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重了!快出去!出去啊!”
“想害死我们吗!”
“挤什么挤,就不能等下一趟吗!”
满当当的电梯里,前排的人不停地推着长胡子男人,想把他推出去。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死都不会走的!”
长胡子男人嘶吼着,手脚并用地扒住身边的人,牢牢缠住他们。
“别想把我推出去,要死一起死!!!”
“放开我!”
“出去!出去啊!”
他们疯狂地叫喊着,用尽全部力气去扯长胡子男人,后面的人因为极大的恐慌奔溃地踹着前面的人,想把他们都弄出去,电梯在绳索间颤颤巍巍。
情急之下,张曼语掏出美工刀,从人群的缝隙里,直接捅进了长胡子男人的身体。
“不肯出去,我就杀了你!”她面目狰狞地喊道。
“啊!”
长胡子男人痛呼一声,一只手就松开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抓住了一个人的衣服,双腿也盘得更紧。
见他还不肯出去,张曼语红了眼,手上进进出出又捅了好几刀。
长胡子面无血色,眼白上翻,脖子上青筋爆出,浑身抽搐着,腰间的衣物很快就被濡湿,血液滴滴答答落在电梯里。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松手,依旧牢牢抓住他们,一副死也要别人陪葬的样子。
宴书舟被这幅场景吓到了,僵硬的缩在按钮边上,任由混乱的人群挤压他。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在背后猛然推了他一把!
嘭!
宴书舟狠狠摔在地上,膝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同一时刻,电梯尖锐的警报声消失了。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自己父亲还未收回的手。
宴父得意的笑着,眼里没有一丝对推出自己儿子的愧疚,只有对好不容易扔掉了一件垃圾似的轻松与快意。
而他的母亲紧紧抱着他的弟弟,没有给他一分眼神。
没了超重警告,所有人都表情一松,就连被长胡子扒着的人都停止了挣扎,满心满眼等待电梯关门。
宴书舟呆呆地跪在地上,过大的打击让他神情空白,耳边一声轰鸣,所有的繁复嘈杂的声音全都离他而去,化作嗡嗡作响的蚊音。
他眼前猛的一黑,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死去,于是濒死的危机感让大脑本能的催促身体喘气,待到黑暗自中心褪去,他带着泪光的眼眸看向前方。
只见那与他朝夕相处的几十人摩肩擦背的挤在一起,电梯暗黄的灯光打下无数阴影,模糊了他们的面孔,让他们的神色看起来阴暗冰冷,像阿鼻地狱的恶鬼从黑泥里爬出来窃窃私语。
他恍惚间听到恶鬼在警告他不要靠近、不要踏入。
他们冷硬的神色,恶狠狠的语气,似乎只要宴书舟敢踏进来一步,就生啖他的血肉,活剥他的皮,而在门开始合上的时候,又是那么欣喜若狂。
电梯两边的门缓缓合上,两边的人影开始消失,渐渐的,他只能看见站在中央的父母。
那短短的几秒沧海桑田,漫长地仿佛过了一生。
宴书舟想起自己儿时在孤儿院里,吃不饱穿不暖,孤独地坐在破旧的秋千上,日复一日等待着会领养他的人,渴望着自己也能有个家。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对生不出孩子所以想来领养的家庭,他洗干净自己被院长夸过好看的脸蛋,装乖卖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贴心的好孩子,然后满怀憧憬走进新家庭。
养父母给了他最严厉的教育。
因为考试没有得到第一,就被父亲拿藤条抽的浑身是血,然后关进阁楼,整整三天滴水未进,不管怎么认错求饶,都无人问津。
因为饭桌上一个礼仪不当,被父亲勒令脱光衣服跪在鹅卵石上,淋着倾盆大雨,最后在深夜倒地不起,高烧一周不退。
领养当天温柔抚摸着他头顶的母亲,则每天都坐在梳妆台前精致的打扮自己,让下人来警告他受罚的时候不要喊那么响,会影响到她化妆。
在他因为饥饿胃痛难忍的时候,告诫他要好好听父亲的话,然后将昂贵的牛排喂给那只皮毛顺滑的猫。
家里如此,学校里也如此。
孤儿院出来的小孩即使装的再像,在贵族学校里也还是格格不入,可他却有一张会吸引女孩子的脸,于是就被更加有权有势的人按着头欺负。
大部分贵族小孩并不会亲自动手,因为这样有损风度,但是却会花钱找外面的混混来教训他,剪烂他的衣服,对着他拳打脚踢。
宴书舟往往无比狼狈,但他从来不敢跟父母说,他怕他们觉得他是个麻烦,会把他丢出去,这样他就没有家了。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他被人欺负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他永远忘不了养父母当时的那个鄙夷的眼神。
“到底是个外面的野种,废物一个,真是丢我们宴家的脸,没有我们根本活不下来,要是我们亲生儿子,绝对不会这样。”
彼时的他无比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对不起父母,给父母蒙羞了。
他们说的对,没有孤儿院,他活不到收养的那天,没有养父母,他也活不到今天。
比起在外面断手断脚当乞丐,在这里挨点打,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只是有些严厉罢了,至少,他还能拥有爱。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种教育,是父母希望他好,只要他更努力,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然而事实是,不到五年,他们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这才知道他们即使收养了他,这些年来也从未放弃过,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花了极大的价钱和精力,甚至不惜搞坏自己的身体才生下来的亲儿子,从小就不用遵守什么繁琐的礼仪,不用考到第一名也能得到夸奖,穿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是名牌,从国外请回来的顶级厨师,变着法子给他做美食。
有一次,他不过是阻拦弟弟撕烂他的教科书,就被父母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弟弟撕你几本书怎么了?他就算把你房间砸了都没关系!我们把你带回来不是让你这么欺负他的!你这个白眼狼!”
他趴在地上,看着躲在母亲身后的弟弟,嬉笑着对他做鬼脸。
从那以后他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与弟弟有着天壤之别,这流淌着的浅薄的血缘,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从前种种妄想,皆是笑话。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教育是假的,关注是假的,爱也是假的。
纵然如此,他也只是默默忍受着,只敢在无人的夜晚哭泣。
毕竟弟弟是他们亲生的,对他好点是应该的,他宴书舟算得了什么东西?他们能记得养他,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他就像个幽灵似的活在这个家里,无声的讨好所有人,只要谨言慎行不做错事,就不会被丢出去了吧?
……
……是……吧?
宴书舟两眼瞪得大大的,双手神经质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嘴唇咬出了鲜血,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脑袋对着电梯门,腰背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弓着,仿佛寂静的死火山突然活了过来,足以烧毁世间万物的高温岩浆在地表下疯狂涌动,令山河颠倒,大地皲裂。
父母的脸彻底消失于缝隙之间。
宴书舟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脖子上青筋爆出,眼泪涌出,浑身痉挛着,喉头发出濒死之人撕心裂肺的悲鸣。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嘭。”
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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