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雪一场寒,新春很快便到,府中上下忙碌起来,姒夭,甘棠与檀奴带人在院子里摘桃枝,驱魔辟邪。
人常说,桃树门上挂,撒下其灰保平安。
姒夭这才发现丰家竟种着成群桃树,她从小喜欢桃花,好奇地问檀奴,“怎么咱们这么多桃树呀。”
对方理着参差不齐的树枝,一边回:“你算问到点子上,齐国的桃花并不多,娇气又也不好养,一般人不愿栽到在家里,但咱们上卿喜欢,前几年突然说要赏桃花,便种了。”
丰臣喜欢桃花,想来他那样的人应该最爱绿竹红梅啊,怎会看上如此娇艳的花。
姒夭啧啧称奇,又剪几枝鹅黄迎春,伴几只坠落的梅花,放到暖室花厅内,老太太晚上宴请雪家兄妹,需早早布置。
今日丰父也回来得早,雪伯赢虽为晚辈,但身为雪家唯一长子,将来必要继承父业,何况对方机灵懂事,在齐国游学时经常上门,与他关系融洽。
雪伯赢生性活泼,能说善道,不似亲儿子丰臣,全然没有少年的天真,平日与自己半句多余的话都没,两人倒像长反,丰晏阳只恨自己没多生个女儿,要么一定嫁给伯赢。
夕阳西下,天边染红,兄妹俩姗姗来迟,进门先陪罪,又奉上从雪国带来的宝物,礼数周到。
姒夭没在跟前伺候,老夫人贴心,不让她一早露面,两家人寒暄一番,各自入座,雪姬与女眷一桌,丰父,丰臣则与雪伯赢同坐。
黄酒已温好,青铜鼎里炖着咕嘟嘟的鸡汤,雪姬悄眼看丰臣,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却愈发俊秀挺拔。
她比他小几岁,心里一直喜欢,可对方总像哥哥对妹妹,看不出其它意思,雪姬虽小,女儿家心思重,暗自也担忧,但丰臣一直不近女色,日子久了,她便琢磨对方肯定是个不纠结于儿女情长,干干净净的公子。
天下男子多好色,偏自己找到位如玉君子,心里又高兴起来。
本就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加上又是喜欢之人,越寻思越喜悦,给自己织了个瑰丽的梦,日日沉醉其中。
却不想这梦突然被敲得粉碎,哪里来的美人,竟让对方动心,她不服,偏要看一看,倒底有多美。
雪姬抿唇,从桌上加块香糕给上官夫人,笑道:“老太太精神越来越好,几年没来,我好想啊。”
上官夫人笑说你也大了不少,愈发好看。
雪姬不好意思垂眸,“我也不能总长不大啊,说起来也是,我最近新添个女婢,乖巧懂事,伺候得好,人心情就好,看上去便更顺眼吧。”边说边笑嘻嘻,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太太,想必你身边也有了得心之人。”
女孩家年岁一长,心思就深,说话也会拐弯抹角,老太太早知她心意,扭头吩咐檀奴,让把桃姜叫来。
又接话道:“是啊,我也得了个可心的女婢,你瞧瞧那通身的气派,比官家女郎可不差。”
姒夭与甘棠正在厨房里熬粥,瞧见檀奴来请,知道怎么回事,理理衣服就往外走,被甘棠一把拉住,哭笑不得,“姐姐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呀,好歹把头发梳顺,再说——衣服也不合适啊。”
姒夭并不搭理,只把头发略挽了个髻,“我又不去比美,别乱操心。”
说罢捧一盘乳酪酥,跟着去了。
她今日装扮实在简朴,青布曲裾,不施粉黛,腰上松松垮垮,眼下那颗痣还比平日点的大了些。
来到近前,微微施礼,将乳酪酥送上,“老夫人请用,刚蒸出来,特别甜美。”
声音却还是一惯的娇柔如烟,好听得很,雪姬顺声望过来,眼眸低垂,看不清模样,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艳艳风流之态,惹人心烦。
上官夫人挥挥手,“你下去吧。”
匆匆忙忙露完脸,姒夭任务完成,拜一拜,高高兴兴地离开。
另一张桌上的雪伯赢却看在眼里,容貌未见,声音依旧,原来姐妹俩来到封家,若是她俩,丰臣看上倒也不意外。
他不好插手床帏之事,继续谈笑风声,丰父笑问灵魄1如今学成,据说要升为雪国御史大夫,可谓光耀门楣。
伯赢连忙谦虚,“我算什么,比不得君泽弟才学出众,御史大夫的事还没准。”
“诶,你不要谬赞了他,你们各有千秋。”
丰臣一边陪笑,并不搭话,余光跟着渐渐离去的姒夭身影,消失在竹帘外的火光中。
桃花枝蜿蜒曲折,傍晚夕阳落下,红红点点打在枝条上,落到她青色曲裾间,许是腰带太宽了些,衣襟快散开,姒夭在石台边停住,又紧紧绕一圈,那盈盈细腰便显出来,风一吹柳枝轻摆,像要飞走似的。
她是故意粗布褴褛,躲避锋芒。
丰臣收回目光,接着听雪伯赢与父亲相互寒暄,有些漫不经心。
“其实我与你父母商量过,不在雪国入仕也挺好,国君年纪已大,将来由太子清即位,你是清的伴读,不如直接入齐。”
对方依旧谦逊:“伯赢不才,全凭国君作主,留雪还是入齐,都好。”
丰父点头,目光扫过满脸丧气的雪姬,道:“今夜家宴,不提政事,雪雉年纪也不小了,最迟后年完婚,其它街角传言,不必放在心上。”
这等人家交往,必不会公开谈纳侧室之事,其实丰父不清楚姒夭与甘棠的来历,但极为相信儿子,想必有别的理由,只管支持,无心过问。
有了话,等于巩固雪姬地位,晚宴后,兄妹俩坐车回家,伯赢看妹妹满脸不悦,故意玩笑:“你怕什么?真被那个连头发都梳不好的婢女唬住。”
雪姬侧脸,小而尖的鼻子抽了抽,“别在这里说嘴,谁不知道你们最喜欢那样的——风流劲。”
妹妹人小鬼大,雪白赢笑:“什么风流劲?我看你是对丰臣太上心,他身边的都瞧不过眼,依我说不过普通颜色,哪能与妹妹相提并论。”
雪姬不再吭声,晓得兄长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她是名门闺秀,对方不过一个婢女,太在意反而自降身份。
一边的姒夭回到小厨,寻思今天的事有趣,适才也偷瞄了眼雪姬,明媚可爱,丰臣艳福不浅,至于远处的雪伯赢,料到对方一定认出自己,反正他不晓得她身份,无所谓。
等年后再改个名,逃到燕国,远离是非。
明月挂梢头,清辉尽洒,照得满屋白雾如烟,夜深人静,各处剪灯,唯有丰臣的屋子灯火通明。
丰晏阳两年前便将大部分事物交给儿子处理,自己一天到晚不知忙什么,丰臣晚饭后还要看各地公文,总会到后半夜。
屋内侍奉的贴身家奴乌羊忍不住打哈欠,今晚恐怕要熬通宵,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看知道主人,悄声近前,“公子,该歇了。”
对方没应声,他也习惯,乖乖退回去,靠在墙上,眼皮子打架。
忍忍吧,反正也干不了几年,前一段家里给聘上老婆,只等卖身契一满便离开丰家,说起来也是公子好心,本来以他的出身,再多钱也赎不出来,乃丰臣知晓他家只剩一对老人,才帮着去掉奴籍。
乌羊感恩,想等对方娶完亲再走,好赖身边有人照应,家里的奴婢他都看不上,毛手毛脚,不会干活。
他可是自公子年少就跟着,论年纪还比对方大五六岁呐。
夜深沉,乌羊哈欠连天,困得险些跌倒,终于吸引丰臣的注意。
他抬起头,清清嗓子,“困了就去躺着吧。”
对方一个激灵,挺直身子,“瞧公子说的,我不困,不困。”
丰臣看他哈欠打得满眼是泪,嘴倒挺硬,十分滑稽,“好啊,你不累就站着,我该睡了。”
“别啊,公子,奴也不是铁打的。”
乌羊求饶,陪笑伺候对方上榻,才退出去。
丰臣合上眼,满脑子都是朝政,楚郡初定,朝廷不稳,北边的雪灾才过,太多棘手之事,闹得人无法安生。
不过最烫手的山芋还属稷下学宫那批学子,当年灭郑时,这帮人便颇有微词。
那会儿他小,主要由父亲平定风波,丰晏阳早年求学墨家,后面当上太宰,变成实用派,只求结果,不问渊源,与稷下学宫渐渐疏离,能压下来,用的是官威。
毕竟老郑王夺儿媳,公子乐举兵造反,两人罪不可赦,加上郑王膝下没几个儿子,都死在战乱中,疆土不大,也说得过去。
可楚国截然不同。
楚幅员辽阔,文化悠久,新旧两代君王虽无道,外面还有一个儒雅随和的公子涵,完全能继位,如今却把楚设为郡,狼子野心,世人难服!
第一个走出来的便是稷下学宫祭酒博双子,带着学生在大雪里下跪,义愤填膺,要帮楚复国,王上亲自安慰,依然无济于事。
博双子乃当世大儒,贤名远播,即便国君也不好得罪。
最终这件事还是落到丰臣手中,他早年师从儒门,也曾以儒生自居,博双子还是第一任老师。
两人之间的辩论在所难免。
天下一统,必要推行霸业,他身为谋士,早已不是单纯的儒生,又拿什么与老师来辩。
楚国设为郡,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一步。
风吹着窗棱,廊下竹帘呼啦啦作响,翻个身,又想起那位亡国的公主,倒看不出对故国太多的留恋,反而好像挣脱樊笼的鸟般,自由自在。
想来对方能在各个国君之间游走,必有过人心智,他不该小瞧了她。
白日见到,晚间入梦,不知今夜还会不会来。
楚国的妖,楚国的鬼,楚国勾人心魄的瑰丽想象。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妖,如市井所言,楚国人人善巫,日日入梦便是对方下的咒,半睡半醒之间,脑海里飞起一只展翅的凤凰,远远走了。
他喃喃自语,凤凰啊,楚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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