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死的前一天，和小儿子有过一次长达半个时辰的长谈。
他们在老地方见面，一家从不闭店的抻面馆的二楼包间。
老林胃不好，所以总习惯喝点热乎的东西。恰好，这家面馆的汤不错，用料舍得。
林康喝汤，林璎寒吃面，和平常一样。不一样的是这天桌上多了好几盘熏酱以及颇具特色的小拌菜。
这一顿，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老林让儿子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来他个一醉方休。三两的杯，林璎寒一口干了，林康一边给他鼓掌一边说“痛快痛快”，接着往他碗里夹菜。
“爸，今天找我有事吧？”人类作为高级灵长类动物，地球内生物进化的巅峰，其感觉的准确程度堪比二十一世纪制造出来的精密仪器。林璎寒感觉到了，他父亲不对劲，肯定有事。
林璎寒两岁半母亲病逝，他是由面前这位头发白了一半，精神明显不佳的父亲一手带大的。
这几年，父亲老得厉害，老得让他偷偷心疼。
林康说没啥正经事，就是挺长时间没跟他唠唠了，正好今天有空，就一起坐坐说说话。
老林问儿子，有没有兴趣从医，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读的是圣贤书，但毕竟是在药房里长大的，熏也熏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话的意思，林璎寒听明白了，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心里很是愧疚。
“儿子，这世界上的学生啊，考不中的海了去了，其实没什么的，你爹我始终认为，当一位好医生也不比那当官的差多少，就连皇上王侯他也得有个感冒发烧的吧？还不是需要咱们大夫给他们瞧病开药不是？你人品好，脑子好，又肯下功夫钻研，要是从医准错不了。”
林璎寒点了一下头，再没抬起来。
老父亲举杯让他喝酒，他又一饮而尽。
“今天这事就算定了，等你决定不走科考这条路了，你就听爸的，咱们从医治病救人，好不好？”
“好！”林璎寒不争气地洒泪。
有了儿子这样肯定的回答，林康如释重负地笑了。三个儿子，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林璎寒。
他问儿子，他是不是个偏心的父亲。林璎寒说，你看大哥二哥有多恨我，你就知道你有多偏心了。
林康听了哈哈大笑，笑得胃好疼。
“有这么明显吗？”他问。
“谁让我最小呢。”
“你从小就招人喜欢，长得好看，越看越好看。你从小就跟我最好，一见着我就缠着我让我抱，一抱起来马上小手指这指那让我带你去，哪危险哪埋汰你非去哪，一放下你就哭，唉，那会儿可真磨人。”
林璎寒也会辩解：“小孩不都那样嘛，都磨人。”
林康也改了口，说：“其实你小时候真是够听话的了，我忙的时候，你一玩玩半天，饿了才找我，我就给你煮鸡蛋，给你拿白面馒头蘸糖吃。嘿别说，也把你拉扯大了。”
“我记着我小时候也没少喝药。”
“别提了，有几回把我都吓毁了，寻思这孩子没救了呢。”
“那我命还挺大的哈。”
林康点着头说：“你小子命硬，咱老林家，我看还得靠你。”
林璎寒没讲话，等他父亲发言。
这时他老爹的脸上多了些许愁容，对他说道：“你大哥二哥，我不强求他们什么，你爹我阅人无数，你大哥二哥什么样我一眼望到底，你不一样，你指定比我强。”
说到这，林康又恢复了微笑模样，继续讲：“我不是挑你爱听的说，我实事求是，说的都是心里的话。”
“我觉得其实，你也不能老读书，该找个女朋友，想想成家的事了。”
林璎寒笑。
老林说：“你别笑，正经的，你得娶媳妇成家，还得生个儿子，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你就知道当爹是个啥滋味了，你就知道我对你是啥滋味了。”
“你对我是啥滋味啊？”
“打你的滋味呗，啥滋味。”
林璎寒又笑。
一转眼，父亲冰冷僵硬地躺在他面前，和他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试想，他怎能不肝胆俱裂，痛心入骨呢？
所以在第一时间他就下定决心，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他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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