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窗纸,朦胧地铺开浅淡的光晕。宫中的门敞开着,细长的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方彦帮熟睡的人掖好被角,掸掸身上的灰尘,转身便与那人撞个正着。
寒梅的面色阴沉:“出来讲话。”
方彦乖乖地合了门。一回身,宫女高高扬起的手毫不犹豫地打下来。
她这一下用了死力。方彦的脸一歪,牙齿摩擦得发酸,指印瞬间浮现出来。
他没还手,垂着眼:“离远些吵,公主刚睡着。”
寒梅憋着一股气,拽着他的领子就往小厨房走,一阵风似的。
方彦被扯得直踉跄。他的脸热疼,不用摸都知道一定是肿了。
“你还知道她是公主!你真的知道她是公主吗!?”寒梅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推着方彦往屋里去,嘭地一声甩上了小厨房的门。
屋里一片漆黑。
窗缝漏的光,只能照亮方彦的半张脸。
“你刚才……”寒梅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愿再想自己刚才见到的场景,她斟酌了半天,想起一些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谊,努力放缓自己的声音,“公主知道吗?”
方彦舔了舔唇角的伤口,平静道:“知道。是公主提的。”
短短几个字像是一点火星,又把寒梅整个人引燃了。他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任由寒梅的巴掌再次挥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唇上一热,血从鼻子里涌出来。一张嘴就能尝到浓郁的铁锈味。
“知道!什么叫知道!”寒梅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公主犯浑是主子的事,你做奴才的答应是不要脸!”
“你知道你不要脸吗!”
“你还挺开心?”
“宫妃与太监私通是见不到皇上,公主呢?她是还未出阁的姑娘!”
“你为公主考虑过吗!”
她又急又气,眼泪顺着脸往下淌,眼前模糊一片,只有隐约的沉默的一个人影,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
她狠狠地推了方彦一把,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欺身向前,直往他面上狠狠地打。
刚吃完的碗盘还没收拾干净,全摞在灶台旁边。被两人的身一撞,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全碎了。
方彦接了她整整三拳,第四拳未落下时,被他抬手挡住了。
“寒梅。”他面上凄然,“别打我的脸,别处随你。”
寒梅没听,下一拳照样是对着他的面落下,方彦反抗,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挺身一转,攻守易势。
他压住寒梅的手臂,声音如蚊子哼:“求求你,寒梅,只有脸不行,别处你爱打几拳都行……”
寒梅的眼泪沿着面上的轮廓淌进头发里:“有什么用啊,我打你有什么用!”
“方彦,你从来不为公主考虑吗?”
“如果今天站在屋外的不是我是皇上呢?是皇后呢?你想过吗?”
“你根本没想过!!”寒梅尖叫着又去抓他的头发,狠狠地向下扯,“真应该把你扔到慎刑司里再割一遍!你怎么能……”
她忽地松手了。
方彦的眼泪也滴在她脸上。不止是眼泪,还有血,滴滴答答的血,滴在她唇缝里,是腥甜的。
寒梅蹬了他一脚:“滚开!我嫌你脏!”
方彦被踢得坐到地上,地面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掌。
“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得对,我就是……太自私了。”
“寒梅……你不要跟别人讲,就这一次,真的只有这一次,你就当做没看见,给我一个机会……”
“我真的喜欢公主,公主说她也……”
寒梅惊声尖叫:“你还说!”
她扑跪下来,发疯般用身上带着的帕子堵住他的嘴,一双眼瞪的如铜铃大,月光下一张恶鬼的面具,凑近来,狠狠地扯方彦的脸皮:“她才刚醒多久?她连自己的母妃都忘了!被你那张脸骗了说出喜欢的话,你还真答应?”
“你是谁啊方彦,你是个尿都管不住的太监!”
方彦浑身一颤。
寒梅努力忍下心里那点负罪感,把帕子从他口中抽出来,扔在一边:“你真的很贱。”
方彦点头:“嗯。”
“寒梅,我以后再也不会越矩了……”
他的手抓着寒梅的手,手心滑腻腻的全是血,残留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花香。
“我只想在公主身边……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就说是我心术不正……”
寒梅狠狠地闭上眼睛:“那公主呢,她的以后怎么办,她的婚事怎么办?整个宫里都知道她被太监轻薄了你让她怎么办!我问你!!!”
方彦只是沉默。
狭窄逼仄的空间内血味渐浓。
过了许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了,寒梅才喘过一口气。
“方彦,你真的让我恶心。”
“公主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不懂吗?今日万寿宴时谁不是胆战心惊的?”
“柳国还有活着的公主吗,方彦,你用你的驴脑子想一想,除了咱们主子,柳国还有活着的公主吗!”
“他们姓陈的已经死过一辈男人了……公主不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
“这么想往火坑里跳你就自己去跳啊!”
寒梅似是骂累了,闭上眼倚着灶台默默地流泪。
小厨房如同一座生人墓,连呼吸声都快听不清。
屋外路上有更夫敲更之声,寒梅动动嘴唇:“滚吧,把你的伤口包扎好,别真的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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