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那个浮夸的大块头就可以担心你, 我就不可以?”
五条悟直接干脆地略过了那话,冷嗤了一声。
“都说了,那位是我的邻居小野先生。”
相较之下, 她连眼前人的名字都不曾知晓。作为彼此即将擦肩而过的对象, 其实也无所谓知晓。
“那老子就是你的男朋友五条大人!”
五条悟强调着, 他将右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侧俯下上半身紧紧交织着他们之间的视线,“老子允许你、你也应该更加亲昵地称呼老子——我‘悟’——……欸、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
拥有“六眼”之人简直是天生的审讯专家。当然,拿六眼只做刑侦相关的话未免又有些大材小用, 可是无论如何,这表示,理性状态下的五条悟拥有对真相,尤其是细枝末节的优先解释权。
而苍秋实移开了视线。
这微表情简直默认了其中有鬼。
“……你不要告诉我,”在瞪大了双眼之后,五条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事到如今,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吧?”
很难说苍秋实要是松松地开玩笑道“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而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哈哈哈”,事情的后续会如何发展,不过,对于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要求的的仅仅是“将对他人不可避免的伤害降至最低”的苍秋实而言,也根本不需要打圆场缓和气氛。
而且,倒不如说她很讶异在初见的那个圣诞节雪夜,五条悟居然那么随便又认真地报上了自己一半的真名,而没有浮浪地取一个日抛代号。
“你并没有对我介绍过你自己。”
苍秋实没有顺着五条悟抛出的台阶下,而是十分实诚地回答, “那么,对于生活工作皆无重叠的我而言,又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啊哈——!”
五条悟被气笑了。
他颇有些烦躁的捋了下自己额前的头发,在客厅内转了半圈,捏了捏拳头,捏的能轻松扛起一百一十斤的女性连带一个轮椅一口气上三楼的双手上青筋暴突,才猛地回头无理地质问道:“那你就这样看着我团团转——你都不问问我!?”
“哎。”
闻言,苍秋实也颇为懊恼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早该问的。”
她一向顺从本心,自然地生活着。与人相处也是如此。只是她的生态便是与人为善,体贴顾人罢了。她不问,一方面是因为认为她与他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一方面,也是出于顾忌他人隐私的照顾。
……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不必要的纠缠至今,至深。
五条悟看着她,后槽牙忍不住来回恶狠狠地磨了好几下。
事到如今,就算是五条悟,也不会自恋到认为苍秋实是因为“当初问了今天就不至于为了这个问题破坏两人关系”才感慨的了;多半,不,百分之百是因为知道“黏人的态度反而会惹他的厌恶不耐”,当初还不若利用这点早早打发了他呢!
“——你……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这年轻人拿食指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女性,表情又急又气。
“我——”
半晌,他又指向自己,脸上一副“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的冷笑,接着,他便咬牙对着她嗤了声,扭头便走。
苍秋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道歉;但也为他高兴,为她自己高兴,心知这下,他大约是真的不会再来了;她也不必担心,因为他这样的人类总不会委屈自己、让自己过不好的。
“秋实小姐——”
然而,五条悟一开门,迎面的却是敲了几下门的小野先生。他看他一副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姿态,原本只是凝重的脸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并往屋内探头确定苍秋实的安危与否。
“啊,是小野先生您啊,方才真是有劳您——”
有劳什么有劳!
五条悟心中本来就沸沸扬扬的火势还没止息,闻言更是如同浇了一勺热油似的、一下子心头火起:明明辛辛苦苦把她带回来的是他而不是这个注水肌肉!
“劳您登门拜访,多费您的心意——”
也不知哪里来的另一股子气,五条悟开口打断了苍秋实与邻居的寒暄,一边站着不动,用自己的身体把门口当了个严严实实,一边手一撑,硬是拦住了小野先生欲往客厅走的举动,“不过、就不牢您担心我家秋实了。”
这年轻人一旦拿捏出豪族公子的架势、翘着唇角眯着眼儿笑起来,兼具高门贵气与豪侠之风,连上周密严谨的问候应酬,真可谓是从头到脚都毫无破绽,甚至看起来比苍秋实还名正言顺地像这屋的主人家。
他一番话术下来,硬生生把小野先生从警惕说到了放心,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我们有空喝几杯”,简直如同变魔术一般,完全看不出先前在广场上的时候,他还存着想把对方那装盛了热汤的保温瓶一脚踹飞的心。
“啪嗒”。
门复又阖上了。
五条悟转过身,先前还笑对着邻居的那张脸,此刻如同驴马似的扯得老长。
苍秋实问:“怎么,你不走了吗?”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要走。”
五条悟恨恨地哼了一声,“从来没有老子顺其他人心意的份儿好吗!”
苍秋实此刻倒也好奇起来了,也不介意顺水推舟:“所以?”
“老子要玩弄你的心、让你悔让你哭、让你为我嫉妒到哐哐撞大墙、为我露出扭曲到面目全非的嘴脸——”
几乎每个字都在咬牙切齿、磨牙吮血,发表着恶人宣言的五条悟重新回到了苍秋实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乜她,“哼哼、你就给老子等着吧!”
苍秋实:“……”
没由来的,看着这跃跃欲试地对她伸爪做挠人状的年轻人,她有些想笑。
但那没道理的笑意一闪而逝,苍秋实转过身体,复又拿起了浇水壶侍弄起了花花草草:“嗯,嗯。理想远大。”
对方都那么明目张胆地发表进攻了,那么她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当方面指望他自己个儿早早鸣金收兵了——怎么的,也得拿出同样的敬意来才行。
“戏耍老人家也该有个限度,”她说,“你应当也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个大致的了解了。我不过是个木讷呆板的普通人,没有什么有趣的、超出常人的部分,也活力不再了,虽然看上去还年轻——”
由作为头脑的始基调配。
终端会抵达目的地的有机体执行课题。
身份的来源知识包括始基与有机体定下的契阔,抽象事实,存在去个体的个人化记忆与来自对象的虚拟记忆。
简单来说,一般,她会继承媒介前身的有机体愿意开放的记忆,姓名,性格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但是这次出现了极少数的状况、有机体既有甘愿奉上一切的决心,却同时无法面对她所奉献上的一切,可以说不是终端的精神洪流在接受依凭的同时将她融化,而是在此之前,那孩子就将自己的□□人格也一并扼杀了。开端几乎一片空白。
……在前几年,被那孩子主动逃离的家族、青井氏突然联系上的时候——她才确定了单纯的□□存续年龄。
但实际上四十五岁这个年龄完全是谬误的计数,毕竟这具肉身从1989年的依凭开始,便不会在继续增长,只会在她回归始基所在的虚无时由于过大的力量冲击而灰飞烟灭。
四十五岁完全是她(终)个(端)人(们)的习惯,毕竟身体里的那孩子也算是现在的这个终端的一部分。
而且,按照世人的眼光,也只有这么计算。
“但我的确已经四十五了……如果是五条君的话,你能嗅到腐朽的气味的,不是吗?”
“这个就不必老调常谈了,”
五条悟大马金刀地搬来椅子在苍秋实身旁坐下,“啊,是啊,我知道啊,然后呢?你不是那种因为年龄就产生偏见的类型吧?……以及知道真名后你撇开我的速度还真是有够快的啊!老子是什么老鼠吗?还是什么瘟疫!有必要这么避之不及吗……”
他臭着一张脸嘟嘟囔囔。
“你要与我在一起,”
苍秋实甚至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提醒他,“可是,年轻人,你图什么呢。图我老?图我没得早?图我走了还能找?可你在物质方面又无甚短缺。
“我嘛……”
五条悟将脸枕在叠起来的手臂上,用仰视的角度看垂着睫毛浇花的黑发女性。
五条大少爷很少用这个角度打量人。一是身高问题,二是能力问题,三是性格问题。
比起仰视别人,他更适合被别人仰视。
如今,他看着苍秋实,向上弯起的眼睫毛折射着残阳的光,熔金的夕光从色散的容器中溢出、从而滴落进入她的双瞳中,而天地之间最大的热源被他与不知不觉中忽视,竟仿佛生来如此一般地,成了她开了悟的如画自在眉眼的衬托,恰似一轮自性光。
她将光与热给予手下的植物,恰到好处,正如她不多不少刚刚好地将帮助给予需要之人。
至低卑处,方知圣人性。
她八、九年前刚来伝见町的时候,这片老城区秩序混乱,走|私的二道贩子,做|皮|肉|生意的流|莺|暗|娼,擅长暴力的混混极道,可是一点儿也不少。
日本社会又讲究一个“各扫门前雪”,莫说给别人添麻烦了,就是意图主动帮助他人,都会因为“你竟让让我背上了人情债”而被厌恶。
五条悟生来叛逆,活在封建死板的五条家,类比之下无比理解苍秋实那时的格格不入与孤立无援。
……现在这里一副正常的模样,除了时代在进步,文明在扩散,政府加大力度监管之外,散发着包容光辉的她,在数年后一如既往,很难让人不去揣测、她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
……啊呀,她啊,如伽蓝中的慈悲俯视罪苦众生、
发下宏愿渡人的佛。
太美了。
五条悟蠢蠢欲动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俗世中人。
她身上的那种复杂的端庄气质,构成一种让人很难移开眼睛的风情——可是实际上,又有谁会对佛心生玷污的绮念呢?唯有五条悟与他心中的域外天魔舞的自洽,偏生想看她堕落进邪道、情动到无法自拔的模样。
——她是个适合被仰望——不,是适合被观瞻缅怀的人。
正因为如此,五条悟的手才会不自觉地轻轻痉挛起来——兴奋转化成了暴|力|冲|动——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不这样的话,他的手大约会在下一秒就背离他的理性,转而被他的咒(欲)力(望)支配,抚在她一触即折的脆弱脖颈上吧。
然后,就是,“咔嚓”。
“啊——实际上是这样的!”
摩挲了一下手指,白发少年一拍手,“目前我,绝赞离家出走中哦?”
“所以,要不要试试看富婆包养前途无量、前程似锦,但目前落魄的男子高中生的感觉呢?”
他璀璨的大眼睛眨了眨,正是一种无言的邀请,“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进入角色哦?唔……‘ご主人様(go syu ji nn sa a)’、这样的?”
“……这是什么自宅警备队(死宅意淫)的说法?”
谈不下去,谈不下去——苍秋实挂起了营业微笑,“楼下的电线杆倒是有不少富婆富老头重金求子的小广告。真想体验的话建议下楼左转哟。”
“那我包养你也可以!”
“啊呀,原来五条君你就是明宪宗转世?”
“那你就是我的万贵妃。”
五条悟笑嘻嘻地接上了这个历史梗,“当然,有我在,你必不可能英年早逝。”
“我从不担心我的命数,倒是你,这么小觑他人,小心如旭将军一般众叛亲离。”
“就算是木曾义仲,也有他的巴御前为他奋战到最后一刻啊,”他说,“你觉得我是发疯的奥兰多,可我觉得我不是;我倒是认为你好像公主安洁莉卡——让最了得的骑士疯狂地爱上她,追着她跑,却永远也抓不住她。””
苍秋实一挑眉,五条悟看她的表情抖搂地滑落到人中上的墨镜都要飞起来了,就等她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然后回答“你问我怎么知道?五条大人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啊!再说了,不过区区这种历史小常识!”
对于苍秋实而言,历史是常识,但她也明白不能把这个“常识”加诸于他人身上:“你是言情作者吗?还是历史宅?”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方面的打算!”
五条悟比了个两把手木仓的手势,“我最近在思考投戎从笔的可能性哦!怎么样,你要不要来担任我的助理?免笔试现在直接走面试包过给offer哦?过了这个门可就没有这个店喽!”
啊,那张嘴好能叭叭。不好啊。
苍秋实暗道。卖药郎曾经提醒她,不要靠近咒术师。虽然在她看来,咒术师也是人类,但是显然在他的眼中,她并不能算是;糟糕的是,现在的状况是节奏一不留神就被、习惯于万众瞩目、也擅长让目光围着他转的对方掌握节奏了。
“你是觉得我异于常人,才被吸引的吧?可是这样相处下来,你应该也明白了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好人。”
“因为因为好才异常?因为异常才好?——谁会去思考那种先有鸡先有蛋的傻瓜问题啊,”
五条悟硬是拿出了能把四只脚的普通椅子坐出了转椅——不,是坐出了旋转茶杯的气势,“再说了,你还能异常过我吗?我只是确定,你必然会喜欢上我所以提前对你发布了录取通知了而已。你只要感到荣幸就ok了,嗯!”
苍秋实:“……”
他这么一副小孩子玩闹的浮浪态度,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自己的内心掩了个严严实实,苍秋实捏不准,只好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他把下巴靠在椅背上,轻快地问。
“我没有。”
“噢噢!秒答啊~~~”
天际杳冥的双眸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我没有。”
苍秋实叹了口气。是因为这次是“木”吗……木曰曲直,人类身体受生长条达的性质影响,让她的老是不知不觉地多余了担忧、想要控制,想要包容,想要爱……啊哟,这可是不行的啊。
被眼前这叛逆的少年来回挑拨而相应地越发涨大的那份母性,要是膨胀过度的话……发生了恐龙那时候的事情该如何是好啊。
她抿起嘴唇,看到白发少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春风得意的表情,还是无奈道:“……好吧。但是只有一点点罢了。”
“嗯~?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吗?”
五条悟眉眼飞扬,“这也无所谓——作为方才我耐心听你扯那些我根本不认同的、狗屁不通的废话的酬劳、接下
来,该是我的场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宪宗和万贵妃,其他不论,光论情感,这一对很有晋江味道。
木曾义仲是日本最后战死悲剧将领,巴御前打算与爱人一同赴死,但是木曾义仲不希望她死,便赶她走了。
日本那种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说辞,实际上就是你也不许给我添麻烦的、不想承担责任的想法具现化,我觉得这个有点太冷漠了,可怕。
自己自足,搞了个封面,没有封面感觉光秃秃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5_5751/326697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