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寺附近有一座书院,规模并不大,讲书的是一位老先生。

    书声琅琅,多是幼童的声音。陈嘉沐不确定陈璟说的书院是不是这一座,在门口徘徊一阵,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好在院内早有人注意到她。见她只在门外走动,便主动上前来:“这位姑娘为何事来?”

    陈嘉沐抬头看她。来人是一位清瘦的女子,一根木簪挽着低发髻,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别怕,家父是书院的先生,我在这帮他教些小孩子。”

    陈嘉沐往门里看了一眼,院子里果然有几个小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往门口瞧。

    “我是来寻人的,一位叫何钊的学子。不知他是否在此处……”

    小先生抿唇一笑:“何钊不是爱见人的性子,此时应该在客房。姑娘往书院后院走,门口有水缸的那间就是他的房间。”

    陈嘉沐连连道谢。

    后院的客房连成一排,门挨着门,一间又一间,有的窗户支起来,能看见书桌前坐着的人。

    陈嘉沐一进后院就注意到院中的水缸,水缸后的门紧闭着,窗户也未打开,她附耳上去,安安静静的。

    不会是在睡觉吧……

    她心中多了几分忐忑,但时间有限,只能扰人清梦了。

    她抬手重重地敲了门。

    没一会,客房的门悄悄地打开。门缝里能见到何钊的半张脸,他的眼睛下是化不开的青黑,眼珠紧盯着陈嘉沐,显得很警惕:“是谁。”

    陈嘉沐柔声道:“陈嘉沐。”

    下一秒,她被人牢牢地抱进怀里。

    何钊拉她的力气太大,两人都控制不好平衡,后退几步也正不过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倒。

    好在客房不大,进门便是一张横放的床。他俩一同倒在床上。

    撞出巨大的声响。

    陈嘉沐背对着何钊,耳边就是书生剧烈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

    他身上的墨香与香火味极重,如同翻涌的潮水,一层推着一层,将陈嘉沐整个淹没吞噬,送入海下巨物的腹中。

    “真的是你……从佳……真的是你吗……”

    陈嘉沐没有犹豫,主动握住何钊搂着她腰的那只手,男人右手中指的茧极厚,第一节指骨似乎已经弯曲了。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

    他闭着眼,只敢用手去碰怀中女孩的脸。从下巴滑到戴着玉石耳坠的耳垂,再向上走,是柔和的眉骨,还在微颤的睫毛。

    他的手停在陈嘉沐的眼前,把她的视线遮住了。

    “从佳……从佳……”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的小字。

    “你眨眨眼睛。”

    睫毛轻轻地扫过何钊的手心。像拢住了一只蝴蝶。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三百年?五百年?”

    “我已经不记得了……从佳……”

    “你不该来这,我们出去说话,好不好?”

    陈嘉沐没依他:“屋外太冷了。”

    “好,好……那我松开手,你不要走。”

    何钊低声笑起来,他的下巴顶着陈嘉沐的发顶,胸腔共鸣般响,陈嘉沐能察觉到他收回手,支起身,只留两人相握的那只不动。

    陈嘉沐尽量保持不动,她像一只玩偶,乖乖地被何钊搂在怀里,头枕着男人略显瘦削的肩膀。

    他的呼吸落在耳畔:“怎么不睁眼?”

    陈嘉沐答:“我觉得你不想我睁眼。”

    何钊又笑起来。

    陈嘉沐敏锐地察觉到,这位书生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病态——他只是疯了些。

    太疯了,紧挨着她的身子没有一刻不兴奋地发抖,他的目光,他的话语,在她耳边说话张合的唇,都像是要吞下她。

    要被吃掉了。

    但猎手总是要维持自己彬彬有礼的表象,尽管那双手已经快要将陈嘉沐的手指捏碎,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春风般送入陈嘉沐耳中。

    “睁眼看看,看看我的房间,从佳……你喜欢吗?”

    陈嘉沐这才睁开眼。

    客房不大,目测也就几平方,只摆的下一张桌一把椅,他们身下的简陋的床。

    何钊的的包袱放在墙角,这房间内所有的墙壁都被巨幅画像遮住了。

    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圆脸的小女孩,笑得灿烂,眼睛像两弯弦月,虎头虎脑的,过年时街上卖的小偶似的可爱。

    一张又一张,一张盖一张,宣纸下还是宣纸,层层叠叠,已经看不出墙壁本来的样子。

    每一张都是同一个角度,同一个神态,像被复制了无数个,每一个都在冲着陈嘉沐笑。

    说实话,陈嘉沐并没有什么感想。就算她能猜出来这些是她自己的画像,她上辈子毕竟和“陈嘉沐”长的不一样。

    “你不害怕吗?”

    陈嘉沐摇头:“画的很好,我为什么要怕?”

    何钊这才松开她的手。但那条胳膊依然横在陈嘉沐腰上,禁锢般一动不动。

    “我想见你……每一世我都想见你,可是我一直都见不到……”他的手推着陈嘉沐的下巴,逼迫怀里的女孩抬起头,“从佳怎么这样瘦了”

    他在打量陈嘉沐,很仔细的,一整张面皮,被他刀似的目光揭开来,男人的指骨压着她耳后的软肉:“之前的每一世我都给你写信,可是只有骂我是疯子的回信,我真的好想见你……”

    “你真漂亮……”

    “从佳,我可以吻你吗?”

    还没等陈嘉沐回答,他低下头,一个不容拒绝的吻突然落在陈嘉沐的嘴唇上。

    陈嘉沐推他,推不开,男人的怀抱犹如一座贴身的笼,把鸟儿关住了。

    他们只是嘴唇相贴。

    半晌,何钊缓缓地抬头,这张床上正对的,是门后一幅最大的画像。

    “我等了几百年……”

    陈嘉沐深知自己不能再刺激他了。她主动抬起头看他,轻声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考这个状元?”

    何钊苦笑一声。

    “乡试放榜后,我才能想起前几世的记忆……”他把玩着陈嘉沐的手,女孩的手很小,热乎乎的,包在手心犹如握住一团温柔的火,“我也试过不读书,不做书生,都成功了。可是每次一到殿试,我一睁眼就是在皇帝面前,衣服穿得规规矩矩,我不张嘴,试题的答案也会自己从我口中发出来。”

    “从佳,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的信,我好好地收起来,看了无数遍……”

    陈嘉沐一动不动,任由他靠着,她的肩头似乎被男人的泪水润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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