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暮色渐深,皇城钟鼓楼上传出钟鼓报时声,更有鸡人唱和。随之而来的便是京城内街边小楼上的街鼓响起,各处鸡人的唱词也陆续传来:“夜半子,家家户户安息时,莫再挑灯弄针线,休再耕作忙不停!”
各处夜市、酒家和青楼画舫等等都开始有客人离去,而京城街道司招募的役人开始沿街检查,收拾垃圾。
明月舫在子时来的时候,便已回到岸边,姑娘们各自被车架带走,小厮、下人们开始收拾打扫残羹冷炙。
这时,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推着一个平板车走到明月舫边上,殷勤的说道:“您不用动手,俺来收就好”
那些小厮都认识这人,纷纷笑道:“王老汉,今日剩食颇多,都在桶里,若是你不来,俺们都要倒掉了”
“多谢诸位小哥,俺自己来,弄完之后,俺帮你们把桶给洗了”王老汉感激的朝几人抱拳道。
小厮们笑笑,留下泔水桶,又去打扫画舫。王老汉把两只泔水桶抬上平板车,推到十丈外岸边,又用自己带来的竹篮,滤掉桶中水,细心的把那些残羹冷炙分开放好,最后用河水把泔水桶洗干净,送回明月舫。
王老汉住在外城,在京城街道司已经十年有余,他属于街道司雇佣的役夫,每日亥时上职,到第二日的辰时下职,而后再到街头食肆吃一顿早餐,便回去休息。
如此日复一日,他走街串巷,主要都是去各个青楼画舫收拾垃圾,而后送到指定地处理。
今日也是如此,离开明月舫之后,就朝着内城东南走去。等到了甜水巷尾时,时辰已至子时三刻,街上早无行人。他熟门熟路的拐进一条小巷子,穿过去便是土市子。
这条巷子没有灯火,他的平板车头挂有灯笼,况且走多了,便是闭着眼睛,也不怕迷路。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能看出来这条小巷都是各家宅子的后院,当他走过第三间宅子的时候,从平板车上的竹篮里掏出一个黑布袋子,顺手就扔进了那宅子里面。
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巷。
这间宅子不大,也只有前后两个院子,后院的墙边,都铺有一层厚厚的稻草,那黑布袋子落下时,正好落在稻草上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片刻之后,就有一人,提着一只灯笼,烛火压得很暗,从前院走来。
那人沿着后院墙边一路寻找,嘴里还低声自语:“哎——每日子丑都来看,也不知什么时候有消息——咦?”,这人忽然看到黑布袋子,微微一愣“有了!”
他瞬间有些警觉,用袖子遮住灯笼,就在黑布袋子前微微蹲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
而后,他抓起黑布袋子,也不顾上面沾染的污渍,径直塞入袖中,匆匆朝前院走去。
东耳房内,此人从袖中掏出黑布袋子,借着灯笼的微光慢慢打开。在烛火映照下,可以看出,这男子年约四旬,圆圆的脸,看上去慈眉善目。
此人打开布袋子,从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之后就是一只竹管。再从竹管中倒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男子打开黄纸,又把案几边上一卷《金刚经》拿到手里,按照黄纸上的字韵开始在《金刚经》上翻查。
一柱香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再把翻译出来的内容抄写到另外一张白纸上,细细思考,半晌才喃喃自语:“送交鹘鹰,曹彬幼子曹琮、皇后幼弟郭崇仁、田重进幼子田守吉、傅潜儿子傅承业、米信儿子米继丰寻求战功,疑似推动傅潜为将,请定夺”
他看完之后就把白纸就着烛火烧掉,又重新把黄纸卷起塞入竹筒,收回袖中。
……
……
翌日,东京外城东,望春门外牛行街,有一间马家药铺,这间药铺在京城小有名气,尤其是以补肾壮阳药物闻名,其所采用的药物多来自于河北两路。
这药铺规模不小,前后四进院子,前院临街二层阁楼,一层药房,二层时有医师坐诊。
穿过前院,乃是中院,是药铺伙计甄别、熬制药铺的工坊,最后两进则是东家居所。在中院与东家居所之间还有门房,不相干的人不能随意进出。
此时,在药铺后院的书房中,两人正低声商谈。其中一人显得极为怪异,面容清秀如女子,却又须发皆白,皮肤光滑泛着红润,仿佛经历岁月而不老。喉结隐约难辨,声音不辨男女之间。乍看之下,竟难分辨是年过四旬的老丈,还是容颜未改的老妪。
另外一人,相貌普普通通,面色焦黄。
只见那样貌怪异之人皱着眉头,有些不太高兴的说:“足下可是迟了两月有余,怎么才来?”
这面容焦黄之人也有些无奈:“朝廷遴选,招抚司考核,很难找到符合要求之人——但鹘鹰大人这里的事情又无法再等,所以小人只能先来”
“哎——现在大辽人才这么缺吗?”鹘鹰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算了,先交接吧,这鹘鹰的代号给你”
“不!”面容焦黄之人说道:“圣人有旨,鹘鹰有大功于辽,今后封存此号,小人代号【白雕】”
“随便吧!”鹘鹰无可无不可,伸手拿过案几上的名册,就要打开交接。
白雕却有些迟疑:“鹘鹰大人,我们就在此地交接吗?这里足够安全吗?”
“安全!”鹘鹰瞥了一眼白雕,放下手中的名册说:“这样吧,老夫先跟你说说这处药铺”
“马家药铺,于东京已有二十年历史,左边是食肆,右边是脂粉铺子,这三家虽分属不同的东家,然实际都是老夫一人所有”
“三家铺子都有暗门可通。原本正庭那方水井,还能通往地下沟渠,不过现在已经废弃”
白雕脸上露出一丝赞叹:“大人果然不愧为吾大辽传奇,潜伏东京十余年,那些宋人就是找不到您。不过为何忽然废弃井下暗道”
鹘鹰那清秀的面容忽然微微扭曲,语气中透着压抑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道:“哼!都是那个疯妇,为了她女儿,这些年,令开封府和殿前司等人疯狗一样,一截一截探察地下沟渠,而后封堵了大部分出口,凡是留下的那些,都被重新整修,而后派驻衙役看守——这——真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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