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归的宝石被华渊沾了下水,整颗宝石便透着清透的水色,更似一颗红彤彤血淋淋的心脏。
华渊将宝石推到柳长归的嘴边,目光缠绵,声音低柔。
“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你想知道的一切。”
“只要咬下去,全都会回来的。”
柳长归神情平淡,可失去光芒的双眼却暴露了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他已经被蛊惑了。
但若是一个人将你带至正确的道路上,那“蛊惑”这个词就不适宜被用在这里。
可惜在柳长归眼里,那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他们分站在记忆两端,一方往前进,另一方便往后退。
华渊在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过后就再也没有怨怪过柳长归。
他在乔家养伤的时候,发现自己心脏处的伤痕早被一处外力修补过,否则他根本撑不到被人找回乔家,而是在乔若望和他一起昏倒的时候就挂蛋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那张纸。
那张他为了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特意翻出来给适宜的柳长归看,最后又叠好收起来的那张纸。
“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他当时随手放进了胸口衣兜,谁知偏就那么巧,他握着柳长归的手捅进来的那一剑,正好穿过了纸张的中央。
可哪怕他伤成那副模样,那张纸仍然洁白、干净,一如既往。
华渊拿着那张纸天天看,他不是很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柳长归没教他,但整体上也能明白是你追我赶 ,同来同往的意思。
“王,可是在苦恼什么。”
乔回舟跟鬼一样出现在华渊面前,吓得华渊一抖,头发都炸了。
他还没吭声呢,乔回舟便已经自觉地凑过去看了那句诗,华渊正要发脾气,便闻乔回舟轻嘶一声,两手往前一拱,声音格外抑扬顿挫地开口。
“王,我知道这是何意。”
华渊骂人的话都冲到嗓子口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强装一副平静样子。
“说说。”
乔回舟的头快要低进地里,沉吟许久,才卡在华渊发脾气之前说出解释。
“尘随马去,是指心像飞尘一样时时紧跟在…爱人的马后,又像明月一样处处追随在您的舟旁。”
华渊越听,情绪就越是欣喜,原先要骂人的嘴这会儿翘得压都压不住,非得要冷冷淡淡得装一声“嗯”,将纸张施施然一震,再度叠好,宝贝一样塞进贴近胸口的衣兜,走路出去都神采飞扬地迈着大步子,乐得藏都藏不住。
“乔亲王很好,日后重重有赏。”
没走多远,华渊憋不住的声音就传来了。
“哈哈!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要我的!他喜欢我!呜呼!大赦天下!”
华渊走后,乔回舟一直躬着的身子才立起来,他舒了口气,看着华渊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哎,这死恋爱脑。
人家这诗里哪有半分情情爱爱的意思啊,这不分明就是写知己友人的嘛,看看看看半天,赶紧给人哄好了早点登基处理国事去,他们几个老不死的批折子快批吐了。
而那晚自以为悟到了什么的华渊回去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左翻右翻就是睡不着。
他将纸再拿出来,一字一句念着。
好吧,华渊想,看在你如此喜欢我的份上,柳长归我就原谅你好了。
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纸张中缓缓溢出了些溃散的灵力,夹杂着柳长归的味道,华渊闻到熟悉的气息,打了个哈欠,收好纸张,沉沉睡了过去。
而现在——
华渊看着柳长归,眉目里是压不住的春风得意。
他就知道柳长归哪怕失去记忆也还是放不下他,不然怎么会不争不吵地来到这里。
倒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给人家灵力封住,到现在还没解开的事实。
柳长归眸色一动,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影响了一下,原本要张嘴咬上去的动作也顿住了。
华渊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这狗东西,在他的地盘还想做什么呢。
结界刚落下,柳长归便就着华渊的手,一口咬在了那颗宝石上面。
宝石看着坚硬,却在他齿尖磕碰上的一瞬间就变得脆弱无比,一块边角被柳长归咬下,很快便化成一缕红色的气息,钻进了他的经脉之中。
柳长归神情怔忪,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华渊又将宝石往他唇边递了递。
“发什么呆,继续啊。”
一颗滚圆的宝石,最后只剩下了中间黑色的部分。
柳长归捂住了嘴,双脚不受控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小腿不知道磕碰到哪里,正正好好往后一靠,坐在了华渊变出的椅子上。
他的记忆,他更久远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耳边有一个声音在破防地哀嚎,听不清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声音消失之后,柳长归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
他记起了和华渊之间相处的点滴,记起小时候的华渊是如何百折不挠地跟在他身后,记起了他脑袋空空从山下回来的那天,华渊破碎又无助的眼神。
柳长归还记起某年年少时,大雪纷飞,他在院中练剑,他师父便坐在亭中看书。
剑毕,刚练出的剑气不受控制地打向不远处的松柏,惹来一阵落雪簌簌落下。
他问,“师父,我们是为什么修炼呢?”
他师父叹息一声,合上手中书本,也没给他说什么大道理。
只问他。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柳长归想了想,犹豫地说出那个词语。
“斩妖除魔?”
老头子没有否认他的观点,又问道。
“如何定义妖,如何定义魔?”
他收了剑,望向因积雪落下而再度挺立的松柏。
“世俗上的定义是如何,便是如何。”
“那若是好妖好魔,你还要除吗?”
不等他回答,老头子又接着问。
“你又如何定义好,如何定义坏?”
柳长归沉默半晌,就被老头子打发走了。
“你往后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问题,那离你入道也就不算远了。玩儿去吧,别烦我。”
可师父不需要教徒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
柳长归转身告退,好坏的界限对他而言太过模糊,他在山上一直待着,也没有机会认识到复杂多变的人性。
直到他下山入世的那些年,他看过做好事的坏人,见过做坏事的好人。
每个人对于好坏的界定似乎都不一样,柳长归是一具纯白的灵魂淌过色彩纷乱的红尘,却没有被染上任何颜色。
对于他来说,是好是坏,只要对得起天地即可。
可他现在站在人人喊打,避之不及的魔窟里,魔窟的王是他曾经想过可以共度人生的徒弟,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被蒙蔽的他。
柳长归难得有些迷茫。
师父,谁对谁错,这一次又要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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