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满堂兮美人(重生) > 有女同行(一)
    帷幔掀起个角,露出芸霁明亮的眼睛,“哎呀,到底乃第一暗卫,耳朵好灵,晓得我不是桃姜了。”

    昨夜明明说好,怎么忽然换人。

    芸霁看对方一脸茫然,笑道:“我们是在车里临时决定,你想啊,我和你之间万一被人抓住,身为乡主,他们不能怎样,那边又有段御右,外人也会顾及齐国,可如果你与桃姜一起出了事,谁也帮不成谁。”

    倒是考虑周到,风岚清会意。

    他们不再多话,缓缓往黑洞深处去,借着陡峭墙壁上悬着的灯火,隐约也能瞧见一些女囚蓬头垢面,呻/吟凄惨,芸霁心里发颤,不知那个小丫头如何。

    这样的地方,雪姬怎能受得住,她与她自小待在一起,亲姐妹似地,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女转眼成为阶下囚,想着便心生寒意。

    若是能替,她恨不得代她留下。

    心情百转千回,脚底路又滑,时不时打个趔趄,忽有胳膊肘轻轻撑在腰间,一阵温暖传来。

    芸霁回头,帷幔打在身后人脸上,对方没躲,温声道:“小心。”

    石阶陡峭,如一道山坡倾斜,越往下走,周身越发寒凉,深不见底,似恐怖之渊,总也见不到头。

    一边的姒夭也跟在卒狱之后,残破不全的灯落下阴影,仔细走着,脚底时不时打滑。

    伸手扶住墙檐,满掌全是潮湿水渍,铁锈斑斑,猛一看如血般触目惊心,她碰一下又很快收回,搓了搓指尖。

    心里害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谁又能不怕,一个女孩子,上辈子虽经历过挫折,但也没来过恐怖的监狱。

    段瑞安脚步越发紧了些,也不知这位公主到底琢磨什么,本来可以做壁上观,偏偏揽到身上,难道公子涵的事还不够烦心。

    自家公子也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此娇纵对方,人家想干什么,就派自己跟上。

    他在这里胡乱琢磨,抬眼却被一道亮光恍了眼,耳边鬼哭狼嚎,铁链乱响,原来到了牢房底。

    恐怖又阴森,他倒习惯,瞥了眼旁边的姒夭,对方怔了片刻,仍旧移步向前,无半点退缩。

    性子挺倔啊,段瑞安暗自寻思。

    往前数十米,来到间小屋,墙上挂着盏灯,打出昏黄的光,四周依旧黑漆漆,像口铁缸。

    狱卒停在外面,扭头晃钥匙,“就是这了,别说我没提醒,时间不能太长。”

    段瑞安忙掏出金版,塞对方手里,“买来打酒,多谢。”

    他守在外面,等狱卒走远,姒夭才推开那扇晃晃悠悠却又能将人牢牢锁住的铁门。

    两步进去,脚底湿漉漉,不知踩到什么,吓得后退,定睛去看,原来是堆杂草,方舒口气,再往前去,又瞧见黑乎乎的东西,绵延曲折往前伸,心里一惊。

    这才看清有个半瘫人影,跌落墙根,像被悬挂着的,一荡一荡,也不知这座严丝密合的牢里,哪里还会透风。

    那是她过度惊吓后的错觉,整个屋子除了偶尔晃动的烛火,没有一处是活的,更不会吹风。

    姒夭俯下身,叫了声,“雪公子,公子——”

    对方没动静,不是个活人。

    她只好又前进几步,借着昏黄烛光仔细瞧,不觉倒吸口冷气,浑身的伤啊,尤其在那张本就白净的脸上,越发显出红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瞧过他意气风发,恣意昂扬的模样,怎能不心里难过。

    姒夭从腰间掏出手巾,先帮他一点一点擦血迹,那帕子太香,带着隐隐桃花味,终于让对方蹙起眉。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雪伯赢勉强睁了下眼,恍惚瞧见双带着泪光的眸子,似曾相识,心里扑通乱跳。

    总想着在哪见过,好像自己非常喜欢,唇角不自觉勾起,却是满脸自嘲,又闭上眼。

    真会做梦,到这个时候还异想天开,他都佩服自己,不愧是外人常说的狂妄不羁,浪荡不已。

    直到那帕子不停在脸上拂过,触感轻柔,皮肤起了温度,如此真实,又让雪伯赢睁开眼。

    “你——”嘴里蹦出一个字,又很快顿住,气若游丝,仿佛这句话不是从自己口中讲出来。

    能说话就好,至少活生生的,姒夭挤出个笑脸,“我——不就是我吗?怎么不认识了。”

    语气故作轻松,可眼角的泪骗不了人,原来真是她,心口忽地涌起一股热流,热乎乎到了四肢,竟不是自己的痴人说梦。

    她的泪,带着滚热温度,滴到他心上。

    顿时清醒几分,挺直腰身,“你——为何会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

    “我怎么不要命,我最惜命了。”姒夭瞧对方有了精神,索性在边上坐着,缓缓道:“当时在雪国的时候,不是还可怜巴巴求公子送我们姐妹俩走吗!求生欲望强得很呐。”

    不等对面回话,又用帕子擦他的手,女孩子般纤细修长,应是弹琴写字的手,却被人糟蹋成这副满是伤痕的样子,她心里一揪,真怕他断了骨头。

    又迅速从袖笼里掏出药膏,仔细涂抹。

    “别浪费了好东西,我身上的伤——多的不够用。”

    雪伯赢的意识渐渐恢复,自从被扔进铁牢,许久没见过活人,吃的也是不堪入目,不知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没把对方吓哭,已十分意外。

    他想问她怎么会来,但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人家既然能进天牢,肯定有办法,为何来,又怎么来,于他而言都像外面的风一样,吹不吹并无大碍。

    倒是眼前一副担心自己,仔细涂药的模样,让他从内到外感到颤栗,自小生于富贵,潇洒恣意,从未跌落过谷底,更不曾低头求人,自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看平时情深意重,到头来都恨不得踩上一脚。

    雪家贵为几代富豪,一夜之间便被下狱,他与父亲都晓得不简单,恐怕很难翻案,本来还寄望于丰家,可若对方插手,怎会几个月等不来结果,足以见那边也要将雪氏一族去掉。

    既是如此,他更不认为能活,却在生死之际看到她,一心一意只关心自己身上的伤疼不疼,温暖备至。

    他看着她绵长睫毛落在烛火下,沾了泪水,扑扇如蝶翅轻颤,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在夜里,而她的脸凝聚着月亮光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要是他还能在皎洁月色下,垂柳湖畔旁,远远看对方一眼,该有多好。

    那天丰家春祭泛舟,他也去了,就在不远的一条小船上,看见姒夭找卖莺桃的小女孩,端了满盘红果,春风荡漾。

    本想上去说句话,已让船夫划桨,半路又犹豫,停在水中央。

    她是丰臣身边人,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进不得半步。

    平白无故又生出一种恨,丰家父子全是诡谲之辈,一辈子压着自己不说,如今还不顾往日情意,可见他素日对他们的恨,并非全无道理。

    眸子里不觉露出一丝凶光, “桃姜姑娘,你来——不是只为给我上药吧?”

    语气突地冷下来,姒夭也明白自己与丰家的关系,咬紧嘴唇,准备如实告知。

    压低声音,悄悄道:“雪公子,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由于芸霁乡主一心要探视雪姬,前几日才偷偷潜入康都,当然我自己也想看看你,还有要搞清楚的地方,你也知我妹妹棠姜曾被抓进女闾,听说里面的女孩会被送到齐国,还下了毒,我不知道——此事是不是与你们的案子有关呢?”

    看对方肃着脸,也明白理由不够充分,又加了句,“我曾经有位故人,也是这样被送到齐国,后来无影无踪,小的时候,她父母曾照顾过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管站不站得住脚,总算有个道理,雪伯赢垂下眸,半信半疑。

    姒夭不再言语,依旧用帕子去擦血迹,一边上着膏药,温柔至极。

    “何况雪公子曾有恩于我,帮我找到妹妹,来看一下公子也是理所应当,哪怕就是丢了命,也没什么可惜。”

    柔柔的,一字一句却落下分量,让雪伯赢的心惊如涛海。

    她毕竟来了,一个弱小女子,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来到这座幽深死牢,看他一个无用之人,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做到,他却还在这里费心猜度。

    想用手轻轻碰一下方手腕,又不敢僭越。

    “桃姜姑娘,有些事——不是不想告诉你,但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连最有能力救雪家之人都不插手,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深吸口气,显然已经累了,用尽最后力气,咬牙道:“麻烦替我多谢芸霁乡主,危难之际见真情,此事与我妹妹无关,还请留她一命,若能出去,让稚儿跟着她,伺候她,我如今大势已去,将来报答,只怕无望——下辈子吧。”

    目光起了光华,好像又回到那个贵公子模样,但面色苍白,带着血痕,又有一丝妖艳的惨烈。

    “下辈子——我愿为姑娘做牛做马,报答今日探视之恩。”

    姒夭的心搅成一团,总觉得像个梦,明明记得上辈子雪伯赢位高权重,第一权臣,竟闹到这步田地。

    上辈子,下辈子,简直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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