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跳脱。

    八月初五。

    这一天玉卿久起床洗漱完毕的时候, 便在门外看见了一个少年。比起几个月前,他的眉目之中多了几分平和,虽然也不常笑,但是眼角眉梢都开始氤氲出了几分少年的意味来。

    只是比起寻常的少年人,他西显然更有耐心了一些。

    盛京八月天凉, 他不知道在玉卿久的门外站了多久, 以至于他的眼睫毛上都开始凝聚出了些许的露珠。曾经日子过得特别辛苦的少年人, 眼睫毛倒是长得如同鸦羽一般, 若是眸中退去几分冰霜, 那也端的是一副无辜的柔软模样。

    风霜褪尽,谁又能不喜欢这样安静的少年郎呢?

    玉卿久见到来人的时候有些惊讶, 她连忙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房内,一边拉着那少年的手, 她一边问道:“小雁?你怎么来了?”

    玉雁行不是很习惯和人接触,但是若是玉卿久的话,那的确还可以忍耐一二。

    被玉卿久拉住,玉雁行只觉得自己脸上不觉带上了几分热意,他轻轻的挣了挣, 但玉卿久本就力气大, 因此玉雁行这一下也没有挣开,只能任由他师父将他拉到了温暖的屋子之中。

    玉卿久顺手从被子里摸出来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塞给了玉雁行,自己被捧了一个坐在他旁边, 而后絮叨说道:“这北方不比咱们江南, 虽然江南冬日也是湿冷, 但是这里八月份就这样凉,也是太奇怪了些。”

    玉雁行捧着手中的手炉,并未言语。玉卿久也不逼他,只是向他絮叨着最近她离开这一个月的经历。

    对于玉卿久来说,“师徒”关系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羁绊,所以虽然一开始收玉雁行为徒并非她的本意,但是既然将人收入门墙了,她就总要对自己的徒弟好。

    玉雁行静静地听她说着,一直到玉卿久将自己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说完了,玉雁行才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物件递给玉卿久。

    玉卿久接过,细细端详片刻,忽的笑出来:“咦,这雕的是我么?雁行是你雕的么?”

    玉雁行点了点头,转而忽然在玉卿久面前撩袍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雁行身无长物,便是这个名字都是师父给的,今日是师父生辰,便只有这一点拿得出手的,只希望师父长乐安康。”

    他从顾惜朝那里知道了玉卿久的生辰,思索良久,玉雁行亲手雕了这个木雕,又从藏剑至盛京,一路而来。那木雕的木材不算名贵,难得的却是这份心意了。

    玉卿久还没被人跪过,玉雁行这一下实在是吓了她一跳。小姑娘猛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你做什么!”

    玉雁行却已经顺着她来拉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十分自然而然的说道:“你是我师父,你受得起。”

    少年眼中其实是分明的感激,这些日子他被玉卿久“散养”着,原本有些疑心玉卿久是后悔收他这个徒弟了,但是随着心境和眼界的开阔,玉雁行终于渐渐明白了玉卿久的苦心——世事如茶,她希望他拿起,却也要教会他放下。

    很难想象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有这样的境界,在某个顿悟的时刻,玉雁行终于对玉卿久心悦诚服——不是将对方看做能让自己继续持剑的唯一方法,而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师长的位置上去尊重。

    所以,这一跪,比当初拜师的时候的分量还要重一些。

    玉罗刹清早起来进到闺女的院子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个少年倏忽冲他家小闺女跪了下去。玉罗刹的脚步顿住,微微挑眉看着这一幕。

    那少年倒是虔诚,玉罗刹从记忆里翻找了一下,恍惚确认这大概是自己小闺女收的那个徒弟。

    徒弟啊……玉罗刹在叶英那里吃了瘪,到底没有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如今见到这小少年,他心念几转,倒是有所思量。

    “哎呦,卿卿,这是哪位啊?”玉罗刹走了进去,在玉卿久的身边坐下,冲着玉雁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神情温和又无害,像是下一刻就能掏出红头绳来给小闺女绑辫子的老父亲。

    玉雁行大概知道这人和自家师父关系匪浅,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看他态度和与玉卿久相处的时候的氛围,玉雁行也知此人身份定不简单。他并非是会曲意逢迎之人,甚至并不会和人正常交往,因此面的玉罗刹的问话,玉雁行只是抿了抿唇,望了玉卿久,却并未先开口。

    这小子倒是挺乖的。

    见对方这幅对自己的小闺女马首是瞻的态度,玉罗刹倒是看着玉雁行顺眼了些,他笑着捏了捏自家小肥啾的小肉脸,冲着玉雁行的方向又抬了抬下巴,一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的样子。

    的确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玉卿久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脸蛋,捂着脸对自家爹介绍道:“这是玉雁行,小雁是我徒弟。”

    玉罗刹一听就乐了:“玉罗刹的玉?”

    玉卿久嘟了嘟嘴,难得小性的哼了一声,不服气道:“我的徒弟,自然是玉卿久的玉。”

    玉罗刹笑的更欢,把小闺女抱进怀里像是撸着猫崽子那样的揉了揉,逗她一般的问道:“那玉卿久的玉,又是谁的玉啊?”

    “臭爹爹,我要去告诉娘亲你欺负我。”玉卿久努力把自

    己的脑袋从亲爹的□□里解救出来,那一头从来都束得整整齐齐的墨法已经乱成了一团,玉卿久索性拆了束发的簪子,谨慎的躲在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徒弟身后,一边谨防亲爹又来捣乱,一边飞快的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束好。

    玉雁行知道了这位前辈居然是自己师父的爹爹,一向老成的脸上到底显露出了几分无措,不过在他师父躲过来的时候,玉雁行还是努力的挺起胸膛,尽力将自己师父挡在了身后。

    仿佛从玉雁行身上看见自己少年的影子,玉罗刹意外的看他居然很顺眼——玉罗刹才不承认他是被叶英气到了,因此看着另一个和自己小闺女存在师徒关系的少年的时候才会格外欣赏一些。

    玉卿久是不知道自家爹爹和师父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的,她只是看着自家爹爹似乎很是喜欢小雁的样子,因此她就顺势提出让爹爹指点小雁一二。天下武功触类旁通,到了玉罗刹这个境界,无论他本身用不用剑,却总有很多可以让玉雁行学习的地方。

    玉罗刹被小闺女“崇拜”的眼神一瞧,当即就打包票一般的将此事应了下来,二话不说的拎起玉雁行就要走。

    合芳斋不像是藏剑山庄那样方便,虽然也有练武场,不过却是在院子最深处,和玉卿久居住的院落有些距离,明教和藏剑都有破坏力巨大的招式,而且不少这样的招式还是他们的武学精髓,因此玉罗刹少不得要在练武场中才能指点玉雁行。

    玉罗刹此人,虽然尽行邪事,但是却难得磊落。他不看好叶英,并非是因为自己打不过叶英的缘故。相反,为人父母的,只有子女手中掌握了越多的东西,他们才能越是安心。像是玉卿久这般行走江湖的姑娘,其实是她的夫君越是厉害,玉罗刹和陆沉烟才越能放心才是。

    可是玉罗刹从那一条路走过来,他知道那是多么辛苦的事情。纵然是霸道如他,都曾经有过“只要师父开心,怎样都好,她属不属于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的这种丧气想法,那一路的心凉心热,那种一颗心交给别人搓揉的感觉,玉罗刹并不后悔,可是却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同样经历。

    他看出如今那两人谁也不愿戳破,那……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的闺女准备另一条轻松些的路呢?

    玉罗刹落后了几步,看着玉雁行有些清瘦的身形,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少年人的心很容易被拨弄,更何况玉罗刹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种下一颗种子,至于日后这颗种子有没有机会发芽,又会如何生长,那全然是玉雁行自己的事情了。

    或许是玉罗刹在玉卿久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随时犯蠢的大猫模样,玉卿久在他提出想要带着玉雁行一段时日,好生磨炼一下他的功夫的时候,玉卿久只当他爹一时兴起的惜才,所以也没有多考虑,在询问了玉雁行自己的意愿,确定对方并无异议之后,玉卿久便也就答应了。

    玉罗刹带着玉雁行走了之后,叶英这才缓缓的走进了玉卿久的院子。

    他看向玉卿久,依旧是往日那副温和的师长模样。抬手轻轻抚了一下玉卿久方才匆匆束好的头发,叶英的手指在玉卿久束发用的簪子上微微停留。

    “好些年前的簪子了。”叶英的手指抚上那根金簪上银杏叶的纹路,这世上有“情比金坚”的说法,大概也能从侧面说明这金子的恒久。

    玉卿久也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手指指尖不经意便和叶英的擦过,她笑了笑,冲着叶英扬了扬自己的剑柄,道:“毕竟是师父送的嘛,徒儿自然要珍惜。不过师父,你也的确很喜欢银杏叶了,回头咱们在庄里多种几棵可好?”

    叶英喜欢用银杏叶,只是因为它到了秋季的颜色和藏剑契合。至于卿卿说的多种几棵银杏的提议,叶英仔细想了想,到底摇头:“银杏果微毒,咱们庄内小孩子多,若是有贪嘴的就不好了。”

    “也是,还是师父父想的周到。”玉卿久笑了笑,坐在桌边开始摆弄方才玉雁行送给她的那个小木雕。

    这个木雕当真精致,刻的是玉卿久当日从薛家庄第一次见到还是中原一点红的玉雁行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少女是男装扮相,眉目之间却是大气舒朗。这小小的木雕不足人的一指长,寥寥几刀却勾勒的很是传神。

    叶英的目光在那木雕上稍微顿了顿,转而也拿出一个盒子:“今天是卿卿生辰,为师准备了贺礼。”

    玉卿久的眸子亮了亮,叶英却不将盒子递给她,只是托起小姑娘的手腕。下一刻,玉卿久只觉得自己腕间一凉,叶英已然牵起了她另一只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玉卿久抬起自己手腕瞧了瞧,只见一双同样银杏叶子缠绕的金镯子被戴到了她的腕上,而她师父手指灵活的一按一扣,那手镯上原本可以打开的地方竟已变得光洁一片,看不出丝毫痕迹了。

    这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5_5568/32119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