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神是日本神道的泛灵论说法, 认为万物皆有灵,所到之处皆有神。甚至连付丧神都可以认为是万物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成为了类似神的存在。
但是,即使是数量泛滥的八百万神中, 也有特殊而又尊贵的两脉。
天津神和国津神。
所谓“津”就是“之”的意思, 是个无意义的助词。住在高天原(天界)的就是天津神(天神), 住在苇原中国(地上)的就是国津神(地祇), 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某日, 天照神突然对其子言“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水穗之国,是汝之国土”、派遣诸神先下去收服国津神们。天津神系取得胜利后, 初代的天皇即为天孙迩迩艺命。
倭朝廷的皇族与有势力的氏族所信仰的即是天神, 而被倭朝廷平定的各地方居民所信仰的则为地祇。素盏鸣尊虽是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之三子, 却因为怀念在黄泉之国的母亲,而被父亲与长姊流放到了地上, 因此虽然是三贵子之一,祂的孩子大国主神也是国津神。
……但是在另一种传说中,国津神,也就是传说中日本的土著神,才是真正的创世之神。国津神大都是半兽人的姿态,他们的最高神是一个名为须佐之男(素盏鸣尊的别称)的魔神。七万年前, 天津神渡过海水来到日本,与日本的土著神展开战斗。
在神明的战争时,大神天照恐惧须佐之男的力量,就躲进了一块巨石后——这又与前一种传说中的姐弟矛盾大相径庭了。
在日本早期政教合一的过去, 宗教里记述的神与神的战争,即是部落与部落、城市国家与城市国家、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战争。为了战争的正确性,因此需要宗教信仰的指引,既是兴奋|剂, 也是麻醉药。
……蛇。
蛇啊。
过去千载,以人类的传承而言,居然还有人记得那个被剥夺了一切,只剩下“津”之名的蛇尾精灵啊……
记录的盒子在间隔了千年,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又在露出的同时被重新盖上了。akii如此感慨着:真奇妙啊。
七海建人觉得,所谓的“神”,大概就是从人们的敬畏、祈愿、忌讳中诞生的产土神一类的咒灵吧。因为超人之伟力,又被人们当做神明供奉祭祀。
日本的神道教认为有八百万神明——八百万是虚数,意指数不胜数。传说里,除开天照女神、大国主、毗沙门天之类鼎鼎有名、广为人们接受的大神,也有一些因为过于妖异强大而被供奉为“神”的人、妖怪、山石、河流等等。
现实中当然没有神明。这是无稽之谈。他们的前辈五条悟还是“雷神”、“文化神”菅原道真的后代呢。
只是故事中神与鬼的模糊边界,从一定程度上也映射出了古人与自(未知)然(恐惧)的相处方式。
“‘神’并不是重点,那些古旧传说都是些老黄历,也没有什么好提的。供奉的青井家,负责筹备祭祀用的牺牲,采买、厨房、仓储……从醍醐天皇那个时候开始,积累到如今,就算几经衰弱、但终又复起。人脉有多么广阔,你们应当能理解的吧?”
akii并未深入这个话题,喜欢民俗传说的灰原雄也很明事理地没有闹腾,而是点了点头。
“可是,不是说本家的人都搬到东京了吗?还是富豪权贵云集的,中央区来着……?”
“那是因为在五十年代的时候,青井家顺应时代潮流加入了农协。你们这些在城市里生活的孩子大约不太明白,简单的说,农协是完全掌控了日本农业的巨大利益集体。农民们的耕种必须按照农协的组织来,不然,商店根本不会买他们的作物,农民的一年就相当白操劳了。”
“也就是说,农民的上下游产业链都被农协掣肘?”
七海建人蹙眉,“那为什么,都被村民们蔑称为‘蛇之青井’,甚至可能因为拐卖人口而被逮捕,还要依旧在供奉四目神一事上讨好村民……不、等等,是因为选票吗?”
“蛇、啊……这不是还……”
黑发女性用谁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什么选票?”佐原真依问。
“农民是自民党的票仓,农民选票被认为是自民党的基本票。虽然党派内肯定派阀林立,但是,首相自1955年以来基本都是自民党的。农协就是那样的政府主动培养出来的怪物利益集团。虽说那个年代是为了推展现代化农业,也为了能有农民在农村里安心种地……但是现在,反倒是农协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在阻碍农业的发展了。”
因为财经和政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七海建人对这方面也多多少少有点知识储备。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但是佐原真依已经快晕了。
“呃——总之,就是那个青井在农协,农协为了合作的自民党的选票着想,所以要讨好农民……相良地区是其中的一部分——讨好相良、四津的农民的方式就是供奉四目神——”
她努力整理着思路,“这样吗?”
“可是青井从相良地区发家才五十年左右吧,”
七海建人努力
遏制着厌恶之情,“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量买卖人口?不怕被媒体报道吗!要是暴露的话,他们难道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吗!”
“……联姻。”
她垂下眼睛,“把家里的女孩子嫁出去,娶进来没落旧华族、士族的女儿——这样默默累积着,青井家早已今非昔比,靠着裙带关系与自身的不懈发展,已经是农协里很有话语权的家族了。”
“……所以,太多势力、利益链掺杂在其中。即使现在暴露出去,不但揪不出黑恶势力,反倒殃及我们自身。”
灰原雄虽然不明白太多官商勾结的弯弯绕,但是这种已经被说得十分明白的利害关系——
“那——难道就要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灰原雄到底是个古道热肠的少年,会成为咒术师,除了是为了解决咒灵带给自身的困扰之外,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不忍他人如遭难的正义心,听了那么多污糟事情,他几乎在怒发冲冠的边缘游走了。
他的怒火并不是奔着akii而去的,但七海建人还是蹙眉轻声喝止了他,抿紧了嘴唇,看向那双清凌凌的双眸,“抱歉,akii小姐——”
“啊!对不起!……大姐姐,我并不是——”
灰原雄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反应过来这真的并非是他们区区高中生能解决的问题,她完全是出于为他们着想的一派好意,才会把事情缘由这么掰碎了讲给他们听。
“我……”
这浓眉大眼的少年,像只大狗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眉眼,难得露出了没有干劲的一面,“你——明明是为了我好……你想怎么骂我出气都可以!我不会还手的……”
“我明白的。每个人要做好自己的事。没有那些内阁大臣,参议员,会长,他们没做好事,没解决好的漏洞,只知道鞠躬道歉,却要你们几个年轻人去付出代价的。没这个道理的。”
可是她不光山包海容地表示了宽容,还朝着他们冁然而笑,“反倒是我——真的很高兴,能在最后看见你们这样热心肠、会愿意打抱不平的人。”
“青井家是大坏蛋!是恶人!……对吧?”
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佐原真依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既然对青井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话——为什么、秋实姊还愿意作为‘青井亚清’,成为四目神的牺牲品呢?不是为了青井家的话,又是为了什么离开伝见町的大家,来这里送死呢!”
“真依,你——”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听到了!买菜回来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你不叫‘苍秋实’,而是‘青井亚清’!可是,如果你的家人真像你说的权势这么大的话,为什么不找到你,而是让你在贫穷的伝见町里、在那么小小的公寓里待着呢?!等到需要祭品了,才想起你——”
“我并不是为了偿还青井家对‘我’的生恩而来的,我只是单纯地为了见到读子才来的。”
“可是读子小姐也不会高兴的吧!自己的姐姐不是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安稳地年老自然死——而是被人当做人柱什么的!”
青井读子会不会开心她不知道,但是,青井亚清的梦,就是在她失败的人生结束后,能与妹妹重逢啊。
“哎呀,哎呀,小真依哟,”
akii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佐原真依的肩膀,“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不过,我没有为青井家送死的打算——事实上,时机得当的话,警车应该马上就会开到四津村、彻查有关人口贩卖的事情的哦?唔,大概就是秋分日晚上,不会超过明天中午吧。”
“您说什么我都——”
难得像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的佐原真依一下子没转过来,“……欸。”
所有人:“……诶。”
所有人:“…………啊?咦、咦咦咦咦咦——!?”
“那个,这个——”
灰原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是像电视剧里那样——辅助刑警破案的线人吗!潜伏在犯罪分子里、那个、那个那个——激烈的勾心斗角的那种!呜哇~帅爆了!——啊不对,这也太危险了吧!”
“不愧是秋实姊!”
佐原真依又激动,又担心,说出的话弄得像精神分裂了一样,“就是就是!”
“……”
七海建人注意到忌子,他似乎知道些她隐而不言的重要信息,没有露出振奋之色,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生者们的喧嚣。
他模糊意识到,那是与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无关的沉重。
不过,他到并未过分担忧——出于对自身的信任。
对方再怎么超乎意料,也不可能在速度和力量越过他;她能做出“最后就拜托你们啦”“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吧”“果然我还是想和妹妹一起”的事,七海建人就能直接粗暴地把她打晕带走——就像她对待飞鸟井木记那样。
“笨蛋……”
忌子喃喃道,“你们都不知道,从彼岸庭院出现,就意味着她已经……”
“——等了好久,你们都没有来拜殿前找我。
”
突然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是田方。
这神官扶着石壁,没有进到这庭院中,小白小黑躲藏在他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来,有些畏惧地看着两个少年咒术师:“书卷,有顺利找到吗?”
“……黄泉子(yoiko)姐姐?”
这时,小黑迟疑地问,“为什么会在那里?不是去妈妈那里了吗?”
“不是读子(yoiko),是akii(亚清)哟?”
akii朝幼童们笑了笑,坦荡地望向了四目神的神官,“我是来找读子的。感谢您二十八年以来对她的照顾。”
“哎呀,原来以为是新来的孩子,”
田方脸上的笑容在某个刹那加深了,“——这还真是,来势汹汹呢。”
“诶、诶?不是黄泉子姐姐吗?”
小白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听’起来……差不多一样啊。”
“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啊,”
田方温柔地摸了摸小白小黑的脑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凿口吻道,“所以,相似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吧?”
“咦,是这样吗?”小白又看向了忌子与佐原真依。
“唔,这样吗?”小黑对这倒无所谓啦,“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哟。”
于是小白也不再追究了。
“走吧。”
田方不愿在此逗留。
“我们去拜殿吧。那里比较适合静下心翻阅书卷,寻找线索呢。”
田方似乎没有觉察到他们不自在的疏远,依旧与之前一样亲和温柔。可是,少年少女们一旦想到他是供奉四目神的神官,便不由得产生了隔阂之心。
……但,现在的确是要拜托他没错。众人克服了心里发毛的感觉,跟上了他。
找到的能让众人离开四目神社的仪式,名唤“此岸归来”。步骤出人意料的简洁,在疑心病重的人看来,说不定还会吐槽一句“儿戏吗!”。
“也就是说,只需要把写下真名的纸人形作为自己的替身留在神社里,本尊叼着空白的纸人形从鸟居离开?”
佐原真依垂头丧气:“……可是,这样的话——”
这三个少年早早就背着akii打着眉眼官司商量好了,就像akii可以一言不合用手刀劈晕不听话的小孩一样,他们也决定了一定要把她从这个鬼境带出去。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可是此岸归来这个方法,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就是对于回归的坚定渴望。
“你们用不了哦?”
而akii也陷入了相同的窘境之中,如果让他们带着昏迷的飞鸟井木记一块出去——虽说也有四人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但也可能出现被她连累的一起迷失、或者一起被发现出不去的可能性。
“……那么,这样如何?”
她给出了一份建议,“你们出去以后,再找人来把这孩子一起带出去。”
“嗯……感觉是非常可信的方法呢!”
“值得一试,两位觉得呢?”
“可以。”
三人当场应下,每个人都应的非常爽快。
……“——所以说!她不是那么说了吗!”
即使被绘着赤红四目的白布遮住了面,众人也能感到忌子正对乖巧跪坐在地上的佐原真依怒目而视,“笨蛋吗你!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你这样叫做、叫做——”
他显然是气得狠了,非常有义气陪她一同正坐的灰原雄举手:“同甘共苦!”
“对!同——……”
反应过来的忌子差点被气了个仰倒,“同你个头!你个浓眉大眼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共甘共苦吗?那是无谓的牺牲!啊!我终于弄明白了,你们都是笨蛋吧?对吧!”
“……咳咳!、咳……你们,是不是嘴上说着理解,”
咳嗽了几声,akii一一审视着并排跪坐在地上,似乎认错态度非常良好的少年们,最后将不赞同的目光严厉地投向了一行人中最靠谱的七海建人,“但是,就算真依她没有为了回应神社里的声音而松懈地松开人形,你们也会回头吧?”
“——”
被重点对待的七海建人毫不犹疑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一向心平气温待人的人突然严厉起来、哪怕只是简单地肃正了面容,都会比其他人大声呵斥更来得有威慑力。
可是七海建人是不惧畏的。
和另外两个同伴不同,他要来的更为理性,想着“四目神或许就是任务中的二级咒灵”,可是,也做好了“可能他们正在一个高等级咒灵的领域中被迷惑得团团打转”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荒谬事项的心理准备的他,在心中,是打算顺利离开四目神社,如果真的有什么异样,就拜托铃宫监督去联络支援的。
……然而,他对上了那双难掩失望、但是比起将责任压在他的肩上,更多的是“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这些孩子们的小心思呢?”的自责、以及为他们而挂肠悬胆
的碧玺一般的眼眸。
诚然,七海建人是迷失三人组中的理性担当。所以当他并没有出口阻拦的时候,就代表着他的理性并没有在良好的运作,无意识中已经偏向、甚至默认了另外两人的所作所为。
“。”
七海建人无法凭着良心说“我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所以,他也无法再坦荡荡地直面那对澄澈的碧玺了。
“……”
没有人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唉啊。”
黑发的供奉之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制服外套上的螺旋纽扣,也只能头痛地叹息了。
咒术师啊,所谓的咒术师——不管看起来如何开朗、好说话,内在实质,都是这么听不进他人言的吗?
“好啦好啦,不要在生气了。大家,都放平心态吧。”
田方打着圆场,“……不过,这个仪式最重要的就是不被发现。事到如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灰原雄却突然扬起了一个笑容——这笑不同于他与同伴们插科打诨时的灿烂傻笑,而是更加充满了力量与信念。
“没办法……”
七海建人做出一副“我也只好奉陪”的麻烦表情,可是他的言语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解决四目神——”
他说着,黄玉的眼中有热火在灼烧,“从源头解决问题!”
“唔哇、唔哇哇……咒术师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被他们感染着,佐原真依憧憬地双眼放光地捂住了嘴,“我以后,也能成为向前辈们一样棒的咒术师吗……!”
忌子额头有青筋在舞蹈:“做什么就热血沸腾起来了!你们倒是搞清楚状况一点啊?!”
“忌子……”
兴头上的黑发少女望着黑发少年,“忌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好了吧!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等等、小黑和小白呢?!”
将飞鸟井木记暂且安置在了拜殿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向本殿,本殿前,小白戴着四目的狐狸面具,幽幽地说着:“真……依,真……终于……来了……”
声音是小白的声音,但是语气却根本不符和。
佐原真依记起了一件事:“啊……!在相良家的时候,小白和小黑就是这样戴着面具——”
忌子冲上前,一把摘掉了小白的面具。眼神恍惚了一会儿,小白清醒了过来,只是请求他们说,请救救妈妈,妈妈和姐姐很痛苦,大家不要讨厌她们之类的话。
根据所见所闻,隐约明白四目神约等于小白口中的妈妈和姐姐的所有人:“……”
佐原真依很想安慰眼泪汪汪的小白,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出四目神是好神这样的话来。
所以她只好沉默着、用力地抱紧了她。
兢兢业业地搜集起线索,在碎裂的本殿守护石像中找到了钥匙,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入了本殿。
门后的房间不超过十五叠,因为没有光源也没有门窗的缘故,即使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也依旧给人一种狭小|逼仄之感。
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前,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地关上,猩红到简直能刺瞎人双目的字符浮现,不需要的孩子们殒命前最后的呐(诅)喊(咒)响彻在这个房间内,四目神——一个正身长满了沽溜沽溜地转个不停的赤红眼瞳,浑身遍布斑驳污秽色彩的——一级咒灵,出现了。
“……怎么、会——”
七海建人如堕冰窟。
他语无伦次,惊恐无措,双手和膝盖撑地倒了下来。他战栗着,呕吐出的残留记忆加剧了恶性循环,使他根本抬不起手脚,战斗更是无从谈起。
“……啊、呜……!”
如果说咒术师们是慑于咒灵的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排斥的压迫力,出于生物的本能被定在原地的话,佐原真依就是被那些凄厉又不甘的求救声刺痛了耳膜与大脑,以致于那个勉强能说是黑色的鬼东西率先向她伸出无数双“手”的时候,她完全头晕目眩,动弹不得。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
“——!”
“真依!”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就在佐原真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个露草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正要被四目神抓过去。
“忌子——!”
“真依、不行!你不可以碰他——”
情急之下,akii一把推开了正欲去抓忌子的手臂的少女,与不知何时推开了正殿门的田方,两人合力一起,终于把忌子从四目神那里夺了回来。
“——————!!!”
似乎是被这个举动激怒了,四目神不复先前呼唤佐原真依那温婉悲切、令人闻之落泪的女性声音,转而高亢尖锐地愤怒咆啸了起来,声音的震荡让所有人都闷哼了一声,鲜血从耳朵或鼻孔中流了出来。
“——还——给——我————!相————恨、恨——相……总一——真、
真……悠、真依……还、……!啊啊、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死▃▇▁▃█▅▇██——————!!!”
咒灵用锋利到几乎可以将人一分为二的、变了调的嗓音号叫着。
巨大的声波震荡下,能够勉强保持清醒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光是动弹一下,都觉得脑袋要炸裂开来了……!
“……建人。”
“……?”
七海建人以为自己听岔了。毕竟这种情况下,除了那只暴走的咒灵,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能发出声音?
“去本殿外——大家、还有……她。”
在浩荡不绝的冲击波中非常勉强地扭头,七海建人能听到自己脖子里、颈椎部位的骨头嘎吱嘎吱磨损的声音。
沉重的绝望不断(一次次)堆积,无法推(打)翻(破)恐(循)惧(环),内心沉淀的废弃碎片,使(告诉他)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根(动)本(不)没(起)动(来)。
“……拜托你了。”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老是乐观过了头的搭档,颤抖着动了动被他自己咬得一塌糊涂,鲜血淋漓的嘴唇。
……灰原他,是这样对他说了,还是这样的对话,是他自己擅自臆想的呢?
“……啊?”
七海建人无法理解地,只能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么一个字节。
“咒灵的骗术……!蛊惑人的东西!”
七海建人看着灰原雄抽出咒具,迎头独自一人大吼着与一级咒灵展开了战斗。
……发生了什么?
“大家快走!”
……在开玩笑吗?
“七海君?”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七海君!”
……喂、这个时候,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啊、灰原……!
“七海君——!”
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击,从悠久的耳鸣中模模糊糊地清晰了过来,站在本殿前的七海建人愣了一会儿,才取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想起了灰原雄的话,他哑声问:“……akii小姐呢?……”
“……”
佐原真依扭过头,捂住了眼睛,七海建人只能看到她不断颤抖的嘴唇,“……我们可以走了。带着、飞鸟井,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呢?”
七海建人只机械地问着,“她呢?”
佐原真依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中紧紧攥着一页纸,肩膀颤动着。
“……从本殿里把你拽出来以后,她说,四目神要的是真依,”
还是忌子低声说,“就带着此岸归来里、写着真依名字的纸人形又回去了本殿。现在……”
——“大家,还有……她,就拜托你了。”
“——!”
七海建人三步并两步的冲上了台阶,粗暴失态地推开了本殿的门——
……门里。
“……什么都没有……”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面对了一室的凄清。
……第二日,离开相良邸的时候,是相良修二与佐原真依——应当叫她相良真依了——一起送别的他。
“我打算留下来,继承相良家……对不起,不能完成成为咒术师的约定了。”
相良真依十分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昨天……修二叔叔率先找到我们的时候,你也听见了吧?我其实不是爸爸的女儿……我的亲生父母叫做相良总一与相良真由子。”
“是的,我们相良家一直都是继承制……总一大哥是继承人,家族中、村子中,所有的一切都围着他转……因此心生嫉妒的阿诚,在真依她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把她偷走了。”
相良当主苦笑了一声,“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阿诚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总一大哥,是对我们这些累赘的、不需要也可以的弟弟也是依旧那么温柔的人……”
“……”
相良真依郁郁地垂下了脑袋。
她完全不想相信,甚至现在也不认为辛苦养育自己的父亲会是这么卑劣的角色。
可是,一提到母亲的话题就会回避、家中那张被撕裂的婴儿照、尤其是——后来再进本殿,找到的那张记载着生父、对弟弟会这样对待他的女儿全然困惑不解、因此郁结于心的心路历程的日记……
这一切,都将矛头直指她的养父,相良家的三男佐原诚。
“真由子嫂子因为悲伤过度,再加上产后虚弱,所以没多久就去了。他们夫妇很是恩爱,所以,紧接着,总一大哥他——”
“不要再说了,”
铃宫监督的声音中难掩悲伤之色,“……都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我才在小辈面前也要恳求你,”
相良修二悲戚地看着铃宫监督,“从血缘上来讲,真依也是你的外甥女……我知道你觉得四津村穷乡僻壤,是个让人窒息的监狱。我并不是故意瞒你。可是,真依她也是总一大哥、我们相良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个中年男性当着年轻人的面
,朝着辅助监督深深地鞠了一躬:“请你、千万请你,不要从我身边夺走这孩子——”
铃宫监督没有理会他,他神色复杂将视线转到了面容憔悴的相良真依身上:“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真依,我是你的舅舅。你是愿意和我一起回东京,还是要留在这里?”
“我……”
她垂下了眼睛,“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对不起,我要留下来。”
她要留下来,要改变四津村,要让四津村的村民不再供奉四目神那样野蛮不堪的恶神……不能再让像秋实姊那样的牺牲品出现了。
这是独属于她的责任。是只有身为下一代的相良宫司的她才能做到的事情。她必须去践行。
然后,神色比昨日之前成熟了不少的少女,郑重地将飞鸟井木记嘱托给了七海建人:“七海君。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这孩子?”
相良修二似乎很是吃了一惊——可是,他很快地流露出赞许之色,“的确,如果能交给你们的话,我也就能安心了。”
面对七海建人冰冷审视的严厉眼神,他有条不絮地解释:“这孩子……似乎是流浪到这里的。在我把她安置在宅邸中的时候,村民们很担忧,跟我说有陌生人在村子附近里鬼鬼祟祟的。我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安稳民心,所以对外宣称那孩子是失落已久的‘梦见的明日香’。你们能带走她,啊呀……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松了口气:“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压力也很大。毕竟我不光是我,也是相良的当主,和四津的村长。想着,要是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那该如何是好啊。”
……原来如此。
实际上,七海建人根本没有在思考。
因为一连串希望前的绝望打击,他的大脑生了斑驳的锈,引以为傲的理性根本运转不起来。
只是粗粗听了听前因后果,接着机械地点头表示肯定而已。
“……那么,”
相良当主笑道,“——路上小心,诸君。”
带着自闭的飞鸟井木记上了车,七海建人神色淡淡地盯着窗外疾驰的风景。
……不知为何,当一个黑发的健壮男性从天而降,发动攻击的时候,七海建人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吃惊,甚至还想笑。
他甚至无意抵抗,只是敷衍地招架了几招,便任由他握着刀捅穿了自己的胸膛。
“孙儿!注意不要伤到那个小丫头!”
“我知道,奶奶,三块馅饼从天而降——就算是我,良心也是会作痛的~”
男性笑着回答,语气里,满满的是对夺掠生命的热爱痴迷,“哈哈哈!说什么高专培养、前途无量的咒术师——这还不是折戟在我们手上了吗!”
……又是这样啊。到底是谁——
七海建人闭上了双目。怀揣着倦怠,他再度沉入一片黑甜之中。
咔嚓,那是木质开裂的声音。
淙淙,那是活水流动的声音。
接下来。
……
长月之时此世上
降临高天原之四目神
生于四津村之忌讳之子灵魂
若有灾难罪孽污秽
恳请驱除净化
愿神听我所望
……
祷词。
又谁在幽冥之间长叹着,将他的神经在昏暗中重新连接。
冥冥之中,他听到的响动,并不是生物活动的声响,也不是人的言语,更像是一种虚空的回响。
自己,大概是分裂成了碎片,而现在,灵魂正在拼合他。
他破碎了,但还存在。
温柔的触感将他推动——他方才感觉到了一点充实感,久违的感官却又迅速离他而远去了。
他清醒了一点,睁开眼,再度回到了彼岸之日的逢魔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娜娜明终于要开记忆存档了!寝梦篇也已经走完一半啦!
已经回不去过去十章内一卷的了……因为信息量实在是爆炸,又不能光写信息,那不然纯设定不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嗨了吗(泣)
q:为什么娜娜明看见咒灵四目神就跪?作者你是不是讨厌娜娜明在黑他?
a:虽然记忆莫得,但是一次又一次轮回wrong end中的情感有残留累积了。简单来说,就是ptsd。没有讨厌娜娜明。就像知道自己要做第二次皮试,会有种比小时候第一次皮试更强烈的恐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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