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夏蛮儿亲昵地喊了声,小步走了过去。
夏瑜脸上露出父亲慈祥的笑,搭住女儿的手。
但在秦尚远眼里。
那张脸赫然就是夏素月。
秦尚远觉得荒唐,又忽然有些欣慰。
“舅舅。”
夏虎萌也走上前去。
夏瑜见到夏虎萌,眼睛一亮。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深深颔首。
“真是女大十八变……”
夏瑜由衷地微笑。
不知哪来的一声大喊,街边的人纷纷仰头。
“灯落下来啦!灯落下来啦!”
秦尚远抬眼一看。
原来是坊街楼门上铺设灯笼的衙役手滑,游龙花灯口中的“珠子”还没固定好,就正对着夏瑜和夏蛮儿的头顶砸了下来!
花灯不小,上百条竹篾编成,砸到了就是大事。
“啧。”秦尚远皱了皱眉,可还没等他行动,就看到夏虎萌的眸子一凝。
她抢先一步卸下夏瑜身后侍卫携着的弦弓,眼疾手快地抽出两支箭矢。
抬手搭弓便射!
刺啦——!!!
两支箭矢破空而去,正中下坠中的龙珠花灯,死死将它钉在了楼门之上。
箭羽急颤。
人群里即刻沸腾出一阵欢呼,街边的众人都由衷地为这次漂亮的出手鼓掌喝彩。
他们当然认出了这位义士的身份不一般,毕竟和她相谈的是位穿紫袍的大人。
而且这次危险平息不久,身穿白银袍子的卫队就从布政坊里鱼贯而出,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夏大人,属下护驾来迟!”为首的小队长低头,又向秦尚远和圣女这方行礼,“参见两位秦大人。”
但夏瑜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和女儿差点被砸而生气,反而惊讶于夏虎萌的表现,脸上的赞许更是止不住。
“这就是我们策天寺的女天将!虎萌,欢迎回家。”
夏虎萌没有多言,静静地听着舅舅的夸赞。
说罢,夏瑜将一块雕字的玉牌交到夏虎萌手里。
“策天寺的银虎卫,舅舅替你练的军士。”夏瑜拍了拍她的肩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银虎卫大将军,镇魔斩妖,护佑长安太平。”
夏虎萌愣了片刻,将令牌攥在手里。
随行的银虎卫没有犹豫,整齐划一地抬手行礼。
“参见大将军!”
西域都护府女天将的名号他们早就听过了,今次这两支箭羽,更是百闻不如一见。
“领银虎卫的事,暂时还是交给原来的人来做吧。”夏虎萌说,“我……”
“你还想在那小子身边多待几天?”夏瑜指着秦尚远,就像是知道自己这个侄女要说什么一样。
“倒也不是……”夏虎萌愣了片刻,脸上泛起淡淡绯红。
“好啦,你们兄弟姐妹几人,从小感情就如胶似漆,什么年纪都一样,我还能不知道?”
夏瑜乐得抚须大笑。
“银虎卫早有了自己的一套规制,能够自行运转,必要时依你调度。你就跟着寺卿行动吧,反正他的腿也闲不住。”
“那、那便谢谢舅舅。”夏虎萌点点头。
这边说罢,夏瑜才又看向不远处的秦尚远,或者说秦厌。
“你小子,”夏瑜不知是哭是笑,“怎么样,成都的年味相比长安更浓么?”
“那是自然,”秦尚远笑了笑,循着秦厌的记忆说,“叔叔,代理寺卿的位置坐得可还安稳?”
夏瑜双目一动,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只留自己和秦尚远两人在原地。
大街上很快又是人流如织,两人淹没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
“走。”夏瑜说。
秦尚远看样子是夏瑜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也不好拒绝。
点了点头,两人就从布政坊南门出发,沿着长街往下慢悠悠地走。
皇城楼门下,荐福寺的庙会盛景在百步开外就能望见。
这从今天起,未来的几日里,半个长安城的善信都会来这里供奉祈福。
巍巍香火在高耸入云的灯楼下弥漫坊间。
夏瑜随手丢了五六只铜板,抓起街边摊贩售卖的花糕,扔了一块到秦尚远怀里。
夏瑜嘿嘿一笑,也不持重,走在路上就大快朵颐吃了起来,面须上沾了不少糕粉。
“嗯,好糕。”
吃完还不忘称赞。
然后又是几块铜板,抓起两只芝麻烧饼,扔了一只到秦尚远怀里。
“嗯,好饼。”
几块铜板,端起两碗馄饨,塞了一碗到秦尚远怀里。
“嗯,好馄饨。”
几块铜板,几块果脯,塞了一半到秦尚远怀里。
“嗯,好脯。”
几块铜板,抓起几串烤羊,塞了一半到秦尚远怀里。
“嗯,好炙。”
“……”
烤羊可不便宜,几块铜板哪够!
商贩正傻着眼,就接住了秦尚远仓皇之中抛来的几块碎银。
直到叔侄两人走过了两个坊,夏瑜也没提一件正事,秦尚远才明白过来,这老家伙是真来逛街的。
几块铜板……
“嗝……真吃不下了叔……”
秦尚远吃到飘飘欲死,打了个嗝,总算是拦下了正在掏钱的夏瑜。
“哦?”夏瑜如梦初醒,“小吃吃饱啦?走,叔带你吃山煮羊去!”
秦尚远抬头,绝望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夏瑜,心说一千多年前咱都这么无忧无虑么?
每天除了吃就是玩的!
“不是小吃吃饱了……就是吃饱了……”秦尚远被夏瑜给扶正了。
“那咱转转,消食!”
“不是叔……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秦尚远觉得很委屈,自己大抵是被这老登给军训了。
夏瑜一愣:“不是你寺卿大人要我这么做的?”
“我?”
夏瑜伸手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下躲开。
夏瑜苦笑:“几天前飞鸽来信,说今日午时之后,带你按这条街走下去,我以为是查案有关……诶,那群胡商纵火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秦尚远微微皱眉。
看来是秦厌安排的,但是什么事,要避开众人呢?
“今年这朱雀街,比我想得还热闹啊。”
秦厌的声音。
秦尚远抬头。
屋檐悬挂的彩色幔布在春风中飘扬。
他背后的街中央,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伴着掌声和喝彩,原是人堆中华丽翻飞的舞龙杂耍。
茶楼酒肆生意兴隆,文人雅士吟诗作对。
漫天的烟火气,来往的百姓中间,偶尔有骑马巡视的士兵或者盛装的达官显贵。
喧闹之中,这位清冷的纨绔遗世独立。
他正站在足以并行百匹骏马的朱雀街头,仰头玩赏面前摊贩售卖的小花灯。
秦尚远看得一愣。
他这才觉得,虽然和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但这位祖先和自己浑然不同,也是人中龙凤、器宇不凡的模样。
“代我去见个人。”秦厌说。
“谁?”
“玉奴。”
“杨玉环?”
“在我们的记忆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玉奴。”
“你让夏瑜带我走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叔叔是个有趣人,带你赏赏长安风光,上元佳节,免得你这个千年后的人觉得无聊。”秦厌淡淡一笑,“接你的人来了。”
披坚执锐的龙虎军迅速在喧闹的朱雀街上清出一条道来。
夏瑜看着周围的龙虎军,忽然明白了,一拍秦尚远肩头:“啊你小子,消遣你叔叔呢,你是要来见李家的人。”
随后便是身着绛袍黑幞头的大太监欠着身,快步趋了过来。
秦尚远认得他。
李隆基的贴身宦臣。
高力士。
高力士叉手作礼:“小满寺卿,别来无恙。”
随后又向夏瑜:“夏公。”
夏瑜收起了叔侄间的笑,和秦尚远一并行礼:“高公。”
在秦厌的记忆里,高力士这太监十分不错,在冰冷森严的皇宫内对他多有照拂。
“圣人候您多时了。”
高力士伸手,向着远处巍峨的皇城楼门作出邀请的手势。
两匹高大的花马牵来。
“请吧。”
高力士扶着秦尚远上马,自己也上马。
留夏瑜孤零零地在原地。
“夏公,告辞了。”
被侄子戏耍了的夏瑜吹胡子瞪眼,摇摇头:“早点回来!”
秦尚远在马背上回头:“知道了叔。”
花马带着秦尚远,悠悠地朝恢弘的朱雀门里走去,巍峨盛大的皇城也就逐渐展现在秦尚远眼前。
宫阙楼阁联排相衔,处处透露着皇家的秩序威严,精致烧制的琉璃瓦下,繁复雕纂的玉石柱梁随处可见。
高台立柱,游龙走凤,极土木之盛。
这就是华夏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唐皇宫。
日光投下的宫殿影子在宽阔的皇宫广场上变化。
高力士和他一路穿过皇城和太极宫。
大明宫,含元殿。
这座气势磅礴的三出阙宫殿坐落在十余米的台基上。
绛红墙面与白石栏杆层层叠叠,面对它的人就像是面对一头沉默巨龙的凝视。
诸臣都说那道冥冥之中的无形目光,是大唐高悬远扬的国威。
秦尚远随着高力士下马,从西侧的龙尾道上坡。
朱漆大门被内侍缓缓拉开。
尘埃在光柱中飞扬。
随着极细极亮的光线在地板上变得越发宽大,高台宝座上的男人也随即和秦尚远照面。
整座大殿空旷寂静。
高力士作礼后便带着内侍们匆匆退出,只留下秦厌和那个男人独处。
秦尚远微微一愣。
不是要见玉奴么?
“你来了?”
那位天下人见到只会诚惶诚恐的男人低声说。
天子不怒自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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