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盯着光亮如洗的地面,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好像一股血冲到她的脑子里去,眼前一片眩晕的黑色,所有的声音都从身体里边传出来。
耳朵里只有擂鼓一样的心跳。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她浑身上下血液沸腾,奔流,恐怖的势头冲破血管。
从鼻子里流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陈嘉沐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的鼻子,让她只能张开嘴去获取空气。
「什么时候——不对,为什么,为什么陈渡现在就死了?
慕容锦知道陈渡死了,那他还叛什么国造什么反?」
然而并没有用,她周围的空气变得如真空般稀薄,有东西在抢她的氧气。
「要许多人流过血才能拿到的东西,他怎么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不会错的,至少这一段,她是看过的,是小说的开头,是既定的事实」
陈嘉沐感到自己要窒息了。
她的四肢控制不住地酸软发麻,几乎要支撑不住她自己的身体。不管怎样努力地喘气,好像都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
她开始眩晕。
「何钊那么多年都没挣脱的命运,怎么就这样突然改变了?
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陈渡还没死,他是假死,慕容锦也在这里演戏,他————!」
她的头被一块丝帛裹住了。
慕容锦的手,从下边伸进来,用力地扣住她的下巴,合上她为了呼吸大张的嘴。
“呼吸,公主。”
陈嘉沐的眼泪流出来。
她其实意识不到那是什么,有可能是眼泪,也有可能是血,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仅剩的空气都被慕容锦夺走了。
他要闷死她,就在这里,他要把平寿殿变成他们姓陈的墓穴……
但她并没有死。
相反,陈嘉沐的感官,一点一点地回来了,像是从身体里重新长出的一对耳朵,一双眼睛。
她听不见心跳了。过度的呼吸减退,耳边就只有丝绸被人解开的声音。
慕容锦松开她的下巴,抬起手,用帕子擦了:“这么难过?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死吗?”
陈嘉沐慢慢的恢复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整个趴在地面的,簪子落在不远处。她感受一下自己的状态,头发乱得像一捧被踩过的杂草。
狼狈过头了。
但她的四肢还是没力气,只能这样倒着,慕容锦也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反而站的更近一点。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嘉沐说,嗓音沙哑,“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你在这?皇后让你来的,她做好扶持你登基的准备了?”
“不需要了。”
慕容锦盘腿坐下来。一俯身,就能架着陈嘉沐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搁到自己腿上。
“你的问题真多,公主,我们当时在移星殿见面的时候,你不是游刃有余的?”
他低头看陈嘉沐。
非常,非常窘迫的脸。
妆面斑驳,糊满了血汗泪的一张脸。
她刚才进到殿内时,还不是这样的。是个活泼快乐的小女孩子,一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女儿,会装成惹人怜爱的样子,用那样的嗓音求她爹的欢喜赏赐。
不就是见了个死人吗?
慕容锦贴心的,帮她把乱发整理好了,让那张脸再无一点遮挡。
多么的润泽,多么的美丽。
一点都不假了,她再没有力气维持,也没有力气假装成一个完美的神女。
他掰开陈嘉沐的嘴,只需稍稍用一丁点力气,就能见着她不断蠕动的喉管。
刚才她拼了命的呼吸时,这里也因为颤动发出像小鹿一样的低鸣,和她的眼神,慌乱的湿漉漉的眼神,是天生的一对。
“陈嘉沐,我该谢谢你。没有你,我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蒙在鼓里。”
慕容锦笑着,而且感觉得到,他笑的不算好看。
他实在做不出更好的表情了,自己这张受了伤留了疤痕的脸,本来就已经丧失了许多灵活性。
“你不是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其实皇后早就不信我了。但她找的人,也没什么意思。陈璟和陈靖手里那样多的兵,攻进京城,还不是被我挡住了?”
“陈渡说我救驾有功,给我开了个庆功宴。”
陈嘉沐很艰难地说:“什么……但是他怎么死……”
慕容锦摸她的嘴唇,冰凉柔软:“嘘,别出声。你不是想听吗?这么快就觉得烦了。”
“你们姓陈的,都很像。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相信天命了?都觉得听了天命就只能顺从,只能预防。可是陈渡防了我一辈子,能防掉什么?”
“又很巧,是你的意思吗?你身边那个太监突然找上门来了。我们商量了一个小小的计谋,非常简单,但是又很有趣。”
“陈渡他表现得健康一点,就能拖皇后一阵,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最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有野心,但只敢欺负你这样的小孩。连指使人造反都要等到陈渡病得起不来床才行。还要遵守你们柳国的规矩,找瑞王这样能预知的人做皇帝。”
“我感觉……嗯……从陈渡手里接一个皇位,或者为了个皇位要给他护驾,有点太恶心了,反正他再活也不会有什么贡献,干脆去死好了。”
陈嘉沐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即使她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意思,可这问话还是脱口而出:“那陈靖呢?皇帝死了,他不是随时要领兵打回来?”
慕容锦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回不来的。”
“北边马上就要起战事了,你弟弟回去不就是为了这个?”
慕容锦惊奇地发现陈嘉沐脸上只有麻木:“你真的不知道?”
陈嘉沐没有说话。
慕容锦说得对,她太相信预知了,相信困得住她和何钊的东西,也一定能困得住慕容锦。
“我昨天晚上,去见了姬空,有士兵看着他,我又摸了一次浑天仪。”
“你知道吗?哦,你应该不知道。其实这个国家的人不会与我起什么争端。只要为官的待遇是不变的,这位子上坐的是谁都没区别。他们要的,不就是一个能预报天意的工具吗?”
“他们是不是太麻木了?怎么会没有一点反意,一点野心?好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木偶一样,连一个站出来反驳我……对了,还是有一个的。”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陈嘉沐没有听清他后半句说的什么。但接下来的,她听得很清晰了。
“公主,臣的皇位,怎么来的这样轻松,好像我不管做什么,都会如愿以偿地坐到龙椅上。”
“是你把它送给臣的,对吗?”
陈嘉沐躺在他的腿上,呆滞的,但是坚定地摇头。
慕容锦掐住了她的脸。
她脸上的血已经干了,摸上去有一点粗糙,他的手腕一动,陈嘉沐的脸就跟着上下晃动。
眼泪水把干涸的血润开了。
慕容锦说:“谢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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