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郎和中书省主事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指责倒是挺重。
城门郎并不负责城门,他们负责的是皇宫各个大门的开启与关闭。
平时倒没什么,可一旦有了突发事件,城门郎的作用就是重中之重,就比如王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城门郎甚至可以决定下一任继承人的人选。
当然,王弋现在活蹦乱跳的,他的王宫也没有皇宫那个规模,所以就不怎么在意这个官职,被他当作政治筹码在博弈中送出去了。
中书省的主事没有六部主事那般的权力地位,说白了就是个跑腿送快递的,唯一的不同是他送的快递不是别的,而是往来于王弋与中书省的奏章。
这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职位,虽然主事不敢私藏或是增加奏章,却保不齐他们会偷看一些。
政争就是这么古怪的事情,有的时候需要几年布上一个局,有的时候却要争分夺秒。
王弋在这个位子上放谁都没用,只能靠赌人品来任命。毕竟在世家海量的财富面前,很难说有几个人会不动心。
郭嘉坐在马车中跟随这赵云去往两个官员的府邸,甄道当然不放心,要求随行。
在马车之中她将满肚子的疑惑都问了出来:“奉孝,你是什么时候联系赵子龙的?”
“我让伯宁帮我去联系的,也只有伯宁出入王宫不会被人怀疑。”
“怀疑?怀疑谁?我?”甄道瞳孔骤缩,话语中饱含杀机,“好一个狗胆包天,他们还敢怀疑我?”
“你不重要,我也不重要。我回来很重要,右军很重要。”郭嘉拉住甄道的手,安抚道,“没什么可生气的,你回到邺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读书也没有刻意隐瞒,肯定有探子每日盯着你。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探听殿下在王宫中的活动,你是他们绕不开的一环。”
“哼,别让我抓到他们,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别生气了,如果我没有娶你,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咱们那位殿下不是困在池塘中的游鱼,而是要直冲九霄的神龙,他们这样表现只是因为他们怕了。”
“我觉得姐夫还是不够狠,就该好好杀杀那些贼子的威风,高高在上的神龙不应该和蝼蚁争斗,应该直接碾死。”
“哈哈……殿下想要碾死的可不是什么蝼蚁,而是整片池塘。这片池塘加固了上千年,不斗一斗怎么行呢。”
“好吧……”甄道勉强算是认同了郭嘉的话,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两家有问题的?”
“不是两家,五家都有问题。死者其实只有五个,就是那五个管事。我不知道凶手有多少个,但是可以肯定,那些伙计都是凶手。”
“你是说……那些商铺中的伙计都是为了监视管事设置的?”
“不是监视,是护卫,那些伙计其实都是护卫。”
“保护管事?关键时刻杀了他们?这么恶毒?”
“不,是保护银钱,关键的时刻杀死管事,不算多么恶毒,很平庸的计策。”
“那两个死了的伙计怎么说?”
“管事反抗了呗。王宫采买的时候还是活的,接到命令后想要杀死管事,结果被反杀,同伙进来补刀,却无法将尸体运走,只能伪装成被杀。”
“假的吧?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甄道一脸不可置信。
郭嘉却笑道:“因为他们没有报案,明镜司去了都没有报案。”
甄道有些不服,争辩:“明镜司插手了谁敢报案?”
“大错特错。正是因为明镜司插手了,才应该报案。明镜司插手就意味着殿下知道了,邺城每天死的人可不少,你怎么知道明镜司一定会插手?”
“他们……是特意杀人给姐夫看的?”
“对。而且他们还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就像我说的,邺城每天都有不少死人,那几家若是报案了,说不定还能洗清嫌疑,将调查方向引到仇杀上。”
“哼,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才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明镜司明明出手了,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到底是嚣张呢?还是另有所图?”郭嘉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在不停跳动的烛火映照下,甄道却看到郭嘉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神色,令人向往,却又望而却步。
甄道没有再提出疑问,她已经有些跟不上郭嘉的思路了,只能做好本职工作。
没过多久赵云便凑过来说道:“郭主事,到了。”
“谁家?”郭嘉掀开窗帘,看到府邸牌匾上写了个“林”。
不过他从不费心去记这些,也不知到了哪里。
“城门郎,林志,字……”
“子龙将军,这些东西都无所谓的,知道他叫什么就行。”郭嘉打断了赵云的介绍,提议道,“你可以派人去那个主事家埋伏起来,肯定会有所收获的。对了,等天亮之后可以包围起来,不许进也不许出。”
“这……不合适吧?明日大朝,中书省主事也是要参与的。”
“没事。有些人啊,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没什么区别。”郭嘉笑了笑,率先向府内走去。
王弋的禁卫敲门从来不遵守礼仪,三下之后门房不开门他们就会打将进去,根本没人敢阻拦,等林志火急火燎出来迎接的时候,郭嘉已经在正厅喝上茶了。
“不知几位……郭主事!”林志看到郭嘉后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呼,“你回来了!”
“没回来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呢?”郭嘉放下茶盏笑道,“林志,这是你家,还要我请你入座吗?”
林志的神色十分慌乱,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嘴上说道:“不用,不用……不知郭主事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么大的阵仗所为何事?”
“为了一桩买卖。林志,听说你们家有一间卖陶器的铺子?”郭嘉倒是没有客套,只是一开口便说起了生意。
林志也不是傻子,禁卫和铺子联系在一起,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狡辩:“您是为了死人来的?死的都是家中奴仆,不算什么大事。”
“我才不想管死没死人。”郭嘉摆了摆手,笑道,“死不死人和赚钱没关系,我在战场上看的死人还少吗?我就想问问你,你那间铺子卖不卖?”
“啊?”林志懵了,眼神在赵云和郭嘉之间来回游动。
郭嘉见状笑道:“林志,有些事情在我这里就是小事,在你那里就是大事。死人我见多了,你又见过几个?”
此话一出,林志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如果现在不将铺子转到郭嘉名下,那赵云了就要好好调查一下死人的事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就听说郭嘉早年很穷,现在看来还真是穷怕了,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要。
“这……郭主事稍候,下官这就去拿地契……”林志起身行了一礼,就要往内室走。
谁知郭嘉却开口阻拦:“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铺子不打紧,谁还开不起个铺子了?我要的是路。”
“这……”林志没想到郭嘉能贪到这种程度,咬了咬牙说道,“郭主事,不是下官不想让路,而是那条路主要通向的是王宫,如今已被殿下封上了。”
“封上了又能怎样?你打不开不代表我打不开,不代表我夫人打不开。我要的是那条线,我在王宫里应该联系谁?”
“嘶……下官……下官……您直接联系少府不就行了?”
“蠢货!”郭嘉忽然发起了脾气,“我怎么可以和宫中的人有联系?而且如今少府在王后殿下的手里,我也要知道把谁捞出来才行。”
“这这这……下官都是和少府联系的。”林志非常慌乱,不停地给郭嘉使眼色。
郭嘉就像没看见一样,说道:“和你说一个调令吧。我已经见过殿下了,此次右军出征,我以军功升任冀州刺史。你明白吗?”
“恭喜郭主事……不不不,是恭喜郭刺史,下官一定备一份厚礼……”林志闻言赶忙行礼。
郭嘉却更加生气,怒斥:“蠢货!刺史,刺史!右军军师和冀州刺史能一样吗?还有,一份厚礼?三双眼睛看着你,一份?”
林志被骂的直接愣在当场,看着斜眼看他的甄道和品茶的赵云,心中除了骂郭嘉贪得无厌以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就这么看着?”郭嘉见林志一动不动,冷笑道,“好呀,等我上任冀州刺史,第一个就查一查你家铺子死人的案子,如何?”
“郭主事!不不不,郭刺史稍候,下官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着,林志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向了后院。
赵云抬头想问什么,却被郭嘉抬手止住,只能看向捂着肚子憋笑的甄道。
甄道哪有心思理赵云,心里都在想该如何取笑郭嘉,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戳一戳郭嘉。
没过多久林志便端来三个匣子,摆在郭嘉面前,说道:“恭喜郭刺史高升,下官略备薄礼,还望刺史不要嫌弃。”
郭嘉也没客气,当即打开匣子,看着里面的地契笑容越来越盛,最后转头对赵云说道:“子龙将军抓人吧,一个都别放跑。”
“动手。”赵云立即对手下下令。
一队队威武的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冲进后院,可甲胄的摩擦声却让林志的灵魂都跟着颤抖。
“郭刺史!你……你这是为何啊?”林志慌乱的不行,直接跪倒在地,还向前蹭了两步。
郭嘉见到他那副样子就觉得无聊,奈何他还必须要给出解释。
可就在他要张口的时候,甄道忽然大喝一声:“贼子耳敢!”
郭嘉只见到一只大手由远及近直奔面门,他下意识想要躲闪,奈何身体比脑子慢太多,竟然连起身都做不到。
甄道早已挥拳迎了上去,可有一人比她更快,只见寒光一闪,林志整条小臂都被斩下,甄道也顺势一把抱走自己的夫君,避免了郭嘉被鲜血喷溅一身的糟糕下场。
谁也没想到体态有些肥胖的林志竟然会武功,还好赵云出手了,而且出手够快。
一剑斩过根本不停留,赵云翻身一跃,一脚踩住林志的腘窝,一脚踩住肩头,将他死死压在地面上。
“没想到我竟然会走了眼,你是第一个能在我面前隐藏武功的人。”赵云将宝剑竖在林志面前,脸色有些难看。
林志在地上艰难地说道:“老夫怎么说也是城门郎,不会武功怎么行?郭奉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郭嘉从甄道怀中挣脱,蹲在林志面前笑道,“我又不会读心术,能看出来什么?我只能看出来你心中有鬼。哈哈哈哈……”
“哼,奸诈!”
“奸诈吗?不,只是你们太蠢了。三个盒子,六张地契,没有一张是陶器铺子。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那五间铺子你们是不会给任何人的,因为你们想要脱罪,就必须让明镜司去查那些铺子,对吗?
铺子里面一定被你们布满了各种各样、自相矛盾的线索吧?
要么怎么说你们蠢呢?不求你们走一步看十步,哪怕看三步呢?
铺子重要吗?对于明镜司来说或许很重要,因为他们需要查案,可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想要射箭百发百中怎么办?是要练习箭术吗?不是。是要在箭命中的地方画一个靶子。
你以为我是箭?你们是靶子?
大错特错。
明镜司是箭;殿下的惩罚是箭;殿下的怒火是箭;殿下的志向是箭,我才是那个靶子,你们不过是箭命中的地方而已。
别太看得起你自己,我还不是刺史,我不需要证据,督察院自然会给殿下证据。”
郭嘉每说一句话,林志的心就会向下沉一分,最后脸上只剩下绝望和无力。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他们的计划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自诩每一步都很完美,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的被郭嘉戳破。
博弈需要同等的对手,可郭嘉跟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算郭嘉拿不出证据又如何呢?此时能逼他林志动手,就能逼迫其他人动手。
就算能死扛过去,谁又能保证自己扛得过督察院的酷刑?
“郭奉孝,你到底要查些什么?”林志心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他现在只求郭嘉只查死人的事。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在乎啊。殿下让我查查那些人的死因,让我查查谁是幕后主使,你说我要查什么?”郭嘉毫不留情地毁灭了林志的希望,起身笑道,“走啦,走啦。明日还要大朝,我可不想错过那些热闹。子龙将军,这里交给你了,我二人就回去了。”
“郭主事放心,末将派人护送郭主事回府。”
“不用,有我夫人在,我的安全自然没问题。”郭嘉摆了摆手,拒绝了赵云的好意。可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问道,“子龙将军,你若是能告诉我,你那柄宝剑是哪里来的,我定会感激不尽。”
“此剑乃殿下赐予。”
“殿下手里还有多少?”
“呃……这……”
“懂了。”郭嘉嘿嘿一笑,抱拳道,“告辞。”
出了林府,上来马车,郭嘉倚靠在一旁,笑着说:“我见你看那柄剑的时候眼睛都放光,看来殿下那里还有不少,放心要去吧,哈哈……”
甄道确实看中了赵云的宝剑,心里也非常喜欢,但此时她却没有笑,看向郭嘉的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郭嘉见状想了想说,“那你夫君拼着面皮不要,为你讨一柄回来如何?”
“郭奉孝!”甄道一步蹿到郭嘉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竟扑到他怀里,抱着他低声问,“奉孝,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夫妻连心,能收拾得了郭嘉的人必然非常了解他。
甄道非常清楚自己夫君的才能,已经确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去确认第二遍。
郭嘉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神色变得严肃,沉声说道:“啧。我不怎么喜欢参与政争,可殿下的意思是我不参与又不行。刚刚我忽然想到,城门郎、主事这两个官职说丢就丢了,或许殿下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这两个官职轻易不会换人,不同的势力拿到可能会一直掌控下去,想要更换城门郎,殿下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入主洛阳之后,可主事没必要也抛弃掉。
丢掉这两个官职,要么主谋位高权重,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要么就是知晓了殿下的战略,可以随时应变。
或许……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他倒向了世家……”
“啊?”郭嘉的言论将甄道震撼得无以复加,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嘉心里其实也有些难过,当初他们这些人投靠王弋全凭志向,那时候王弋除了一个破烂的幽州以外什么也没有,能够崛起靠的是王芬送人头,那时的友谊真的很纯粹。
而且他还有些担心王弋,王弋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崇尚进攻,崇尚先下手为强。
可是这一次王弋的表现十分反常,到了现在还没有真正动手,他都不敢想真正动手那天会是什么样惨烈的情景。
郭嘉有种预感,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去一趟文若府上吧,有些事我要和他谈谈。”郭嘉搂住甄道,声音有些疲惫……
荀彧得知郭嘉来访后非常惊讶,直接将他邀请到了书房。
上下打量了一眼,荀彧笑道:“还行,看来右军伙食不错,一去大半年你也没沧桑。”
“我才多大?哪来的沧桑?”郭嘉倒是一点不客气,翻出了荀彧的好茶不说,还在抱怨,“怎么没有酒?”
“月上中天你喝什么酒?”
“当然要喝酒了。文人嘛,有月,有酒,才有诗。”郭嘉在那里大言不惭,接着随口说道,“文若你倒是沧桑了不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在做什么?”
“公事繁忙呀……”荀彧叹息一声。
谁知郭嘉却冷笑道:“真的吗?怕不是举荐官员的名字太多,文若你写不完吧?”
“郭奉孝,你怎么打听起这些事了?”荀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话语中却很是无所谓。
“还不是因为你们?”郭嘉满脸愤怒,“说,是那个丧良心的举荐我做冀州刺史?真是缺了大德!”
“哈哈哈哈……”荀彧难得开怀大笑,边笑边说,“某不知,某不知啊!哈哈哈……”
“荀文若!你可是君子!”郭嘉愤愤不平,可接下来一句话便止住了荀彧的笑声,“对了,税吏案快要结案了,林志已经被捉拿归案,用不了多久他的同伙也会落网。”
“什么?你怎么知道?”
“这件案子是我经办的,我当然知道。”
“你经办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郭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说,“昨夜去见了殿下,殿下将这件事交给我,刚刚才抓住林志。”
“看来奉孝此行不是和我叙旧的啊。”
“叙旧有得是时间,我来是想找你借点东西看一看。”郭嘉盯着荀彧的双眼,没有卖关子,“我要看看殿下让你举荐官员的名单。”
“不可能。”荀彧毫不犹豫便拒绝了,低声说,“这是机密,无论你是什么职位,我都不可能给你看。”
“那我要非看不可呢?”
“奉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伤了感情。你我的交情,你向我要什么都行,要我死都行。但是你要记住,我荀文若可不怕死。”
“我真的非看不可,你附耳过来。”郭嘉的脸色很难看,对荀彧招了招手。
荀彧凑过去停了片刻后脸色大变,低声喝道:“郭奉孝,你才回来不到两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仅我知道,你现在也知道了。”郭嘉脸上露出了笑容,轻笑道:“文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荀彧皱眉沉思了许久,起身冷声说道:“你最好能证明你说的是对的,要不然你我的交情就到这里了。”
“我是舍不得这份交情,一起看看吧?”
“哼,都是我写的,我用不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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