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兄弟一番创见,把如何解决蜀地因徭役钱粮折抵之法、所可能产生的“钱荒”问题,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三方面的努力都考虑到了,可谓是既有高屋建瓴的前瞻性,又确保了想问题的全面性和谨慎性——前瞻性,主要是诸葛瑾提供的,而全面性和谨慎,显然是诸葛亮贡献更多。
他俩合谋推敲过的东西,同时代还有几人能反驳
刘备、庞统、鲁肃,反复揣摩,最后还是没想到漏洞,唯有叹服。
“子瑜和孔明合力谋划之事,果然是精妙细致。此法确实可以尽快试试,就在梓潼、江州择地先试行好了。”刘备也是最终定了调子,拍板这事儿可以先试点起来。
今日之宴,本来就是定调子的,至于后续怎么落实,还有待细化。刘备也不可能亲自来处理这些细节。
把大方向定了之后,未来两年吏治、财税要怎么搞,基本上也就有眉目了。
众人又欢饮数轮,便自然而然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刚才诸葛瑾开场盘点的时候,除了吏治、财税,还提到了未来几年的军备、工业和技术建设,以及最后的外交和军事投机等议题。
军备和工业、技术,不适合在酒桌上谈。而且这事儿,只能依赖诸葛兄弟,其他哪怕刘备、鲁肃都是完全不懂的拿出来谈了也没用,还不如等诸葛兄弟有所成就后,再直接汇报。
所以一番梳理后,话题自然而然就引到了外交和军事投机上。
说白了,就是关于“未来两年,要以何种态度面对刘表和刘璋,能不能在和平休战的时候,进一步强化对他们的控制,如何强化”。
刘备和诸葛亮、庞统过去两年都在益州,对外界的八卦细闻不太了解。所以聊起这事儿之后,还是此前一直沉默喝酒旁听的关羽,突然开口提供了一些信息:
“大哥,说起刘荆州的事儿,我倒是风闻了一些细作探报,就是最近从襄阳那边传回来的。说是刘荆州似乎抱恙在身,乃是背疽。”
关羽消息这么灵通,倒不是他比在场其他人更有谋略,只是他此前一直负责荆、扬二州防务,近水楼台先得月,关心得比较勤快。
哪怕鲁肃,此前也是在徐州,帮衬着诸葛瑾负责中线防务,对荆州这边的情况,也不如关羽了解。
刘备等人原本只是闲聊找突破口,突然听关羽抛出这么一个大瓜,自然也是颇为惊讶,心中喜忧参半。
刘备下意识脱口而出惊呼:“背疽怎么又是背疽当年季玉贤弟的先考……君朗公,不就是因为背疽……”
刘备提到“君朗公”三个字的时候,还是思索犹豫了一下的。一方面是因为确实不太熟,另一方面,刘焉当年算是天下州牧中,率先“封关绝道”、阻断朝廷天使,当土皇帝的。
当年刘表还为了这事儿,上表向朝廷抨击刘焉谋逆不臣,在刘焉死的那年,刘表还派兵逆长江三峡而上、试图打过一次刚接班的刘璋。只是当时甘宁还是刘璋的手下,在巴郡把刘表军击退了。但后来甘宁转眼又背叛了刘璋,跟刘璋打了一场后跑了。
这里面的烂账一时也算不清。但站在朝廷的角度来说,官方的评价一般是“刘焉晚年确有不臣之举的嫌疑,但接班的刘璋就安分了”。
刘备如今跟刘表关系交好,所以刘备阵营的宣传口径,也是跟随当年朝廷和刘表的口径:刘焉是有问题的,刘璋是稍稍改过自新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刘焉当年因为背疽而亡,没想到刘表现在也被诊断出了背疽病。
(注:刘表也死于背疽病,这一点《三国志》没有明确记载,三国志里刘表的传只说他病死了。但是范晔的《后汉书》里有写刘表背疽而亡,采信一下我觉得也没问题。
可能古人倾向于认为那种“重病期间被坏消息气死吓死”的,多是背疽。刘焉、刘表、曹休都是原本有病,然后遇到一个噩耗,忧惧/羞愤而亡。)
在汉朝的时候,背疽有多严重,大家都是众所周知的。基本上得了这病,也就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治肯定是治不好的。
按照堂上众人的朴素认知,这种病什么时候走,关键还是看情绪。什么时候受气,什么时候担惊受怕,压力累积到位了,也就嘎了。
范增被项羽信任的时候,背疽也能拖拖,中了反间计被气到,也就只能再拖个把月。
想明白这些道理,刘备还在感慨,景升兄怎么会遇到这种不幸。
一旁冷静的诸葛亮,则是默然轻叹,中肯地点评:“主公也不必想太多了,景升公毕竟六十有七,已近古稀之年,身体抱恙也是常有的。”
诸葛亮的老婆黄月英,毕竟跟刘表和蔡瑁家族有亲戚关系,刘表算是黄月英的姨父,诸葛亮在这种问题上,自然不好多嘴。他也开不了口直接利用刘表的病牟利。
不过诸葛亮避嫌,自然会有其他人补上献策的生态位。
庞统听说刘表的病情后,早已急不可耐。见诸葛亮不献策,他连忙抓住机会:“主公!若是刘景升病重,我们就该提醒刘琦公子,赶紧从上庸回襄阳,以便主持大局。
只要我们保扶刘琦公子接位,将来荆北全境唾手可得!”
刘备听后,稍稍有些不忍,看看诸葛亮,知道他为了妻子的亲戚关系尴尬,刘备便没有问他,反而点名问了诸葛瑾:“子瑜以为如何”
诸葛瑾摸着胡子,慎重地点出关键:“却不知景升公的病情,还能拖延多久。背疽若是没有受到威胁、激怒,拖上几年也是有可能的。
让刘琦公子尽快回襄阳,就近慢慢接管实权,固然是最好的。而且前年刘琦公子带着黄忠、霍峻平定上庸,稳妥镇守直至夏侯渊覆灭,也算是为荆州军建立了难得的军功。
有了这份功勋,景升公立刘琦公子接权的可能性,也算是大大增加了。
但怕只怕,刘琦公子贸然带着黄老将军和上庸驻军一并回襄阳、长期驻扎,会不会起到反效果,有损其仁孝之名。如果不带大军回去,又恐蔡瑁张允近在肘腋、控制了襄阳原有驻军,万一寻个时机对公子不利……
总之,这事儿还是要看刘琦公子自己的决心,他肯做到哪一步,有多大的魄力,能承担多少骂名。但凡这些都做不到,那还是要徐徐图之。如果非要由我军出面施压,也需提防荆北的亲曹派狗急跳墙。”
诸葛瑾说这番话时,也是充分考虑了他对历史的先知。
他知道历史上刘表要明年才死呢,这个《三国志》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调兵南征,结果大军走到半路上,八月份刘表就忧惧病重而亡,九月份曹军才抵达襄阳。
虽然不知道蝴蝶效应会如何影响刘表的寿命,但诸葛瑾凭借常理揣度,总觉得刘表这一世受到的威胁,应该没有历史同期那么强,曹操今年和明年估计都要休养生息,不会主动重挑战争。刘表的心理压力可能也就没那么大。
一个背疽病人,心理压力越小,就应该死得越晚。
而诸葛瑾又深知刘琦为人,历史上刘琦在刘表病重时回襄阳,结果被蔡瑁以“擅离职守回来探病、会导致刘表愤怒”为由阻拦,不得探病,他就大哭一场没见到刘表又走了——这也不是演义里黑刘琦,而是正史上的记载,确实发生过的。
这些事情,如今都还没发生,所以诸葛亮、庞统都只是笼统地觉得刘琦懦弱,但未必能料到刘琦究竟有懦弱到何种程度。
只有诸葛瑾,他对刘琦的性格理解,已经有充分的史料佐证,他很担心刘琦回襄阳常年久住、刘表又一时不得死的话,刘琦可能会被蔡瑁给找机会害了。
除非能让刘琦把黄忠、霍峻这些嫡系部队也都带在身边,一起驻扎到襄阳,让刘琦的嫡系武力碾压蔡瑁,那样的话诸葛瑾也能支持。否则孤身回去就是冒险。
刘备毕竟是以知人之明着称,被诸葛瑾这么一分析,他结合这些年来,对大侄儿的了解,发现似乎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刘备便不由沉吟:“子瑜所想,确实稳妥持重。要让琦儿回襄阳,要么是景升兄确实重病危殆,那我军自当出力帮他回襄阳。
要么是他能带着嫡系兵将不离左右,有决心控制襄阳兵权。
最次的情况,也该是他能下定决心、背负骂名,违背父亲意愿偷袭斩杀蔡瑁。
若是这几点都做不到,就让琦儿常住襄阳,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了他,时机上还该再等等。”
刘备都这么说了,庞统不由得很是不甘心,便又提出了一些如此决策可能导致的风险:
“主公素来以大义美名为先,不愿让刘琦公子担负背着父亲杀舅之罪,这也可以理解。但蔡瑁这种禽兽,哪里算得上刘琦公子的舅父
退一步讲,如果我们觉得景升公寿数还能拖延,要真等到景升公病得不行时、再让公子回襄阳。那万一蔡瑁到时候也发现情况不对,狗急跳墙,加速景升公的亡故、让公子来不及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再假传遗命呢
蔡瑁和蔡氏姐弟,毕竟在景升公之侧,近侍亲近之人,要让一个年近古稀缠绵病榻之人,早死数月晚死数月,都是不难做到的……《韩非子备内》举了多少妃嫔亲近之人阴弑其主的典故。真到了那一天,襄阳大权,岂不是会被蔡瑁矫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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