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做最贴身的丫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陈嘉沐,守在她床前,看得紧紧的。要随身带着匕首,只要新郎敢靠近她一寸,他就要把他的血溅做鲜艳喜庆的焰火。
温暖的血,甘甜的血,陈嘉沐喜欢的,准备委身之人的血。
他的蝴蝶不能吃掉她爱人的腐肉吗?就这样滋润她,养活她,让她体验一下嫁人的感受,再收了新郎的一切,回到她的故居,她的家。
琉璃宫这样宽敞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方彦把自己手上干涸紧闭的伤口抠得流血,原来他的血也是这样温热。
要是能做女人就好了。
要是能做男人就好了。
得不到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好,这么香甜这么美妙。
他的身体永远都是这样不上不下,不男不女,比上不足,比下又有余,余在那张陈嘉沐喜欢的脸。
但陈嘉沐没看他。
好像他进门之前,陈嘉沐就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她的眼神,注意力,被黏到那些沉重冗杂的布料上,还有金光闪亮的配饰里。
是谁给她下了诅咒了,一定是一种巫蛊,一种毒虫,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现在连官位都没有的书生。
这些死物,比他的脸还要好看了。
方彦知道,他的欲望,是一个不可能填满的无底洞。不是用一副残缺的身子去操纵皇子能满足的。
在陈渡手底下,他太想要权力了,不是陈渡给的权力,而是他自己的。现在呢,这一切被他收入囊中。它们是一把金玉,攥紧了,非常润手,而陈嘉沐是一捧沙,越是收拢,她就越容易轻巧地从他没注意的地方溜走。
不是皇宫的贵女走入京城,也不是随便出门逛逛。她已经不是个脚腕上拴着细线的纸鸢了。有人点了她一下,给她点成一个妖精,一个活物,纸糊的身子骨长出肉来,翅膀扑棱棱,飞到一个男人家里去了。
何钊。方彦见过的,嫉妒过的,然而早忘了。他把自己想得太强太高大了。
他想何钊就是个书生而已,陈嘉沐之前再怎么喜欢他,给他写信,难道能比自己更好吗?之前比他好,比他更像男人,比他更有机会得到权,得到钱,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早早就把何钊超越了!有什么是他给不了的?只要陈嘉沐在宫里……
只要陈嘉沐在宫里!在他的领地里。
可陈嘉沐偏偏是这样期待。她要出宫了,要走了,连喜服都要挑了又挑,选了又选,金银钗饰,她还要自己看。
那他是做什么的?寒梅是做什么的?落雪呢,福之呢,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就是该给主子分忧?她手底下的人是少了些,难道就没有一个能给她出谋划策的?
只有一件事,陈嘉沐不把这繁复的东西当做忧愁。
方彦一意识到这点,就沉寂寂地打蔫了。
陈嘉沐和他说话,他不应声,只感觉刺耳,耳朵接收的,是一阵杂音。眼头眼角热得湿润,鼻尖也疼痛。
他的七窍应该都流出血了,不然怎么会如此的封闭痛苦。
他用帕子沾了温水,给陈嘉沐擦脸上的粉。擦下来白白的一片,像他在给自己剥去太监的皮那样。
他问:“公主,疼吗?”他恍惚感觉自己是在给陈嘉沐剥皮,但这一层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陈嘉沐闭着眼,摇摇头:“别担心,你的动作很轻。”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但是也控制不住,想要分享。最开始分担她痛苦的就是方彦,是方彦听了她的过去,现在他也该解脱了。不必在宫中两头照料,也不用再分出多余的注意力给她。
他终于能一身轻地拿到他该拿的东西——跟着慕容锦,他的未来和她的一样,是一片光明地,坦途直奔小说的结局,一个将军反叛,创造新的历史的结局。
陈嘉沐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他,传递给他:“方彦,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解脱过……我一想到这一切都要结束,就有点想哭。我做梦都在等这一天,虽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总归是要结束了。”
方彦说:“什么结束了?”
他要拧干帕子里的水,但四肢都跟仕女灯座一样,落了灯油,凝固住了,锈住了。他每用一点力,都是在劈开他青铜的皮。
陈嘉沐好像要说什么,但是说不出,过了很久,她长叹一声:“又是这样,方彦,我说不出口。”
她的眼睛睁开了。
睫毛挂着水珠,亮闪闪的,一抬头,风铃一样笑起来:“怎么哭丧着一张脸?皇子不好侍候吗,这个宫里应该不会有比陈渡更难伺候的人吧?”
方彦说:“不是。皇子很听话,有点蠢笨,而且善良过头了。”
“一个好孩子。”陈嘉沐握住了方彦的手,“怎么流血了。”
“不小心弄的。”
方彦没有松手,他把自己的伤口往湿透的帕子里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她:“公主,我们之间呢?”
“我们之间,也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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