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横吹。
孤山之中层林掩映, 有一座普通的小寺庙深藏其中。
这是一座十分安静的小庙里,几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径自往山上而去。这几个人都是钟灵毓秀之辈, 自也是轻功卓绝, 不过比起足下轻点, 三两下用轻功掠上那山顶的小小山庙,他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倒是更添几分野趣。
清风佛开了那山间的花草,让人看清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青衣公子。他一身的衣衫仿佛和这山峦都融成了一色, 玉卿久仰头往前看了看, 旋即笑道:“七童这身虽然素了一些, 不过当真是好看。”
公子如玉,又正是好年华, 如何能有不好看的道理?只是因为说这话的人容貌更盛, 因此总无端的显出了几分戏谑来。花满楼摇了摇头:“阿卿,你再在这里墨迹个一时半刻, 可就误了苦瓜大师的时辰了。”
“谁说我是在此处墨迹,你们拜神求佛是修行,我行路难道就不是修行了么?既然同是修行, 想来苦瓜大师也不会怪我流连这山中景色的。”玉卿久随手接住一朵随风飘落的花, 转而将之又托在掌心, 重新让它随风而逝了。
这种强词夺理的话, 应当只有玉卿久才说得出来。花满楼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却听见了有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还没有等那脚步声至他们面前, 便听见一道低沉却平和的女声传来:“心中有佛,何处不修佛?小檀越一句勘破,果然是好慧根。”
众人回身望去,但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女尼,乍看之下她和普通的修佛之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一身佛香之中洗练出来的沉静气质。不过她身侧的那一柄灿若流霞的刀却让她和其他的女尼有了很大不同。
那刀身绯红,并不十分厚重,但是却让人一见就不觉在心中弥生出几分压迫感来。
然而玉卿久和叶英却是注意到了这位师太身侧的那个少年,这个少年的脸色很白,不是那种自然红润的肤色,而是久病或久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玉卿久的医术是那种就连自己的脚扭了都没法好好处理的程度,可那么一打眼,她就至少在这少年的身上看出来十多种病症。
这些病症互相压制,此消彼长,最终在这少年的身体里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的确是活着,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无比煎熬。然而他的确活着,哪怕活得很艰难。
玉卿久看着那个少年,心中忽然就涌出一股敬佩之情。她没有必要去探究这个少年为什么还在人世之间苦苦煎熬,因为根本无需去问。如果没有足够觉得重要的事情,谁又会愿意去忍受那样的痛苦呢?
玉卿久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而冲着那位女尼躬了躬身。
这山间只有一条路,也只通往山顶那一座小庙。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目的之所自然也只能那里,于是确定了这一老一少也是同路之人,玉卿久难免就要攀谈一二。
“师太可是也要去赴苦瓜大师的素斋宴?”玉卿久问道。苦瓜大师和这位师太都是佛门中人,佛门之中不分男女,僧侣之间互相切磋武学或者探讨佛理是常有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往男女大防的龌龊之处想,正因为大安民风如此,玉卿久才有此直白一问。
女尼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少年,道:“我这徒儿今年一十有七,贫尼总也该带他出来认识一下武林前辈。”
这少年没有剃度,却和这位师太是师徒关系。玉卿久也没有觉得太过奇怪,毕竟许多精妙武学都在佛门,而这些武学要想传承下去,也并非只传僧侣,少林将这种只修武学的弟子称之为俗家弟子,其余门派没有具体称呼,不过收徒性质却也和少林相似。
这个时候一直含笑站在一旁的花满楼忽然出声道:“敢问前辈可就是小寒山派的红袖神尼?”
“少年好……”刚想说少年好眼力,只是红袖神尼却注意到花满楼双眸的异常,她神色微变,却又十分自然的接着道:“少年好见识。”
她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花满楼,旋即了悟道:“原来是花家那第七个孩子。”
出家人心静如水,化外无物。这位师太只当“红袖神尼”是个名字,并不觉这是江湖之人对她的称赞,所以花满楼这般称呼,她也只是平静应下,没有半分推脱和自谦之意。
花满楼之所以能认出红袖神尼来,是因为他年幼的时候,红袖神尼曾经去花家做过客。花满楼失明之后对自己遇见过的人总是分外敏感,生怕下一次遇见的时候无法辨认以至太过失了礼数。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当时红袖神尼和他爹匆匆一晤,又哪怕花满楼已经数年未见这位小寒山派的红袖神尼,可是他却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花满楼对红袖神尼再一次躬身问候,红袖神尼点了点头,转而对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徒弟,他姓苏,名唤梦枕。”
看了看玉卿久手中双剑,红袖神尼恍然道:“这位小檀越想必就是先破青衣,后揭薛家庄,近日又大破了南海一座杀手组织的藏剑首徒了?”
玉卿久被点了名,便冲红袖神尼和苏梦枕见了一礼:“在下西湖藏剑玉卿久。”稍微顿了顿,玉卿久犹豫片刻,方才对苏梦枕道:“不知苏
兄何时生辰?在下亦一十有七。”
按照大安的习俗,各门派小辈相处之时,也是要师兄师弟之类的称呼的,除却那些差了辈分的,其余人便是按照年岁略略排一下长幼。苏梦枕和玉卿久都是十七岁,不问清楚的话还当真不是很好称呼。
苏梦枕笑了笑,道:“苏某三月生人。”
玉卿久的生日在八月初五,是中秋之前的十天,如此这般,玉卿久便对苏梦枕笑了笑,唤了一声“师兄”。
两人这边见过礼,红袖神尼却一直注视着叶英。她的江湖阅历自然足够她看出来这个青年绝非寻常人物,看玉卿久和他相处时候的样子,红袖神尼也在心中暗暗猜测,不知这位是不是就是那位神秘的藏剑山庄大庄主。
只是藏剑山庄虽然是新起的门派,可是距离它初次闻名江湖,到底也有数十年之久,因此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模样的人,还是太过年轻了。
玉卿久也看出红袖神尼的犹豫所在,她微微抿了抿唇,转而主动开口介绍道:“师太,这位便是我师父叶英,也就是我们藏剑山庄大庄主。”
红袖神尼到底是出家人,早就勘破了皮相,因此只是短暂的惊讶之后,红袖神尼便神色如常的和叶英问好,就连她身边的苏梦枕也是礼仪丝毫不差的向叶英行礼。
都是苦瓜大师宴请的客人,又已经互相通晓了身份和姓名,几个人不再耽搁,只是一路一齐往苦瓜大师的禅院而去。
这一路上众人不多言语,只是玉卿久忍不住道:“苏师兄可曾看过大夫?”
“遍寻名医。”苏梦枕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转而对玉卿久说道:“若非如此,愚兄这身子也撑不到今日。”
将他体内的数十种疾病调理平衡,这并没有比治好它们简单多少。苏梦枕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大夫,不然他也撑不过今日。
玉卿久想了想,终归还是问了出来:“那师兄可去过万梅山庄?”
没有想到玉卿久会提及万梅山庄,不过他却也如实道:“可惜求上万梅山庄之时,西门庄主已经不再问诊了。”
苏梦枕说的“西门庄主”并非是西门吹雪,而是他们的大伯西门然。几年之前西门然将万门山庄交给了儿子,自己则去潜心研究药理去了。西门吹雪是比西门然脾气更加“古怪”的庄主,他不喜喧闹,因此接管了万梅山庄之后,整个万梅山庄就索性是个半封闭的状态了。
西门吹雪没有什么医者父母心的情怀,因此任凭那些人在他山庄门口如何吵闹,他就是不放那些人进庄,更别说为他们诊脉看病了。久而久之,随着西门吹雪的“凶名”渐起,也就没有多少人记得万梅山庄之中曾有名医悬壶济世这件事了。
想来苏梦枕便是在阿雪成了庄主之后去求医的,也不怪会被拒之门外了。
眼前这人活得辛苦,但是玉卿久也不是轻易拿家人做人情之人,她只是略略了解了一下苏梦枕的情况,而后却并没有提让自家大伯为他诊治的事情。
不过对于玉卿久来说,苏梦枕没有去寻过她大伯,这反倒是一件好事,若是她大伯已然为他看过病,可是他的身体却依旧如此,那恐怕是真正的药石无医了。如今他没有去过万梅山庄,反倒是残存了一线生机。
众人抵达苦瓜大师的禅院的时候恰好是傍晚,晚风吹过,暑气与喧嚣统统都被隔绝在这个林间的小禅院之外。
苦瓜大师的禅院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难得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衫的武当长老,另一个也是天下闻名的居士。
佛道相依,虽然自成体系,但却也相似的部分。因此佛门弟子与修道之人也时常交流体悟,于是这两位其实红袖神尼也并不陌生。
见到他们进来,三位老友先是互相见礼,而后红袖神尼又为他们介绍了叶英,至若玉卿久和苏梦枕这两个师父带来的小辈,则由与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已经相熟了的花满楼引见给了两位。
几人互相认识了一番,而后便一一落座。
苦瓜大师的禅院并不大,因此虽然几张案几错落,不过除却主位的一张桌案之外,其余的却也需要两人一座才是。他们来之前,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已经占了一桌,而后红袖神尼自然和苏梦枕一桌,叶英也是要带着玉卿久一桌的,于是花满楼面前的桌案便空了一半出来。
玉卿久眯眼看了看那桌案片刻,低低对花满楼道:“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花满楼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玉卿久继续道:“一会儿上菜了你尽量吃,不然恐怕……”言有尽而意无穷,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十次苦瓜大师设宴,九次都要摆这么一出儿,花某已经习惯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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