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听鱼市的麦德琳太太说的,他们踢掉了好几万个大兵,她的外甥就是其中一个,上周才坐火车回来,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那些人好多都没拿到全饷,还有什么都没拿到的,军队只给他们发了欠条,说是让他们凭欠条找当地政府领饷。好多当兵服役时间太长,家都没了,这里又没什么工作给他们,现在钱花完了,就跟那些穷光蛋一起厮混了。”
“他们本来就是穷光蛋,从没听说过哪个当兵的能剩下钱的。”
厨子们不屑地摇头,又动起来配合着装菜。 乔·玛尼在旁边听得很尴尬,他觉得这些人在说自己。 装完菜,其中一个厨子放下桶,把盖子扣上,又转过头看马夫:“这也不对啊,我们萨沙市才有几个人当兵,都退回来了?”
“谁知道,不过还有些外国人也跟着他们来了。”
“曼西斯?米伦提?还是塔林?”
马夫扭头在自己负责的锅里捞了片肉尝试生熟,含糊道:“就是殖民地的那些人,罗伦、以东什么的。”
厨师们靠着灶台倨傲地下了判决:“他们也算国家么?我没听说过他们也有文明。”
“怎么不算了,女王陛下发的公告可也称他们为某某国民。”
马夫和厨子就“殖民地国家算不算国家”这一点争执起来,各抒己见,大有古代学士们愿意捍卫真理至死的几分美德。 乔·玛尼却没心情听他们吵架取乐,王国裁军这件事让他想得更多。 他也是当了兵再回来的,但这个情况和他退伍那时又不一样——当然不是士兵拿不到钱这件事,这种事还是很常见的,罗伦战争的时候就是这样,尉官及以上才能拿到全部的钱。 真正重要的问题在于季节不对。 十月裁军,算上路程和休整伤病,这批退役的士兵大概要到十一月才能恢复过来。 而在冬天,很多地方是没有事做的。 就算是农民,冬天也很少下地,而是去打短工。士兵们现在要解甲归田也没事干,但多出来的嘴却是实实在在的。 单独申请退伍的士兵离开军队后找不到工作也就算了,毕竟是少数,而且主动申请退伍的士兵多半是已经想好了谋生的办法。 而如果是成批裁军,通常军队会在春天或秋天将这些士兵送走,这是播种或收获作物的好时候,无论是粮食还是经济作物都急需人手帮忙,回乡的士兵们也正好找工作,想想办法还能存点钱。 现在不一样了。 一群有着军事素养和心理疾病的穷人在冬天被遣散,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萨沙市是手工业城市,甚至还保留了很多相对原始的职业。 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仰赖于周围的土地适宜种植,粮食从乡村运输到这里几乎没有成本,这才能维持住这种“悠闲”和“复古”。 急需工作又没有掌握手艺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而多恩王国只在青年中招募士兵,他们在该做学徒培养技能的时候去军队学杀人,回来后又没有用武之地,成了多余的存在。 这样的人搭配上殖民地来的宁肯接受低廉薪资也要抢到工作的外国劳工,乔简直不敢想自己家乡接下去的治安水平会下降到何等地步。 不幸是会传染的。 哪怕那些士兵和他是同乡人,他也不会信任他们。 “军队的长官脑子都发霉了吗?”
乔低声咒骂着,他可不希望萨沙市变成其他大城市那样,每个济贫院门前排上几百人的队伍,冬天还要组织收尸队处理冻死的僵尸。 就在多年前王城阅兵的时候,亚新东区的惨状已经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片大陆上最富裕的国家的首都里被金钱创造出一片地狱。 吱—— 看到推门而入的人,马夫和厨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乔·玛尼握住锅铲的手停止动作,他抬眼望去,看见是佩替神父站在那里。 神父的金发闪闪发光,蔚蓝的双眼有神,他的眼睛先是从锅碗上扫过,随后才看向人。 “今天的早饭还有多久好?”
厨子里的负责人拍着胸脯保证:“尊敬的神父,我们今天已经尽量提早了烹饪的时刻,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能送进餐厅。”
炖菜陪面包是济贫院的早餐。 “这很好。”
佩替满意地点头,但又看到马夫怯生生地举手,便要他说话。 “佩替神父,我们的钱可能不够用了。”
马夫哀痛地说。“最近接济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房间还足够,但在食物的消耗远超上个月,如果不能降低食材的质量或数量,我们会在月中旬就把预算花光。”
“是这样吗?”
佩替看乔,他不怎么关注济贫院的来客,因此这部分账都由乔来清点。 乔·玛尼报出自己知道的数据:“确实是这样,虽然我们采购物资用的是批发价,但最近在门口排队等待接济的人数量多了快一倍,批发价也不顶用,圣塔洛斯教区的贫民因为距离近,所以也来了不少。上个月有一位先生捐了300镑,但院长还没来得及通知我们取钱的方式就被军方带走了。”
神父微笑依旧,手却摸着十字项链不停。 职工们看着神父,等待他做决定。 佩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习艺所这边接收的孤儿有增多吗?”
“没有。”
乔回答。 现在赶来萨沙市的都是成年人,年龄决定他们进的是济贫院而不是习艺所,虽然两个机构的效果都没差。 “那你想办法算算账,把这边济贫院的餐费降下来。”
神父嘱咐道:“至于院长到底把存款藏在哪儿,我会去问问的。”
厨子中较胖,资历也更老一些的那位却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服,他瞪大了眼睛:“神父,我们不应该先降习艺所的餐费吗?那群好吃懒做的小鬼没必要吃那么多,要是送他们去寄养家庭还得多花一笔钱。”
他毕竟是这里的负责人,对于食物的多少还是有了解的。 因为习艺所也来这里用餐,他算过那些孩子们的消耗。 有一段时间,习艺所陆续少了很多孩子,食物消耗的量却增加了。他以为是习艺所的所长耍了把戏增加收入,但又想不通已经做好的食物在这个封闭的机构里又能换什么利益。 想来想去,也只能解释为真的是孩子们把食物吃掉了。 那些消耗快赶上成年人了。 毫无疑问,要削减餐费该从那里开始。 佩替却没有继续商议的意思。 “给孩子们多吃点,他们将来才能有用,在这个年纪,他们应得更多的怜悯。”
他说。“你们好好配合,一会儿尽快把菜带到餐厅分发。平时也要注意厨房的整洁,不要在这里吐痰” 胖厨子偷偷把脚踩在自己刚吐过唾沫的地方遮住。 “注意墙壁完整,不要让老鼠打洞混进来。”
“我们都盯着呢,肯定没有这样的事。”
胖厨师保证。 他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老鼠就在地上大摇大摆地爬过,站到佩替神父脚前。 空气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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