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酌夕最后的结论,连带着银鱼两个字彻底扼杀了倪春南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全都说对了,一字不差。
倪春南紧紧揪着衣角,脑袋几乎快要埋进膝盖里,“别告诉他…求求你,别告诉他…别告诉他…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阻止……”
他拼命晃着脑袋,“他们以前很好的…阿旭,还有象初哥,真的!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我真的……”他陡然哽咽,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难以咽下。
“自从十七年前,阿旭单枪匹马堵住花园的撤离路线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们注定是要反目成仇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我不想这样,这压根儿就与我无关!我分不清他们究竟谁对谁错,我也不想分!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他们对我好……”
“我别无他想,真的!我只想跟他们俩像从前一样待在一块儿,可是这已经是无法奢求的事儿了,所以…我只是不想看着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身首异处…这也不行吗?”
褚酌夕没说话,微微皱起眉,她并不了解他们三个的过往,也不想了解。
或许对于倪春南来说,他们的确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死了谁他都无法接受,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费尽心力掩盖花园的行踪,就是为了不让杜父跟娄旭碰面。
只要不见面,就不会出现他无法接受的悲剧,他那些臆想当中的和平也能继续维持下去。
可她不是倪春南……
褚酌夕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他皮肤本来就白,稍稍一哭,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粉,这要是被娄旭撞见,指不定以为她怎么欺负他呢……
直到倪春南的情绪逐渐稳定,整个人委屈的陷在沙发里,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居然就这样不顾形象的在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女孩儿面前大哭了一场,于是整个人更红了,跟打了特效似的。
褚酌夕见状摸了摸鼻尖,移开目光,“我不会告诉娄队。”
倪春南闻言惊讶地抬起头。
“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她停顿了一会儿,“或者不该说是条件,而是选择,你唯一的选择。”
倪春南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揪着手里的纸巾。
“从今以后,不要再插手花园的事情。”
果真,她刚出口,对方就有些坐不住了,却还是忍下来,死死咬着唇。
褚酌夕全当没看见,“这一次我替你隐瞒,是还你的人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一笔勾销。”
“可你若还想继续你天真的想法,这当然也没问题,可到那时,我已经没有义务替你隐瞒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可你当真忍心,看着娄队在失去自己昔日好友的情况下,再失去你,亲手把你送进检察院吗?”
倪春南的脸白了几分。
“当然,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褚酌夕低下头,坏心眼儿的吓唬他,“那就是娄队舍不得送你进去,甘愿被你拉下水,带你逃的远远的。”
“从此,东远市局将永远流传着他们的禁毒一队队长,为了包庇一个毒贩而反水的黑历史,遭人诟病,娄队也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往后余生都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就算哪天他死了,也会有人将他当做警醒后辈的事例,每毕业一届警校生,他就得被拉出来重温一遍他当初的“伟大”事迹。”
褚酌夕笑了笑,看着倪春南的面色愈发苍白,“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吗?人们都怕死了以后会被世人所遗忘,可真要这么做,娄队倒是能“永垂青史”了,说不定百年后还能被拉出来鞭鞭尸什么的。”
娄旭站在门外,没来由的觉得后背发凉,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这也没开窗啊,奇了怪了,怎么忽然一下这么冷呢?”
贺从云见状强行压住嘴角的弧度,状似无意般看向一旁,迅速摘下耳机揣进兜里。
褚褚蔫儿坏蔫儿坏的,就会吓唬人。
倪春南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着,其实已经消了很多了。
褚酌夕生怕娄旭觉得奇怪,她原本没头没尾的要求见人家就已经足够可疑的了,这要是被发现不光如此,还把人给欺负哭了,可不得了。
于是亲自拿了湿毛巾浸了冷水,给倪春南捂在眼睛上敷了好一会儿,这才开门出去的。
其实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要说的话,也就眼尾还有一点儿,可谁知道娄队平日里吊儿郎当糙里糙气,这会儿眼睛倒是尖,一下捏起倪春南的下巴,“哭了”
褚酌夕顿时有些尴尬,“那什么…没忍住跟倪先生探讨了一下人生理想,没想到倪先生为人这么感性,一下儿就哭了。”
倪春南闻言别扭地拧起眉,扫了一眼贺从云,这儿除了娄旭以外,就属他年纪最大了。
于是一听褚酌夕这么说,耳朵顿时红的快要烧起来,轻飘飘地反驳,“没哭……”
褚酌夕一愣,“哦!没哭…就是眼睛进沙子了,揉了两下,无比避免的,是吧。”
娄旭颇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褚酌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尖,一个箭步冲到贺从云面前,后者立马护住她,警惕地看向娄旭。
“看什么人儿都说了是进沙子了。”
“臭小子。”娄旭瞪他一眼,伸手抹了一把倪春南的眼尾。
确实是哭了,只是他一时之间还想不到,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算上上次在icu,姑且算是第二次。
况且这小畜生本身也不是什么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对待生人从来都是一副死人脸,怎么会在褚酌夕面前哭呢?而且他居然还有意替那小法医隐瞒,实在可疑……
娄旭想了半天没想通,着实没了办法,只能带着倪春南先走了。
褚酌夕见状松了口气,靠在贺从云肩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终于算是明白,那天贺从云看见陈思守身边的那个老头儿时,为什么会如此平静了。
倪春南教她那些,虽说是受了陈思守的委托,可作为老师,他尽心尽力,即便身体有恙,可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抽出两个小时来教她。
虽说这其中或许有“陈思守的情人”这层身份的加持,可这依旧不能否认他的付出,毕竟她学到的东西都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即便知道了他就是银鱼,同理,即便贺从云知道那个老头儿就是花园的人,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确实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于尽心尽力的教导他,虽说这个方向略微有些偏差……
可事实上,压根儿就无从怪罪,说的难听些,他还得谢谢他,只是于身份,于立场,这句话都不合适说出口,所以只能归于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褚酌夕深深叹了口气,面对面趴在贺从云肩上,“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什么”
她倏地坐起身,贺从云赶忙揽住她,“明知故问,你不是也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娄队吗”
贺从云不说话,褚酌夕掐起他的脸。
“早在一开始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你就认出来了吧?若非如此,当初我在岚北这么长时间,你有的是时间跟娄队说明白,可你没有,不就是不忍心”
贺从云闻言,笑着亲了亲她的眉心,“褚褚真聪明。”
他随即揽住她的腰,“当初在遂宁,娄旭独自一个人堵住了杜父的去路,他们俩对于彼此的关系自然心知肚明,可是杜父的手下不知道,只当娄旭是普通的警察,想着他就一个人,早解决了好脱身,于是果断开了枪。”
“当时春南哥就在杜父车上,见状直接跑下车,替娄旭把那一枪给挡下了,子弹贯穿肺部,差点儿死了。”
“我一直觉得,他只是想要维系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如果那天是娄旭开了枪,他也一定会挡在杜父面前。”
“所以当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褚褚,这个问题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我没办法,所以只能作壁上观。”他说罢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反正有你在,褚褚,我不想多事,所以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反正我就赖着你,谁的话也不听。”
褚酌夕苦笑了一声儿,抵着他的脑袋顺了顺,忽然道。
“贺从云,我们离开这里吧?”
箍住她腰身的手一顿,贺从云轻笑一声儿,随即将她揽的更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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