他妈窜出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对商绾有利可图吧!”
钟让指着黄钦口不择言,“滚,别逼着我连你一块对付!”
黄钦被有利可图这四个字说得一阵恍惚,而后他咬着牙,像是和钟让杠上了一样,我赶紧去拉他,“别吵架,没必要……”
钟让看向我,“商绾,你不用解释一下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
“解释,向谁?向你吗?”我猝然抬头去看钟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讽刺地笑着,“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何必向你解释?何况我和黄钦清清白白,你自己喜欢泼脏水罢了,我何必费力气跟你解释?”
钟让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被我一说,他攥得更紧了,“我今天来找你有事。”
“有事?有事就说。”我想笑,“上来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是怎么回事?你快点,我时间宝贵。”
“商绾!”
钟让终是没忍住,重重大喊一声我的名字,“你非得这样吗?商绾,我今天过来是因为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我重复了一遍钟让的话,“你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欢天喜地等着你来补偿我吗?钟让,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宽恕你!”
我放不过钟让,更放不过自己。
都是我,都是我的软弱,都是我的固执,都是我自己犯贱自己傻才落到这个地步,我最不放过的人就是自己,恨自己当初喜欢他,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
黄钦像是被这样的发展给吓到了,“你们……”
“闭嘴!”钟让的声音忽然间急速起来,在我说出不可饶恕之后,他缓缓朝我走近,可他走近了,我便后退。钟让想来拉我的手,连着声音都放软了,“商绾……你能当做那些不存在吗?我给你钱,要多少有多少,比季存他们家给你的还要多。我根本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是啊,谁能想到呢?”
我喃喃着,如同被人用利剑刺穿了身躯,五脏六腑都在诉说着焦灼的痛,我攥紧了手指,似乎这样可以凭空多出一些力气,“可是钟让……钱能买得回一切吗?你真的觉得那些事情,给了钱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人生,真的可以说重来就重来吗!”
到后来我几乎是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着,“你从来都不懂!你凭着自己喜好毁掉我一切,现在又要对我说从头来过,你根本不懂——”
最后十分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剩下眼泪徒劳无功地掉下来,我却连擦掉它们的力气都没有,黄钦扶着我,我才不至于倒下去。
我看着钟让,眉眼朦胧中,我看到钟让痛苦地皱起眉头,他也会痛苦吗?钟让——你能有我一半痛吗?
仓皇大笑,我说,“真要给我钱,直接打给商闻就好了。那个账户你明明也知道吧?我不要钱,钟让,我也不要你。”
黄钦扶着我往前走,我说,“想回家。”
黄钦抱我一把,“那我送你上去。”
我模糊的视线里快要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包括那个深爱过的钟让。
他亲手杀掉了我爱他的全部。
“商绾,一定要这样吗?”钟让的声音已然沙哑,近乎徒劳地喊着我。
充耳不闻。我维持着我最后的冷静,让我不至于摇摇欲坠。
“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商绾!我能给你……”
我听见钟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灵魂深处的颤抖和哽咽,“商绾,如果我认错,我们能不能……”
我没说话,直到黄钦扶着我进电梯,电梯的门在背后彻底关上那一瞬间,我弯下腰来,干呕着哭得像个小孩。
黄钦陪我在客厅里哭了很久,等我终于哭累了,两手一撒直接瘫软在沙发上,一边用餐巾纸擦鼻子,一边用闷闷的声音对黄钦说,“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你是不是还要杀我灭口啊?”黄钦乐了,“刚那个人我一直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了。是不是钟家大少?”
我点头承认。
“这个瓜有点大……”黄钦直愣愣看着天花板数秒,又对我说,“那就有点不得了了,你和钟让之前是情侣吗?”
我擦完鼻涕,将餐巾纸丢入垃圾桶,“不是。我倒追他,从高中到现在。后来追不到,不追了。”
“他就来追你了。”
黄钦顺着我的话替我接了下去,“哈哈,有意思。你现在还打算接受钟让吗?”
“不接受了。”
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了。
我看向黄钦,“他做了我绝对不会宽恕的事情。如果宽恕他,我等于在害我自己。所以我明白,绝不原谅,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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