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归把那块石碑擦得都能反光了,他师父才算满意。
老头子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往大殿里走。柳长归回过身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现在石碑上连填进笔画里的灰尘都没了,光秃秃的,水还没有干,更看不清曾经刻了什么。
他师父已经进殿了,只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
“还不进来等我请你进来呢?”
柳长归将抹布洗净晾好,又去冲干净了手,才施施然放下衣袖,拢着一身冷气走进来。
老头子跪在祖师爷前,斜着眼往后瞥去,又哼笑一声。
“真不知道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穷讲究。”
柳长归跨过门槛,月白袍角拂过已不知多少年月的门槛,为昏沉的大殿里带来一抹独有的亮色。
“师父,师祖面前要慎言。”
他捏着六根香凑在永明烛前,火光跃动,一点点攀上香烛,袅袅白烟升起来,带来一股柳长归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都没你那么死板。”
小老头从柳长归手里接过三支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若要说整个宗门他最放心不下谁的话,非柳长归莫属。
这孩子看着老成稳重,实际上那心思干净地跟白纸一样,只是单纯不爱理人不爱说话罢了。
其他几个长老手下的弟子看着个顶个的机灵,就他收了个呆子,亏他还是掌门呢。
净手、敬香,拜礼,这拜别老祖宗的过程就算结束了。
但实际上最标准的流程非常繁复讲究,这都是他师父嫌这嫌那,才简化成了现在这种看起来有点敷衍的拜别礼。
小老头撑着蒲团站起来,很是感慨地抬头看着祖师爷。
“以后就回不来啦,柳小子,还不好好看看。”
虽然礼节简单,柳长归也秉承着“要做就做好否则就不做”的原则,恭恭敬敬,姿势标准地行了个拜别礼。
他起身,高高束起的长发贴地滑过,又荡在身后。
“师父…”
小老头一挥手,烦不胜烦地撇了撇嘴。
“好了好了,徒弟!不叫你柳小子行了吧?就你事多,一会儿去偏殿等我。”
他看起来还要和祖师爷交流一阵,柳长归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出去把刚刚投洗抹布的水桶倒了,又将抹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原位。
昨天刚扫过的地上又落满了叶子,柳长归去取了扫把来,再次将满地的落叶清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师父也从大殿里出来了,正站在门口看他一下一下老老实实地扫着地。
他望着柳长归挺拔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从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来。
这小子,以后被别人把家底都骗空了怎么办啊?
柳长归将扫把放回原位,回身不急不缓地朝他师父那里走去。
这大殿内如今只有他们两人,空旷得过分。
云外一声鹤唳,落雪压弯松枝,簌簌砸落到地上。
“师父,不用担心我。”
小老头嘴硬地一扭头一背手。
“谁担心你了,走,去偏殿。”
柳长归看着他还算宽阔的背影,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卡着师徒间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就好像柳长归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态度,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他一直都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
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他们宗门放书的地方。
他们宗门是有个藏书阁没错,但自从宗门隐世以来,那个偌大的藏书阁内的书都被众人看完了,吃透了,滚瓜烂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们这才开始四处收集各种偏僻的,冷门的,没看过的书,聚起来随便放一间屋子,放着放着,书越来越多。
一个屋子放不下了,就放第二个第三个,累积到现在,他们连主殿的偏殿里基本都放满了书。
而他师父这里,放着的都是他老人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东西,个个都宝贝得很,就连几个关系好的长老来想看一眼,这抠门的小老头都不愿意给。
可想而知,他现在主动带着柳长归往偏殿走的这个行为是多么的新鲜。
柳长归眼神淡淡的,似乎对这种堪称极其、非常特殊的待遇都没什么想法。
两人走进偏殿,里面的书一架接着一架,小老头似乎落了个扩容阵,小小一个偏殿,根本看不到头。
墙上嵌着柔和的夜明珠,柳长归刚刚站定,他师父便将一袋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储物袋扔过来。
沉甸甸的,落在地上传来格外响亮的一声。
柳长归也没去捡,垂睫看着储物袋,似乎能把里面装着的东西看出来似的。
“你下山后,尽快去自立宗门。”
小老头背着手,面色严肃。
“给你的,收好吧。”
柳长归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没伸手,储物袋便自己飘浮起来,慢悠悠地落到桌子上。
“为什么?”
解散他从小待到大的宗门,又要让他去自己建立一个?
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直说了吧。”小老头叹了声气,借着夜明珠的光,不知道又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你的性格不适合入世。”
柳长归眉头一皱。
他打小因为一直待在山上,就想长大后下山看看,倒也称不上什么入世不入世的,到那时候他师父不让,冷着一张脸说他敢出去就把他腿打断。
后来他在这里待习惯了,自己也和这座山长成了一模一样的性子,什么人世间喧嚣红尘纷扰,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偏偏是这个时候又非逼着他下山入世。
然后现在又说,他的性子不适合入世,让他出去尽快自立门户。
柳长归虽然没觉得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好,但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否定来否定去,他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泥人都有三分脾气,再说他柳长归只是懒得计较,又不是死了。
“若是我说不呢?”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偏殿里,周围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才能听到小老头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我就知道你这个犟种会这么说。”
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册厚度中等的秘籍,给柳长归扔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
柳长归撩着眼皮一看,泛黄的书册上写着《驭云记》三个大字,看着像那种野史话本。
紧接着,书册上压下来一只手,利落地往他面前一推,又用指肚点了点。
“这是你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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