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弘的意思非常明确,朝廷不让大明的粮食出海,但是允许海外粮食运抵倭国换成白银,继续谋求暴利,这一点孙克弘从圣旨上看的非常明白。
那这些个商贾们跑到他家里来,鬼哭狼嚎些什么?哭朝廷不肯让他们朘剥小民的口粮换取白银,哭还要海外寻找粮食多一些麻烦,哭朝廷怎么管的那么宽、管的那么快,这买卖还没稳定,就被皇帝给禁止了。
如果单纯的一纸禁令也就罢了,如果再伴随着告人分三分抄没资产的告缗令呢?这一纸禁令可不是白纸一张,而是有着莫大的效力。
“海外,说得容易?那海上风高浪急,海寇频频,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就是勉强到岸,那还不是得受各种番夷小国的剥盘,安有利润可言?”一个商贾仍觉不满,大声的喊道。
孙克弘歪着头看向了那人,嗤笑一声说道:“这里是松江远洋商行,你我他,全都是海商,这里不是杂报的书贴,也不是衙门的公堂,需要这样装可怜吗?现在海船,在万里海塘内折腾,就跟在澡堂子里扑腾一样,会翻船?你在质疑松江造船厂船舶质量吗?”
“还有这海寇之说,你的船跑出了马六甲海峡,跑到了长崎以东才有海寇出没,大港之内,真的有海寇吗?伱当大明水师跟你一样吃的肥肠大耳,什么都做不了?!”
“番夷小国稍微轻待,就各种耀武扬威,恨不得闯进人家宫室之内,把人家给抢的干干净净,你告诉我,受番夷小国剥盘,你们给番夷小国交过一厘银的税赋吗?!大明这份你们都不想交!”
“少在我面前放屁!”
孙克弘的话非常非常不客气,他面对汪道昆、郭汝霖、赵士祯等大明官员的时候,都是谨慎小心,一副儒雅随和君子样,可是在商言商,他这么大的家产,心不狠,怎么可能站得稳。
“孙商总,你这话说的,就跟朝廷站在一起了,您可是我们商贾的商总啊!”这名商贾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立刻就大声的反驳着,大家都是商人,孙克弘这个商总怎么替朝廷说话,朝廷的暴政他不去反应,反而让他们商人自适应?!
孙克弘一拍桌子,指着那人的鼻子,就厉声说道:“我这商总是朝廷任命的,又不是你们抬的!”
“替你们说话?!我怎么替你们说话?为何朝廷要行这告缗令,我反复反复反复的说:要交税,要交税,我家连画舫生意都交税,你们呢!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的交税,有这么多幺蛾子事儿?!”
“百值抽六!百值抽六!都是群贱骨头,非要朝廷增税到十值抽三、抽五才罢休?”
“你们耍诡计逃避税赋,伤害的是我这个纳税商贾的利益!明天我就整理一份账目,送到松江府衙门去,先把你们给点了,发一笔横财!”
孙克弘说完自己就一愣,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转头就对自己家的大掌柜说道:“孙胜,立刻就去,明天带着账,咱们去松江府衙门报案去,这一笔横财,咱们孙家发定了!”
“看什么看!赶紧滚,回家筹银子准备缴纳罚款去!”
孙克弘让所有商人都滚蛋了,他们最好把税给补齐了,不补也没关系,朝廷的稽税院会自己去追查的,至于是不是得罪了这些商贾,大家都是海商,本来就有利益之争,早就得罪了,表面上笑哈哈不代表就是朋友。
“大东家,真的要整理一份吗?”孙胜等到商人们走了,面色为难的说道:“这样咱们是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啊?”
“众矢之的?”孙克弘面色忽然一变,整个人变得戾气十足,甚至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他狰狞用力拍了拍了已经废掉的腿,咬着牙说道:“众矢之的又如何?!当初徐阶因为点儿布行的买卖把我腿打折那天,他们不就是跟着徐阶对我老孙家穷追猛打?那时候,咱们老孙家,就不是众矢之的了吗?”
“今天我孙克弘得了势,就不会让他们好过一天!”
孙克弘因为腿被徐阶给弄瘸了,性情大变,阴晴不定,稍微有句不对,就是大发雷霆,孙胜听孙克弘发怒,又一想当初家里的情况,的确,那时候他们老孙家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后来投献朝廷之后,更是如此。
“大东家,我这就去办。”孙胜不再劝解,都在一个槽里吃饭,踹别人一脚就多吃一点。
“这就对咯!”孙克弘的脸色逐渐变得正常了起来,喝了口茶,开始怀念起了孙克毅还在的时候,弟弟在的时候,孙克弘的情绪会更稳定一些,因为有人挑大梁。
第二天,天蒙蒙亮,孙克弘并没有带着账本跑去松江府衙门,而是松江府衙门带着一千有余的水师官兵赶到了孙府,这松江府的地头,看似安稳,可是暗流涌动的厉害,孙克弘担心,自己带着账本出门,不安全,所以让松江巡抚汪道昆来取。
汪道昆一听有大功劳,立刻就带着人赶到了孙府,顺利的取到了账本。
所有围观的商贾,甚至打算做点什么的商贾,只能哀嚎一声,这孙克弘看似狂妄的背后,是极度的小心谨慎,不给任何人任何一点机会。
松江府新港是当下大明吞吐量最大的一个市舶司,每天超过千条的三桅夹板舰在市舶司进出,其他的市舶司,每天最多也就是一百二十多条,还是福建漳州市舶司月港。
而松江远洋商行,是松江地面最大的商行,他们手里的账本,是大明货物集散的明细,拿到了这样的账本,就不害怕税赋损失了。
“孙商总忠于陛下体朝廷振奋之意,簪缨礼乐诗书之家,理当如此,就不必拘礼了。”汪道昆示意孙克弘不必见礼,身体不便,不用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孙克弘一个商人,居然指使着松江巡抚来回跑,这就是坏了规矩,在大明这地头上,权最大,掌握了权力的官最大。
当然天天有这种天大的功劳,汪道昆愿意一直跑!
“谢过汪巡抚。”孙克弘终于不再挣扎的爬起来,自从皇帝赐了那簪缨礼乐诗书之家后,他终于不用狼狈的趴在地上见官了,至少能维持体面,而且朝廷命官们也愿意给他体面。
汪道昆颇为欣慰的说道:“以前,朝廷也没办法,稽税只能稽税院办,我们海防巡检们,没有这个职权去追欠、催缴、稽核、查处,多少有些被动,现在好了,稽税院终于扩编了,咱们海防巡检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自从俞帅在松江创建水师和海防巡检之后,我就一直担心,这水师和巡检非长久之计,毕竟对于朝廷而言,这就是个花钱的地方,收益却是笼统的,宽泛的,并不具体,现在好了,海防巡检能真真切切的减少朝廷的税赋损失,就有了长久存在的必要。”
孙克弘满脸笑容的说道:“汪巡抚高见,之前海防巡检们也是为难,这海税最难稽核,海防巡检又无职权,反正我们家照章办事,从不缺欠藁税。”
孙家不仅不偷、漏、避朝廷税赋,偶尔因为赚的太多,良心不安,拿出钱来,捐给海事学堂,捐给造船厂去,忠君体国这么大的帽子不论,孙家投献朝廷,回报是极其巨大的。
就画舫生意就让孙家吃到撑。
万历七年新政,稽税院扩编,全面侦缉追查海税欠税的风,从松江府最先刮了起来,而此时的朝廷行政力量,远强于嘉靖年间,这股狂风吹过了松江,吹过了南衙,吹过了福建、吹到了两广。
万历七年二月初十,松江府稽税房开始出具催缴税票,这代表着账已经彻底盘完了,谁欠了多少,该补多少,该罚多少已经有了账本,朝廷追欠正式开始。
而这一天,一条五桅过洋船,从月港方向而来,缓缓的接近了新港,在驳船的接引下,缓缓靠岸,而这艘船悬挂的旗帜不是大明的七星旗,也不是泰西的红十字,而是雄狮太阳徽。
汪道昆完全没料到,去年八月才走的蒙兀儿帝国的船队,今年二月份就再次回到了松江府,短短六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一次的往返,大明在万里海塘清剿海寇还在进行中,这一路上,海路并不畅通。
当然在五桅过洋船的面前,等闲的海寇,也要掂量下自己能不能吃得下,而不是被船舷的火炮轰为碎渣,五桅过洋船,过洋的巨兽,不仅有着极强的抗风险能力,还有武装到牙齿的火器。
这次带领船队而来的,仍然是沙阿·买买提,那个每艘增加了五万银提了两艘船的大客户沙阿买买提,再次回到了大明,这一次,他带来了近三百万银的现银,以及超过了二百万银的货物,棉花、粮食,这是蒙兀儿帝国的特产,畅销中亚。
沙阿买买提购买了大量的太岳漕粮箱,专门用于贩运粮食。
“这是四匹来自月湾的大食马,它们吃苦耐劳和富有持久力,如此俊朗的马匹,作为贺礼送给大明皇帝,伟大英明而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一定会喜欢。”沙阿买买提介绍着身后的四匹战马。
这是阿克巴大帝送给大明皇帝的礼物,感谢大明皇帝的慷慨,卖给他两艘大船,让他在步步紧逼的泰西人面前,挽回了一些颜面。
沙阿买买提着重介绍了两匹马,一头是枣红色,眉心带着一抹雪白,高大威猛,肌腱极为发达,一看就是擅长奔袭,而另外一匹,则是两眼距宽有神而犀利,站在原地,不停地扫视,颇有睥睨之色。
沙阿买买提笑着说道:“这一匹名叫飞翼,它奔驰速度远超其他马匹,而这一匹叫胜剑,极为凶悍在战场上,比剑还要锋利几分,这四匹,在大明都能称得上是千里马。”
良将辅明主,宝马配英雄。
沙阿买买提知道大明皇帝习武,而且武艺了得,所以投其所好,送了四匹马过来。
“蒙兀儿有很多的马匹吗?”汪道昆看着这四匹马,面露凝重,最近文华殿的明公们,为了马匹的来源头疼无比,鞑靼人不卖,西域没有,大明除了军马场外,没有获得军马的渠道,这是大明骑兵组建的重要阻力。
而现在,沙阿买买提,带着他的宝马走来了!
“我很高兴,能从大明的官员口中听到蒙兀儿这三个字,正如你所说的,蒙兀儿没有马匹,还是蒙兀儿人吗?”沙阿买买提笑容满面的说道。
上一次,他在文华殿上面圣的时候,专门询问过这个问题,礼部明明知道蒙兀儿帝国的来历,非要翻译成莫卧儿,这引得沙阿买买提非常不满,虽然陛下以大明自有国情给搪塞过去。
换别人说汉人的祖宗是匈奴,大明也不能乐意,就像礼部反复纠正沙阿买买提,大明是大明,不是契丹。
而现在,大明方面终于更正了这个翻译上的错误,这让沙阿买买提非常高兴,他一高兴就撒币。
“拿去喝茶。”沙阿买买提摸出了一袋银币,递给了市舶司的一个小吏,稍微掂量下,至少有五十多银!
小吏不肯要,沙阿买买提笑着说道:“我的船在你的手里,你帮我盯着打扫它,我希望再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像当初一样美丽。”
汪道昆点了点头,小吏才收下了银币,带着人打扫沙阿买买提的船了。
“汪巡抚,拿去喝茶。”沙阿买买提从腰带上摸出了一袋金币递了过去。
“我不能拿,我拿了就是受贿了,沙阿特使,里边请。”汪道昆拒收了金币,把沙阿买买提请下了栈桥。
沙阿买买提真的非常高兴,这一次,他每见到一个人,就扔出去一袋银币,有多有少,多的有五十多两,少的也有十多两银子,他有两个仆人,身上挂满了袋子。
“这是你们的风俗和礼仪吗?”汪道昆眉头紧蹙的问道,这么奇怪的礼仪,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那倒不是,只是再次来到了大明,心情很好。”沙阿买买提一开始还不知道汪道昆说的什么,直到旁人提醒了一番,沙阿买买提才恍然大悟,问题出在哪里,这是文化差异。
沙阿买买提颇为郑重的说道:“汪巡抚,我在大明逗留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见到了至高无上的天下之主,这一年来,让我感到最为震惊的是,大明并没有贵族,大明皇帝作为大明最高的王,生活稍有奢靡,居然被臣子们口诛笔伐,这合理吗?这一点都不合理。”
“大明没有贵族,王侯将相,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贵为帝国的宰相,一旦家人犯案,也会成为所有人的箭靶。”
贵族是什么?贵族是向下生杀予夺,无所不能!贵族是什么?是规则的制定者,可以对下无视规则。
贵族杀了人,居然还要面临责罚,甚至皇帝不肯宽宥,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他们蒙兀儿帝国,贵族杀了对方,对方不上门道歉,贵族还要持续追杀下去,这才是贵族,这才是等级森严。
实行四等人制度的蒙兀儿帝国,贵族才是真的贵族,大明的贵族也要遵循大明的律法。
沙阿买买提是个大明通,在大明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熬过了生死大劫,他对大明非常好奇,在他的了解里,大明没有真正的贵族,大明只有肉食者。
比如大明的开辟之主朱元璋,他的女婿欧阳伦,因为贪图暴利,纵容家奴周保,殴打了蓝田县河桥司巡检税吏,就被明太祖高皇帝给斩首示众了,比如正统年间的宰相杨士奇,因为儿子杨稷骄横,施暴杀人,最后被罢免致仕。
沙阿买买提,不认为大明有贵族,只是肉食者而已。
汪道昆思索了一下后,摇头说道:“沙阿特使说笑了,这次沙阿特使再进京朝见,不用一年之久了。”
沙阿买买提在松江府休息了三日后,坐上了大明新型三体水翼帆船开始北上,这是一种新型的水翼帆船,它大约有三丈长,有三根桅杆,属于画舫的改良版,船速稍低,但舒适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船速稍低是相对于水翼帆船,三体水翼帆船依旧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山东密州。
五日后,沙阿买买提的使团,抵达了大明京师。
三娘子在京师逗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在京师主要是商谈羊毛生意的种种细节,大明缺少马匹的事情,三娘子也非常清楚,王崇古虽然委婉的表达了一些让三娘子再发挥一些作用的想法,但三娘子思来想去,最终没有更加主动。
投降派与议和派,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三娘子也不确信,她变成了投降派后,还有几个人支持她。
而沙阿买买提入住四夷馆的时候,又闹出了点动静,让京师所有人都知道,他沙阿买买提又回来了。
沙阿买买提一高兴就四处丢银袋,好巧不巧,正好扔到了一个四夷馆汉少卿蔡继训的身上,而这名汉少卿蔡继训,却正好是一名真正的清流,就是那种宁死不肯受嗟来之食的清流,沙阿买买提这一袋银子扔过去,蔡继训当场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沙阿买买提人都傻了,这就是文化差异,搞清楚了其中的原委之后,沙阿买买提再也不敢把银子丢给穿官袍的人了,沙阿买买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不喜欢银子。
这件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主要是蔡继训本人,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他在反对朝廷加大稽税力度,反对张居正稽税院扩编、告缗令这个政令,而且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来。
清流多数还是支持蔡继训,大明皇帝还专门观察了下蔡继训,他是从五品的四夷馆汉少卿,而且学识极为丰富,除了本身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以外,在四夷馆做事,精通鞑靼语、西番藏语、印度梵语、回回语、百夷语、高昌语和拉丁语。
蔡继训不缺钱,不是甘于清贫,他翻译了几本泰西来的话本,在书社那边没少赚钱。
蔡继训生气的逻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他的政治倾向是支持大明开海,而且是支持全力开海,但是他反对聚敛兴利,这次他反对张居正的两条新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理由非常简单,蔡继训认为,过分的聚敛兴利是国之大害,尤其是不断加大稽税力度,因为大明对势要豪右的稽税,这些稽查出来的税赋,必然以各种形式,成为朘剥百姓的刀,大明朝廷聚敛兴利所获,肉食者们不会有什么损失,他们会把所有的成本扣在百姓的头上。
蔡继训的观点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沙阿买买提是正好撞上了,这件事立刻变得沸沸扬扬。
万历七年二月十五,朱翊钧在文华殿的偏殿,召见了蔡继训,这让无数人欢欣鼓舞!陛下肯见朝臣这一点,让一些贱儒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被宣见就是挨骂,让一些有志之士欣喜若狂,因为这代表着陛下始终是海纳百川,良言嘉纳。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蔡继训跪在地上俯首帖耳。
“蔡少卿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蔡少卿在杂报上的文章,朕看了,蔡少卿说的极好,很有道理。”
蔡继训看了眼张居正,张居正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神情变化。
在不同人的眼里,张居正的模样各不相同,至少在蔡继训的眼里,张居正就是霍光,就是王莽,就是董卓,欺负陛下年纪小,僭越神器的权臣,甚至在朝见陛下之前,他还以为张居正会站在皇帝的身边,皇帝不能开口说话,一切由张居正主持。
结果入殿之后,蔡继训发现并非如此,张居正并没有要干涉陛下的打算,陛下认同他蔡继训的观点,张居正也是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评论。
这代表着,主事的是陛下,而不是元辅太傅。
“陛下,臣以为开海兹事体大乃是国家大事,沟通海内互通有无,博百家之长以致远,以兴文教定国安邦,推极乎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而大归以任天为治。”蔡继训再次申明了自己的观点。
他支持开海,是支持文化交流,要去芜存菁,吸收大明文化缺少的内容,来奠定文教的兴旺,教化万民,文教的兴旺一否,古今万国盛衰兴亡的根本,而不是把目光都放在白银之上,这是舍本逐末。
“蔡少卿可知,去岁朝廷仅仅戎事所费几何?”朱翊钧不反驳,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臣不知…”蔡继训一愣,俯首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没关注过大明戎事之费,自然不能讨论。
朱翊钧笑着说道:“去年戎事银九百二十八万银。”
“啊?”蔡继训眉头一皱,他知道很多,但是万万没料到会这么多,也得亏大明朝廷现在富了,否则光是这戎事,就很难负担,只能欠饷。
“蔡少卿可知,去岁朝廷仅仅天下文武诸官俸禄几何?”朱翊钧又问了一个问题。
“臣不知。”蔡继训再次俯首,已经略有羞愧。
“四百三十二万银。”朱翊钧告诉了蔡继训,维系朝廷正常运转,真的非常非常昂贵,而这些银子的支出,涉及到了大明行政力量的强弱,道爷自诩无为而治,没银子,能做什么呢?
朱翊钧语重心长的说道:“蔡少卿,这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先生为元辅太傅,这一睁眼,就两个地方要钱,是这里要钱,那里也要钱。”
“军兵们领不到饷要闹饷,京官们领不到俸要到户部骂街,这地方官拿不到俸禄,就跟地方缙绅同流合污,自谋生路。”
“工部没钱,连皇陵都修不了,这宫里宫室塌了,也无度支修建,这不也是朝廷的颜面?户部没钱,就问内帑拆借,内帑没钱也要问户部讨饭,讨来讨去,大家都穷的叮当响,讨也讨不到。”
“六部都伸着手问当家的元辅要银子,元辅能怎么办?”
“蔡少卿以为呢?”
蔡继训愣了片刻,他思考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元辅,能怎么办?似乎根本无解,因为他的主张里,文教是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而文教也要钱!而且要很多很多钱!
“臣诚不知。”蔡继训思索了许久,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如何在不聚敛兴利的情况下,维持朝廷正常运转。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蔡少卿,朝廷没钱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做不了的朝廷,谁还信奉认同?朝廷的政令到了地方,如同废纸一张,那遮奢户和缙绅们,岂不是更加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朝廷百般阻拦,他们朘剥百姓的刀仍然如此锋利,朝廷阻拦不得之日呢?”
“蔡少卿,天下困于兼并,理应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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