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王思明便跟着小宋往家里走去。

    小宋家住在机械厂家属院,下班的工人们基本都是同路人。

    此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两人走进蓝色的人流,就像水滴回到了大海。

    喧嚣,热闹,又欢快。

    王思明手里提着一只在黑市买的风干鸡,走在小宋的身旁。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还不时地和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聊上几句。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突然大声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周围的工人立刻纷纷跟上,“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歌声如浪潮般迅速涌过,路上的工人们都激-情澎湃地加入了合唱。

    王思明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声唱起来。

    一首歌唱完,路上所有工人都开怀大笑。

    王思明也笑起来,胸腔随着笑声剧烈地起伏着,他仰头望向天空,只觉得天上的晚霞更美了。

    机械厂家属院离工厂并不远,穿过两条街道,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就到了。

    小宋领着王思明走进家属院,朝着最里面那排房子走去,在最后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

    “小王,走,到家了!”小宋拽着王思明的胳膊,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妈,我回来了!”小宋扯着嗓子大喊。

    王思明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院子面积不大,里面种着大葱以及茄子、豆角等蔬菜。

    房子是一座三间的红砖瓦房,窗玻璃锃亮锃亮的,房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

    他们推开房门进去,只见小宋的妈妈和妹妹正在外屋地做饭。

    “妈,老妹,我回来了!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小王!”小宋给两人介绍着。

    “阿姨好,妹妹好!”王思明赶忙打招呼,并将手中的风干鸡递给小宋妈妈。

    “哎!小王,你来吃饭就行,可别带什么东西呀!”小宋妈妈推辞着,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妈,小王都带来了,你就收着吧,真不用跟他客气。”

    最后还是小宋发了话,宋妈才在围裙上擦擦手,低头接了过来。

    “哼,你叫谁妹妹呢?”小宋的妹妹这时抬起下巴,不满地横了王思明一眼。

    “对哦!我老妹比你大两岁,你叫他宋玲,或者叫玲姐都行!”小宋赶紧说道。

    “啊,玲姐好!”王思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重新叫人。

    小宋妈妈朝王思明尴尬地笑了笑,转头一巴掌轻轻拍在宋玲的后背上,“你这孩子!”

    “对了,刚子呢?”小宋没看到弟弟出来,连忙向妹妹问道。

    “他呀,估计在院里跟同学玩呢!”宋玲一边摘着大葱,一边不在意地回答。

    母女俩在外屋地忙活,小宋领着王思明进了里屋,在炕上坐下。

    “对了,小王,你渴不?我让我妹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宋哥,你跟我客气啥,我不渴,渴的话我就说了。”

    王思明赶忙拉住小宋,他可不敢再麻烦那个玲姐,生怕再被瞪一眼。

    小宋心中不免叹息,瞧妹妹那态度,分明是看不上小王啊。

    算了,自己再慢慢给她踅摸青年才俊吧,也不知道妹妹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小宋放下撮合小王和妹妹的打算,心情放松了不少,又和王思明聊了起来。

    “小王,你知道不,仓库这几天又来了一个仓管,可把周师傅给气坏了!

    他说新来的这个李大棒子,活儿干得不多,还总偷懒往外面跑。

    肯定是贾主任故意安排过来恶心他的!”

    “哦?他叫李大棒子吗?”王思明想起今天在厕所蹲了半天的那个纱布男。

    “大家都这么叫他”两人随意地聊着,炖鱼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地飘散出来。

    嗯,好香啊!两人也不说话了,都忍不住朝外屋地的方向望去。

    “饭好了,我去叫刚子回家吃饭!”

    外屋地宋玲嘎嘣脆的声音响起,随后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道女高音,“刚子,吃饭啦!”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同时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宋嫂子!你出来,你是怎么教育你家孩子的!”

    王思明跟着小宋一出去,就看到一个十三四岁、身形瘦弱的少年,正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大妈抓着胳膊,垂头站在院子里。

    “刚子,你干什么了,还不给燕婶子道歉!”宋妈瞪了少年一眼,呵斥道。

    “刚子,过来!”宋玲眉毛一挑,三两步上前,一把就将弟弟从那位大妈的手里拽了回来。

    那位大妈瞪了宋玲一眼,就看着宋妈说道:“你说咋了?你家刚子砸了我家玻璃,你说咋办?!”

    “刚子?!你真的砸了人家玻璃?”小宋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

    “不可能!刚子那么懂事,怎么可能砸你家玻璃?燕婶子,你可别想诬赖我家!”

    宋玲像护小鸡似的,把弟弟给拉到了身后。

    “呦呵,玲子,你问问你弟弟,看我冤枉没冤枉他!”燕婶子剜了宋玲一眼。

    “刚子!你说是怎么回事!”小宋一脸严肃地看向弟弟。

    从进院以来就一直默默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刚子,这时却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般猛然抬起头。

    他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没错,是我砸的!谁让她说我有爸生,没爸养!是个没爸的野孩子!”

    变声期男孩粗哑的喊声,饱含着无尽的委屈,粗粝地磨得人心疼。

    王思明的脑海中瞬间回荡起一些嘈杂的声音,“哈哈,你是没爸没妈的孩子,你爸妈都不要你了!”

    王思明倏地转头,冷冷地看向燕婶子,“燕婶子是吗,据我所知,刚子的爸爸是因公殉职,是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仰的!

    你这样说他的孩子不合适吧?我看你的思想很危险啊,是不是该被拉走好好改造一下呢?!”

    几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燕婶子。

    燕婶子脸上流下一滴汗,一脸无辜地看向宋妈,“宋嫂子,我没说你家小刚,是他听错了!

    对,就是他听错了!”

    宋妈低着头没有说话,宋玲气得伸手就想上前,却被小宋一伸手给拦住。

    “燕婶子,小刚现在是没爸了,但他还有我这个哥哥!”

    小宋瞪着燕婶子,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柴,“咔嚓”一把折断。

    “玻璃钱多少?我赔给你!”

    “44块!”燕婶子讪讪地笑着。

    宋妈回屋取了钱出来,燕婶子拿过钱就匆匆走了。

    小宋扔了手上两半的木柴,看着家人笑道:“开饭吧,都饿了!”

    随后,他拉着王思明就进了屋,“小王,走,吃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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