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这么一说,男生明显占下风,好像是这么回事,即使正常的健康猪也可以这样短接。
为什么当时伟大的fontan医生没有拿猪做实验,而是直接将全新的手术方式用于病人,这个问题仿佛不好回答。
既然这个女孩已经12岁,似乎也不是急诊救命的手术,完全有时间做准备。
“因为fontan医生是天才,不是我们的思维可以揣测的,还是请杨教授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
杨平完全没有想到宋子墨高突然袭击。
来不及让杨平细想,全场响起掌声,杨教授那是众人眼中的绝对天才,只有天才才懂天才,究竟当时fontan医生为什么不买猪来做动物实验呢?
杨平站起来,宋子墨和大家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他非常确信自己的方案,觉得根本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在他的眼里,每浪费一分钟,小女孩就有一分危险——”
宋子墨立刻鼓掌:“这种自信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其实只要想想医学史上这些天才的行为,我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好吧,我们继续——”
杨平又坐下来,这小子是逗我玩呢。
有个在读博士举手:“刚刚提到压强差,体循环与肺循环有压强差,也就是体循环的压强大于肺循环的压强,这样才能保证上下腔静脉回流的血液能够在这种压强梯度下流向肺动脉,让短接获得成功,我很想知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肺动脉存在高压,导致这种压强差不存在,这种手术还能做吗?”
宋子墨回答这个问题:
“很好,你说的这种情况就是fontan的禁忌症,fontan手术的根基在此,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如果肺动脉存在高压,导致这种压强差不存在,血液无法按照预定的方向流动,这种手术就无法实现目的,但是我们可以来解决这个困难,如何解决?”
又有一个研究生举手,是男生,他要夺回刚刚在女生面前丢失的尊严。
“一般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肺动脉狭窄或者肺动脉瓣膜开放不全,我们将肺动脉扩大,或者进行瓣膜置换,这样肺动脉高压解除,压力梯度形成,这种手术又有了存在的基础,如果肺动脉高压是其它原因引起的,我们就解决这些问题,如果无法解决,只能放弃这种术式。”
“说得很好。”
宋子墨赞许。
“fontan医生创造的手术方法始于治疗三尖瓣闭锁,但是不仅于此,它可以治疗很多种先天性心脏病,给无数存在无法修复的心脏畸形,又无法等到心脏移植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带来最后的希望,可惜的是,这种方法只是一种姑息手术,无法根治疾病。”
“刚刚我们说的fontan手术,只是一个雏形,后来随着发展,fontan手术形成一个术式的体系,它是很多手术的组合,远远比雏形要复杂,但是这些术式都遵循fontan医生当初的原则:心脏只负责体循环,肺循环由上下腔静脉和肺动脉短接完成;富氧的动脉血和贫氧的静脉血不能混合,必须分开。”
“那这个病例的手术怎么做呢?按照标准的手术流程,分三步走!”
宋子墨在电子黑板上写下一二三,这个病例的fontan手术比起当年创始人的雏形手术,要复杂很多,要考虑的因素多很多。
在讲课的时候,宋子墨观察到示教室的后门不时有人陆陆续续进来,因为已经没有座位,他们就随便在最后一排挤个位置站着。
因为大家都是面向讲台,没有人会注意后来的观众,但是宋子墨作为讲者,他面对这整个示教室,他清清楚楚看后面进来哪些人。
李泽会,他回到美国刚刚落地不久,从微信群里看到这个病例,然后他决定又买机票返回中国,要不是持有可以多次往返中国的学术交流签证,李泽会绝不会这么方便。
而他的师兄现在还卡在签证,如果他的师兄知道还有这些病例,一定会哭晕在厕所。
紧接着,宋子墨看到夏书领进王院士、陈教授、辛主任,他们全部又返回三博医院,他们也是打听到今天综合外科讨论这个病例,所以急匆匆地在此来到三博医院。
综合外科的科室病例讨论,居然无意之间演变成一场顶尖心脏外科专家的会议。
“其实,对于治疗这个病例的fontan手术,我们会场有一位老前辈比我更有发言权,他是我国第一个开展fontan手术的医生,是我国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方面的权威专家。”宋子墨决定邀请王院士来讲fontan手术,也让大家一睹院士风采。
王院士居然站在后面,他听出宋子墨说的是自己,赶忙摆手,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要评上年度最没架子的院士,那一定是王院士,他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院士,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的医生来旁听。
这时杨平也往后面看,看到了王院士,忙把小五叫过来,让他给客人们安排座位。
“有请我们帝都阜外医院的王教授!”
宋子墨鼓掌,然后走下讲台去跟王院士握手。
大家根本没反应过来,卧槽,还有院士夹在里面听课,所有人的目光跟着宋子墨的目光聚焦过去,看到一个老教授,正和宋子墨握手。
有人认识,但是大多数不认识。
其实医生的圈子很小,即使全国知名的专家,也仅仅限于同专业的医生认识,大家毕竟一起开学术会,经常在讲台上见到专家,如果很少参加学术会的医生,即使同专业的,照样不认识行业内的大佬。
王院士平易近人,他一点也没有院士架子,拿着话筒,像个普通老师,走上讲台,然后杨平上前跟他握手。
“这是院士?”
怎么还有院士夹在里面听课,会场群情激动,综合外科真是让人看不懂,不就是科里的病例讨论吗,怎么还有院士参加。
“大家安静一下,我说两句,其实我刚下飞机,抱歉,飞机晚点,所以迟到,我是特意过来参加你们的病例讨论,这个病例呢,是我的病人。”
王院士指着电子屏幕上的影像图片。
“刚刚宋博士说我是国内最早开展fontan手术的人,这个不假,不仅是fontan手术,很多小儿先心病的手术我是最早开展,这方面的指南好几版都是我主编,现在最新一版的主编是陈岳良教授,我们其实前几天来过三博医院,回到帝都后听说你们要讨论这个病例,我们又飞回来。”
“题外话说的多了点,言归正传。”
“这个病例为什么没在我们阜外做,放到三博医院来做,很多人有疑问,其实很简单,这个手术让我们来做,成功率不高,让杨教授来做,成功率要高很多,就是这么简单。”
“在坐的都是医生,即使有些实习医生,也算准医生,不瞒大家说,以前有两个同样的病例,在我手里没有救过来,这种病例的难点除了fontan手术本身,更难的是血管发育存在问题,血管壁的胶原纤维缺乏,弹力纤维不足,究竟什么原因,我们还没找到,推测与心脏畸形的有关联,但是不管怎么说,给手术增加了难度,而不是增加一点点。”
“失败的两个病例,一个死在手术台上,打开胸腔,切断血管后进行吻合的时候没办法吻,一不小心就钩烂血管壁,好不容易手术做完,撤掉体外循环,心脏复跳后开始止血,根本止不住,为什么,这里补一针,哪里又破了,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离去,我们无能为力。”
“伱们年轻没有这种感觉,到我们这个年龄,医生当久了,多少有这种记忆,真的,那个时候真的很无助,很无奈,很绝望,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心脏外科医生,你看着血在那里到处冒,你没办法止住,是什么感受。”
“第二个病例,已经是10年后,我们吸取了教训,术中加入了人工血管辅助,这个病例在手术台上没有出问题,而是术后第三天死在重症监护室,当时我们实行急诊抢救手术,打开胸腔,里面全是血,血喷出来,因为大血管与人工血管的缝合位置撕裂。”
“后来在家属同意下,我们做了尸体解剖找到原因——血管吻合无法达到要求。这个病例如果没有新的基础理论出现之前,是不可能做手术的,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手术成功,你的缝合必须维持5——7天以上,可是现实很难,基本不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如同在肥皂泡上缝合,还要让肥皂泡不破,这种脆化的血管一旦切断重新缝合,对缝合的要求是人力难以做到的,这就像一个很薄的纸袋,当它是完整的时候,他可以提水不漏,还可以提很重的水,因为应力分布均匀。”
“当把纸袋剪成两半,你用针线将纸袋缝合好,然后再去提水,让他不漏水很困难。再让它去提很重的水,更加困难,为什么,应力会集中在缝合处,尤其没处缝合位置不可能做到均匀分散应力,一旦有一针承载的应力过多,纸袋就从这里开始撕裂。”
“我说的不知道大家听明白没有?”
王院士停下来。
“王教授,你的意思说,如何有人可以做到理论上的完美缝合,让吻合口所有应力均匀的按理论分布在每一针上,那么手术就有可能成功?”有个学生问道。
“对!这个学生听得很认真,就是这个意思,虽然这样不能保证手术百分之百成功,但是可以保证最大概率成功。”
“那五到七天后,为什么就安全了?”
研究生、规培生和实习生,刚刚还不敢开口,见到有人打头阵,大家都思维活跃起来,发言的胆子也大起来。
“你们自己思考一下,为什么五天到七天的危险期过去,这个问题就减弱很多?”
有个研究生举手。
“因为血管断端的吻合口已经愈合,不再是薄弱点,应力不会集中于此。”
“就是这个意思,三博医院的学生提问很大胆,我们学习就要这样,敢于提问,善于提问,你连提问都不敢,怎么进步?我很喜欢这种学术氛围,你看这么多年轻医生,还有学生,相互讨论。我们医院就有点僵化,发言的都是资深医生,而且说来说去也是照本专科,只要我一说话,大家都失去质疑的能力,全是说同意。”
“我跟你们说,学术上没有权威,你不要看我是院士,我不懂的还有很多,我不承认自己是权威,学术是没有权威的,刚刚说的fontan手术,发明它的fontan医生当时才三十多岁,也是个下级医生,当时的权威都说——你这个根本行不通,你就是闭门造车,胡思乱想。”
“如果学术存在权威,完蛋了,fontan医生就服从权威,权威说不行,那就是不行罗,还做什么手术,那今天还有我们讨论的fontan手术吗?学术的进一步都是从质疑所谓的权威开始。”
“我每次给博士改论文,改完后,博士说——好,老师我按您的指导去修改。”
“我心里想,完蛋了,我的学生没有质疑的能力,这是我的教学出问题了,我要修改你的论文,你怎么连辩论和反驳都没有呢,你的主见在哪里?”
“刚刚我看到几个男生和女生为了猪的问题争吵起来,声音很大,但是全是学术辩论,这就很好,学术就要要争论,越辩越明,不要怕争论,正确的东西在辩论中逐步得到承认,不正确的东西在辩论中自然而然消亡了。”
王院士说完停下来,杨平第一个鼓掌,王院士真是朴素,真的一点院士的架子都没有。
杨平认识的几个院士里面,王院士最没架子,协和的梁院士最正气,说话行事正气凛然。自己的岳父苏院士感觉总是一身贵气,任何时候风度翩翩,怎么说呢,用一句不平民的话说,身上自带贵族气质。
说得多好呀,科学首先就得有质疑的能力,科学就是在质疑中进步的。
所以科学是没有权威的,权威的存在是进步的障碍。
“受这个气氛的感染,我说得多一点,下面我给大家讲一讲fontan手术的三步走吧,我尽量通俗一点,我讲完,最好李泽会教授做补充,补充目前世界上有关fontan手术的一些前沿研究,顺便说一句,李泽会教授是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顶尖心脏外科专家,在先心病、冠脉搭桥、瓣膜治疗、心脏移植等方面建树颇丰。”
“哇!”
全场有转头看后面,这位世界大牛正羞涩地向大家挥手,他也站在后面,刚刚和大家一起听课。
这些年轻的学生们心潮澎湃,来的全是大牛,这像科室的病例讨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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