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翻,依然有字。

    “皇姐,我梦到你。”

    一页又一页的短句,就像一夜又一夜的梦,他好像总是在梦到她。

    陈清煜的信里,有些措辞实在熟悉,陈嘉沐仔细想——是被她回溯的那天陈清煜写给她的信。

    日子回到过去,而信换了一种形式,又一次出现在陈嘉沐的生活里。

    陈嘉沐把所有信纸的背面都查看一遍。

    每一张,每一页,藏在每一张被正面的墨迹浸穿的纸背里。偶尔,他写得很狂乱,笔迹颤抖,笔锋几乎要从纸面飞出来。

    偶尔,他又写得很小,藏在信纸的边角,一眼看过去,几乎要隐在斑斑点点的墨迹中。

    他会写一些抱怨。

    他写:皇姐喜欢凉爽的夏天吗?这里的太阳是白色的,阳光和月光一样凉。我所在的地方,没有山,水也少,人很奇怪,和柳国的不一样。他们喜爱吃肉 ,我不想吃。

    他写:父皇欢迎我,但我的兄弟们躲着我。这里的习惯和柳国不同,父皇膝下的孩子们几乎都是收养的。他们要在战场上立功才能得到奖励,像狼群分食一块肉那样。但我来的第一天就被热情款待过。父皇对我很好。我们语言不通,他会写简单的柳国的字,也有使者帮我理解他的意思。但我没有感觉。

    我看他的信,感觉他会爱我。他也确实爱我。但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没办法视他为我自己的父皇。我的异姓兄弟们,他们视我为敌人。我没办法上战场,甚至不能摆脱我的拐杖站直,却享受了连他们都享受不到的,我父皇的关心。他们争抢父皇的注意力,争抢他的爱。我在这里,很难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的使者也不会译给我。

    他写:这里的人过的也并不好。他们永远活在战争里,随时要被征到前线去。柳国的士兵永远躲着战争,但这里的人向往战争。接待我的使者告诉我,他们坚信只有战争才能夺回往日的荣光。但这样的枪剑,是要指向柳国的。

    他写:我的父皇,如果能这样称呼的话。他说他向柳国承诺,不会入侵,也不会激烈战斗。他找我喝酒,跟我说,他只想要统一北方。北方太冷了,人又很少,分裂出的小国家很多,需要被人领导。我只能赞同。

    他写:他的诺言不会一辈子生效的。可我们难道要放弃北边的疆土吗?以此来排除异己,换取柳国长久的和平?他们的野心不会就这样满足。他们的国民想要温暖的土地,想要向南扩张。柳国是他们眼里的肥肉,是这个狼群的食物。

    他写:皇姐,谁是我的父皇,谁是我的子民,谁是我的同胞?

    他写:皇姐,只有你,你是我的家人。你要在柳国好好过。

    陈嘉沐的心在狂跳。

    如果是陈清煜——还留在京城的陈清煜,他应该会满怀期待地写下:皇姐,我们要过平凡的姐弟生活。

    但是他没有。

    他的态度,他的言语,他对未来一切的憧憬,好像已经在信纸之中缓慢地流失了。他写得越多,疑问就越多。

    孤身一人到异国他乡,眼睁睁看着战场上刀戟相向。

    哪里是他的归属?哪里是他的故乡?

    她无法想象陈清煜的处境。

    她去拆一起送来的包裹,牛皮纸紧紧地扎着,划开一层,还有一层,她把每一张牛皮纸展开,确保上边没有任何一个字。

    直到里边的东西显露出自己的面目。

    很小的一个水晶罐子。精致极了,内容物被花纹繁复的盖子遮住,看不清是什么。

    陈嘉沐的手心滑腻腻的。

    她把包裹递给寒梅:“寒梅,你打开看看是什么……不要告诉我。”

    她闭上眼睛,把头偏到另一侧。寒梅弯下腰,打开盖子,发出清脆的琉璃琉璃磕碰声。

    她好像看了很久,盖回去道:“公主,奴婢看好了。”

    陈嘉沐没有回头,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问:“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寒梅眨眨眼:“不是的,是公主见过的。”

    陈嘉沐这才犹犹豫豫地往罐内看。

    开了盖子,里边塞着一颗夜明珠。用手掌遮住罐口的光,能看见里边的珠子温润的亮着。

    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皇姐 ,不要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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