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现苦相,王行屹就安抚道:“我归国后就会交代,接下来这几个月里,松原和牟国的大商人、大商会一定要关照仰善群岛。”
国师金口一开,正常的商贸往来就变成了政治任务,这些大商贾不得配合。
贺灵川这才长身而起,向他作揖:“有劳国师!”
王行屹抚须微笑,心道这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像贺灵川这样既能独当一面,又能履险如夷的人才,本来就生有七窍玲珑心,欺他瞒他都不好使。王行屹知道,跟他打交道,不能以常理待之,更不能时时以权势压之。
这种人要的是尊重、要的是一展所长的空间。
密议结束,贺灵川收起结界,迎回方灿然。
双方又叙了几句,贺灵川暂时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园林当中,王行屹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小子意在百列,你怎不早说?”
他在方灿然面前的身份,先是同门师叔,然后才是牟国国师,说话就直接得多。
方灿然表面一惊:“他对百列有意?”
“贺骁这种人,会始终蜗居海上一隅么?仰善群岛四面环海,他唯一能继续发展的方向就是陆地。群岛对面,无非就是庆国和百列。这二者相比,百列更弱。”王行屹坐回椅上,“他方才还跟我说,百列暗中算计他,要我们保障他外出期间的群岛安全。”
方灿然忍不住道:“师叔,这也是实情吧?”
“你看看他过去几天所为,百列怎么能是他对手,怎么能对他构成威胁?”王行屹哼了一声,“但他还要特地提起百列,居心不良。呵,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
这一下,就被他看出来了。
方灿然不语。
他当然猜到贺灵川另有所图,这厮突然跑到海上自立门户,方灿然又见识过他的为人和手腕,怎会相信他当上小小岛主就满足了?
的确,贺灵川觊觎百列的可能性更大。
“我警告过他,那么他短时间内应该不敢轻举妄动。”王行屹看他一眼,“年轻人冲动热血,情有可原。他是可造之才,我不想看他铸下大错,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松原,你平时也要多多规劝,将牟国与我的用意传达到位。”
这句话就十分严厉了。方灿然立刻垂首应了声“是”。
“再者,我看他处理那些贝迦人的方式相当油滑,并不想真正得罪贝迦。”
距离佰隆人反叛之夜,已经过去两天。王行屹已经将当晚的来龙去脉基本弄清楚了。
贺灵川和玉则成在暖香斋下棋,边上多少看客把两人对话都听了去。别人一头雾水,但王行屹一听就晓得这两人在打机锋;事后玉则成也没死,还好端端住在温泉山庄,王行屹当然也知道。
这一点,方灿然也看得出来:“他果真能够办到?”…。。
贺灵川打杀贝迦的妖怪、囚禁敲榨贝迦的校尉,灵虚城居然可以容忍这样恶劣的行止?
方灿然在灵虚城二十年,深知它对外并不宽容。
“玉则成区区一个校尉,凭什么代表贝迦的颜面?他丢脸是他自己的事,能算作是贝迦丢脸么?”王行屹好笑,“他自己技不如人、算不如人,也是自己掏的赎金,与贝迦何关?不过我很好奇,贺骁敢这么干必有凭恃,他在贝迦有什么强硬靠山么?”
否则贝迦的反应,贺骁怎么能预估呢?
王行屹身为牟国国师,深知一个大国朝堂上的杂音有多大,也知道事态发展有时连掌权者都很难把控。贺骁怎么就敢确定,贝迦不会真跟他计较?
除非……
方灿然想了想,摇头:“即便有,他也不会让我知晓。”
“从他目前处境来看,这讨巧的做法可以理解。”毕竟敢得罪贝迦的人和地区都不多,王行屹能理解贺骁的苦心,“但也说明他还有别样心思,不愿倚仗灵山。”
否则有他这灵山决议者在边上看着,贺灵川就该以实际行动来递投名状了,比如献上玉则成的人头。
所谓递投名状,通常不能给自己留后路。
如果贺灵川能亲耳听到这一席话,恐怕要背沁冷汗,暗道姜是老的辣。
王国师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意图和手段分析得清清楚楚。
王行屹看了方灿然一眼,忽然说了句题外话:“松原,你和贺骁同样面临天宫的追杀,你改换头面减灾避祸,他却选择站稳脚跟、回身斡旋。这一点,你不如他。”
这却是长辈对后进的教诲了。
方灿然和贺灵川是为祸灵虚城的两大祸首。面对意料之中的追杀,方灿然选择了逃避,而贺灵川却决意迎难而上。
论心境论勇气,高下立判。
方灿然无言以对,半晌才低声应道:“确实如此,贺骁强人也。”
“但他这种人有心机又不安分,怕是不甘人下,不招他入朝为官是对的。”王行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必务让他知道,只要他在这里好好发展,少弄是非,只要日后为牟国、灵山立下汗马功劳,就有望裂土封疆、成就一方大员。”
不想居于人下,那就凭功劳去当一方雄主,自由自在。
只要这人能为己方所用,王行屹也乐见其成。
善用人才,也要不拘一格。
“是!”
当天,王国师就在贺灵川的欢送下,带着随从登船离岸,返回牟国去也。
至于方灿然,他会在仰善群岛逗留七日,替贺灵川做好岛屿规划,然后再乘船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但有王行屹的嘱咐,今后他与贺灵川更要紧密联系、常来常往。
等到贺灵川手头事务忙完,终于得空到丁湖边上吃个茶歇一歇,摄魂镜才感慨:…。。
“那个银珠岛,怎么听怎么凶险。你真就接下来了?这是搏命啊。”
灵山自己人进去都完犊子,才找贺灵川当寻宝鼠吗?
贺灵川满心疲惫,一坐下来就闭目养神:
“你以为,我有不接的选择?”
“王国师开出的条件听起来优厚,那几件法器也不错,但跟任务难度不成正比啊。”镜子忿忿不平,“我怎么觉得,是我们吃亏了呢?”
“好做的活儿,怎么会轮到我做?”贺灵川心里通透得很,“从王国师登上索丁岛那一刻,我们就没得选。”
“啊?”
“我到仰善群岛自立门户,就是躲到牟国身后。就算牟国什么都不做,它立在那里就是替我们挡风又挡雨。这一点,王国师能不清楚么?”贺灵川悠悠道,“再说,灵山还有我的把柄呢,它知道我干过什么事。”
灵山要是看他不爽,甚至不用出手对付他,只要把他的秘密“无意中”透露给贝迦就行了。
无论贝迦还是灵山,对现在的贺灵川来说都是庞然大物。
当你面对一个庞然大物还有求于它的时候,你根本没法子拒绝它的蛮横。
但贺灵川并没有被裹挟的暴躁。
世事本就如此。与其嗟叹不公,不如努力下好手中这几步棋。
再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他要借牟国的后背立身,多少也得有些付出。
只要他能替灵山解决问题,他就有价值,他就是安全的。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价值。
像雷妮、丁作栋这样的手下员工要是没有价值,就会被贺灵川炒掉;贺灵川要是没有了价值,同样会被当作弃子抛掉。
不过这几天忙完人祸忙天灾,还要跟王国师这样的大佬暗中过招,也把贺灵川折腾得够呛。
他问镜子:“怎么,你怕了?”
“我能怕?”摄魂镜噗嗤一声,“出生入死多少回了,我能怕?不过,喂,你怎不向灵山要一个承诺?”
贺灵川抬头感受凉风习习:“什么承诺?”
丁湖因形状像个“丁”字而闻名,碧波莹莹最宜泛舟,除了飓风天之外,平时很有温婉气质。湖边也在修造精舍,以后这里的客人开门见水,泛舟垂钓两相宜。
贺灵川就坐在五颜六色的卵石滩上,一把竹编的躺椅+脚凳,一个竹编的矮几,一壶温热的美酒。
他往椅子上一躺,眼皮就睁不开了。
不远处是修了一半的建筑,那是仰善群岛以后的官署所在,也是他的办公地点。
林中有小鹿探头探脑,见他半天也不动一下,渐渐也放心大胆地出来吃草。
无知且无畏。
群岛上本来没有鹿,这都是人工放养到岛上的观赏生物。
镜子很清楚他远渡重洋来这里的目的:“以后我们和百列瓜葛不断,他们一定会向牟国求援。”
贺灵川忌惮的从来不是百列,而是边上的牟国。敢与贝迦抗衡的大国,绝不是现阶段的贺灵川能够抵挡的存在。
镜子接着道:“如果灵山能为我们稳住牟国,百列不就是你囊中之物?”
“要了这个承诺,就露相了。”贺灵川叹了口气,“其实我现在就有些后悔,不该在王国师面前多提百列一嘴,尽管带上了庆国。”
他这几天殚精竭虑,手头时刻有千头万绪要处理,偶尔难免思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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