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谕: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又闻猛卒拔于行伍,良将起于微末,兹有骁虎军士卒熊墨仁,刘昭,樊荣,以降娄之身伏万余魔兽,实为天纵良资,特赐尔等武丞尉,入太学,钦哉!”
瞧着手中的明黄色丝绢,刘昭心中忽然涌出一丝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当官吗……”
武丞尉为武散勋最低的一阶,不过从七品,因不担任实际官职,得大衍气运庇佑也少的可怜,但只要出去,便是琉河县令也得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刘丞尉,来往官方驿站任其居住,一纸名帖送上,州县府衙,驻军大帐,都可来往。
“百年苦读只为官,此言不虚啊!”
古有一书生少时好读书,早入实境,年少成名,却被一衙役所欺,四处求告无门,便发奋做官,然魔障在身,直至百年后才堪堪入无境,授了一从九品书吏,隔日便有人将衙役首级送上。
衙役不入流,书吏再贱亦是官,往日里刘昭对所谓官职并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入了行伍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可接到这圣旨后,心中却是一阵翻涌。
“怎么?傻了?”
樊荣拍了拍刘昭的肩膀,接过那黄色丝绢,叹道:
“可惜了,一次封赏的三人,这圣旨只能供在骁虎军,不然留在自家祠堂,也可保气运绵延。”
圣旨承载国运,尤其是封赏褒奖,除却能令个人气运厚重,供奉祠堂内,可庇护家宅安宁,因此,圣旨轻易不下。
这次能请动圣旨,一来是刘昭三人做的确实漂亮,降娄境办到实沈境才能做的事;
二来时机正好,御北城之战打的其实并不顺利,并非损兵折将太多,而是惊动了五州之地,边疆之战殃及内地州府,若非战况没有扩大,此战无功而有罪,为三人请功一是安慰军心,二是试探上意;
三来贵人相助,这次军方不能出面,所以熊龟年才会求到赵王,当然,赵王也不是什么省油灯,具体熊龟年付出了什么,刘昭不清楚,但他和樊荣却是狠狠出了血,赌约一半,那可是能直接缔造一个小型氏族的资源,更别提他们两个身上从此打着赵王的标签,要知道掺和进皇室,那可不是什么美事。
“哎,以往我总是想着光耀门楣,今日也算是做到,心中难免复杂啊!”
瞧见刘昭脸上的复杂,樊荣笑了笑,忽然道: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回一趟怎么样?”
“回家啊……”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刘昭记得自己离家那日也是这般的大雪,只是现在脚下是一片平原,那里是一片青山。
“去吧,你现在可是大人了,应该回家看看了。”
“是该回去了。”
刘昭甩去手中雪花,策马奔向了远方。
——
临近冬日,乡下的活计终是停了下来,郑兰,这个勤快的女人吃完早饭后便去了林中砍柴,她背着比自己粗上两圈的木柴在田间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行至一处时,猛的将柴扔到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
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一条黑狗,它呜咽两声,夹着尾巴跑了,郑兰一路小跑来到这里,见到地上那坨秽物,忍不住大骂道:
“蛆了心的孽障!拴不好自家畜生就趁早宰了吃了,跑别人坟地算什么事!家里人还没死光呐!”
骂了一阵后,郑兰这才蹲下身子将秽物清除,随后看向眼前的三个坟包,和其他乡下的一样,这三个坟包都没有立碑,但仅有的几串纸钱、空无一物的坟前和其它坟头终是有了差距。
郑兰轻叹一声,动手将坟头边上的杂草拔了干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饼子放在了坟前。
“山哥,苏嫂子,你说这儿女是不是都是债啊!昭哥儿一去三年多,也不说回来一趟,前年还听松哥儿说在琉河见了他,听说给人当护卫,你说这当护卫咋就不能回家呢?哎,俺们那口子也不省心,他觉得能骗过俺,其实俺都知道,都是糊涂账啊!成了,俺走了,等松哥儿回来让他给你们磕头。”
郑兰直起身子,折身去拿木柴,可身前却是凭空多了一堵墙,再一看,这哪里是墙,分明是个人!
这人也太高了,怕是有一丈多,浑身披着铠甲,活像书里说的大将军,再看长相,刀眉虎目,鼻直阔面,额配玉带,发如泼墨,端的威俊十足。
郑兰一时有些慌了,开口就要讨饶,可忽然想起来什么,颤着嗓子道:
“昭哥儿,是你吗?是你回来了?”
“是我,兰婶子,昭哥儿回来了。”
听到回应,郑兰登时泪流满面,想伸手却又不敢,只好涕声道:
“回来好,回来就好,还没吃饭吧,走,回家,咱吃烙饼炖肉!”
“好,我老早就想婶子做的烙饼了,先等等,我得给爹娘他们磕个头!”
“对,是该磕头,是该磕头!”
刘昭看着眼前的三个坟头,心中气血翻涌,眼泪想要打转却是如何也动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流不出泪,明明自己做到了爷爷和爹的遗愿,可心中只有平静。
“砰!砰!砰!”
重重的三个头后,刘昭起身去拿了木柴,并拉着郑兰来到了大道上,
“婶子,坐这个吧。”
看着那头顶长角,浑身长着鳞甲的大怪马,郑兰心中直打鼓,结巴道:
“昭哥儿,这……这是你的。”
“对,我现在是武丞尉,算是从七品,武将配马,有资格乘这龙驹。”
“从七品!”
郑兰惊叫一声,好半晌才颤声道:
“昭哥儿,没……没骗婶子吧!老太爷当年也没说当官啊!”
刘昭笑而不语,只是请郑兰上马,郑兰自是推脱,连连摆手,
“别别别,婶子才念过几天书,哪能坐七品官的马,这不是僭越吗!”
“你是我婶子,我娘去了之后,属您对我最好,如何坐不得,婶子,请!”
看着刘昭刚毅的眼神,郑兰轻叹一声,脸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好啊,昭哥儿长大了,婶子也沾沾光!”
刘昭扶着郑兰上马,自己则抱着木柴引缰,二人走了大道,一路上村民见到这一幕,一个个惊的何止目瞪口呆,议论更是五花八门。
郑兰听不得这些,扭头朝着一个女人喊了一嗓子,刘昭记得她,因为她的身边蹲着一条黑狗,也因为当年她给过自己一碗饭。
“她王大娘,这是昭哥儿,山哥和苏嫂子的儿子,他当官了,从七品呐!”
这一嗓子彻底扔下一枚炸弹,一众村民惊的连连退却,当然,也有不少人上来问东问西,例如王大娘。
“哎呦!早就看出昭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昭哥儿,你这官儿是武将吧,缺不缺喂马的,我孙子可是……”
“王大娘,我记着您。”
刘昭停下脚步,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妇女,笑道:
“当年您给我一碗饭,我记着呢。”
“哎呦!还是昭哥儿好记性,这点子事都记着,你们看看,要不说能当官呢!”
王大娘很是骄傲的说着,将当年的事情说的仔仔细细,比说书的还清楚三分,刘昭笑着听她说完,方才开口道:
“我刘昭向来恩怨分明,当年赠饭之恩,我一日不敢忘,今天是该报答的时候了。”
王大娘面色一喜,搓着双手道:
“哪敢呢,左右也不过一顿饭的事。”
刘昭摇了摇头,认真道:
“不,有恩就要报。”
说罢,随手摄来一边的黑狗,心神一动,白雷骤然炸响,那黑狗连惨叫都来不及叫,便成了一堆熟肉。
刘昭将熟肉送到王大娘眼前,同样认真道:
“有怨我也会报,你的狗在我爹娘的坟头作乱,当年你给我一碗饭,现在我还你一整只烤狗肉,不要拒绝,这是天地之力做的,吃下去保你一年无病无灾。”
王大娘愣愣的接过狗肉,还想说些什么,刘昭却已经走远,又见四周村民盯着怀里的肉,急忙捂着肉一路跑回了家。
回到刘松家中,刘昭将郑兰扶下马,将柴放在院内,这才进了屋里。
“好孩子,快让婶子看看!”
郑兰伸手捧着刘昭的脸颊,眼眶登时一红,带着些许哭腔道:
“遭了不少罪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还走吗?”
“嗯,陛下赐我入太学,这次也是得了空才回来看看,捎带着将墓地修缮一下。”
“修墓好,修墓好,这些年你不回来,那些个没心的总说你没了,要把坟平了,婶子不信,我家昭哥儿怎的就回不来了,现在好,你回来了,回来了……”
说着,郑兰忽然放声大哭,刘昭心中一暖,劝慰道:
“我回来了,别担心,松哥是我兄弟,我会照拂他的。”
听罢,郑兰哭的更加伤心,甚至有些凄苦,作为女人,有些事情她不清楚,却也很明白,所以她对刘昭很好,和亲儿子一样。
“别哭了,会过去的。”
翌日,琉河县衙门的人来了,为首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周主簿,其余的都是熟人。
“甄大叔,有劳了。”
“哎呦!可折煞小的了,大人您瞧好,这位可是最好的工匠!”
如甄贵所言,这位玄枵境的工匠手艺精良,不过半日,一座庄严肃穆的墓地拔地而起,刘昭不是没想过请更好的工匠,但有多大能耐吃多少饭,以他现在的境界地位,玄枵境正好,况且这是琉河县县令的一片心意,他不能拒绝。
周主簿的祭文写的不错,围观的村民足有几千,刘昭亲自点上三根长寿香,这香三年不灭,又拿出三头中阶棘刺狼的脑袋做贡品,恭恭敬敬的,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
村头,枯柳之下,刘昭给郑兰磕了三个头,揣着刚出锅的烙饼上马离去,彼时天色惨淡,寒风怒号,未几,大雪飘飘而下。
刘昭伸手接过一片,抬眼一看,却见青山远黛,皑皑莽莽,忽得,他想起了一句话,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再见,石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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