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
陈飞的潜意识拉扯着他的行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抗拒着,就连他的心也在告诉他。
不要去,不要被他蛊惑,不要去听他嘴里的谎言。
可陈飞仍然在向前走。
他走到了陈天礼身前,问他。
“我爹娘呢。”
陈天礼噗嗤一声笑得眉眼弯弯,在他笑起来之后,坐在小板凳上的那些村民也开始笑起来。
男女老少,千奇百怪。
“你回头看,那不就是你爹娘吗?”
他的身后,是方才被人抬出来,被捆到柱子上的,他自己的爹娘。
“你要做——”
“我最亲爱的、最团结的家人们!” 他高声的发言打断了陈飞的话,与此同时,他不知道将什么东西扔在了陈飞身上 ,叫陈飞挣扎不得,“我们之中有人不信任新神,成为了新神的叛徒。”
惩罚要开始了。
“我们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陈天礼双手张开,神情既虔诚又激动,还有一抹隐藏在其中极淡的癫狂,那又是陈飞从来没见过的,他的另一种样子。
“烧死他们!烧死叛徒!”
那是陈飞熟悉的陈家村所有人的呼喊,他们高高举起手臂,仿佛柱子上绑的根本不是什么跟他们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乡亲,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异教徒。
是恶种,是怪物,是背叛了集体利益的自私的叛徒。
“你们要做什么,村长!村长你醒醒啊!”
陈飞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着,可捆在他身上的东西却越缠越紧,光是让他站着都有些困难。
他摔倒在地,干脆不管不顾地向那边一点一点蹭着,干燥的土地很快将他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摩擦泛红,露出丝丝血痕。
在这个时候,好像就连生他养他的土地都在阻止他。
“哈哈!”陈天礼在他身后,眼神如刀子一样钉下来,扎得陈飞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堪,“陈飞啊陈飞,你也有像狗一样的这天?”
他笑着踢了陈飞一脚,就像随意搡了一脚路边的流浪狗。
“好!新神遵循大家的意愿……”
“陈天礼!陈天礼你闭嘴啊!大家醒醒好不好?陈叔,那是我爹啊,你不认识他了吗?他不是叛徒啊!”
“对叛徒实行——”
“闭嘴!闭嘴!陈天礼,我叫你闭嘴!”
“火!刑!”
他癫狂地笑起来,张开双臂,早有迫不及待的信徒点燃火把,将火焰扔过去。
火焰划出一道灰色的线,落在干枯的草上,落在那总是以沉默安慰他的人身上,落在那双能编织出整个世界的手上。
噼里啪啦。
“陈天礼——!!!”
他吼到沙哑的嗓子都挡不住他们的恶行,火光焰焰,他的泪水落进土地里,他奋力地向前爬,可他们挡住了他的路。
“怎么在地上趴着啊?一会儿把身上刮伤了多不好,叔叔婶婶怪我怎么办啊?”
陈天礼这番满含歉疚与心疼的话实在是给陈飞听懵了。
他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陈飞抬起一点头,看见陈天礼望下来的目光,他的头高高抬着,只有眼皮与眼神落下来,好像陈飞这个人都不值得他低一下头。
陈天礼笑起来,看着泪水混杂着鼻涕糊得他整张脸乱七八糟,只微微侧了侧头,连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似乎这景象他已经设想过千千万万次。
“抓起来。”
他们几人一起才合力将陈飞抓起来捆在柱子上,最开始考虑到这些人还是他的父老乡亲,陈飞也不敢太用力挣扎。
但人在危急关头总是很难兼顾周全的,他愤怒地叫喊,用尽全身力量要从捆束中挣脱出来,还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用牛车送他们进出的叔伯,
可他就像毫无痛觉似的,上了年纪的人了,被陈飞一脚踹倒居然能快速地爬起来。
这太不正常了。
陈飞心头的困惑终于升腾而起,他看向手脚麻利的叔伯,一向淳朴的老人此时却目光呆滞,状若恶鬼。
来不及多思考,他抬眼,恰好能隔着人群,与被火焰吞噬的双亲对视。
他的眼前是烈烈火光,鼻间是令人作呕的焦香气,耳边是如万鬼哭嚎的凄厉叫喊。
恍如人间炼狱。
高温的火烧灼得连空间都扭曲了一瞬,父亲的手指因为高温的火而不正常地蜷曲着,母亲的嘴因为惨叫而张大,陈飞依稀看见母亲空洞的双眼,还有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变化出形状的嘴型。
“飞啊。”
“不、要、看。”
陈飞发出一声如兽般的哀嚎,他的双手紧握着,几圈粗粝的麻绳捆住他的手腕,此时又大幅度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甲面几乎要完全硌进掌肉之中,紧握的双拳却被陈天礼一点一点掰开,陈飞恨极的眼望过去,陈天礼却笑了。
“别攥这么紧呀,一会儿掐烂了怎么办?”
陈天礼有几分诡异的兴奋,他抬头,坦荡地承接着陈飞要将他扒皮去筋的恨意,还隐隐有几分激动。
“早知道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就早点做这事了。”
“……”
陈飞在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的双亲,两眼一翻,头颅重重垂下,昏了过去。
火焰噼啪,就这样燃烧了一夜。
隔天醒来,陈天礼怕陈飞拿到利器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特地贴心地吩咐下去,让人将他屋子里的利器都收了起来。
他则带着其他人巩固新神的教义,除了村中的两堆灰烬,一切看上去倒也能算得上是和谐。
陈天礼的心情很好。
他坐在所有人之前,目光越过层叠的绿意,远远地望向陈飞家中的方向。
情谊这种东西他记不住,那这么刻骨的恨总不会再轻易地忘记了吧?
手下跑来汇报,说陈飞醒了。
陈天礼饶有兴趣地望过去,眼神期待。
“他说什么了?”
手下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他……他让您过去。”
对于陈飞,陈天礼的耐心一直很足。
他站在门前,看向面目颓废,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的陈飞,好心地蹲下身,从手下手中接过一颗形状饱满的枣子,逗狗一样丢进去。
“喂,叫我来做什么?”
陈飞的眼也是灰暗的,里面的一丝光亮却是在看见陈天礼后才出现的,他偏着点头望过去,目光在陈天礼身上逡巡一圈,双肩沉沉地坠下去。
陈天礼有些微妙的、诡异的不安感。
他抿着唇,几乎要叫出一声“哥”。
“天礼。”
那道声音像被什么粗粝的东西磋磨过,沙哑的,疲倦的,无力的。
陈飞从来不会这样叫他。
他缓缓瞪大了眼,瞳孔震颤着,连手也在发抖。
“天礼,我都想起来了。”
轰隆——
青天白日闪过一道雷,陈天礼面色惨白,双唇抖擞。
“……”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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